“阿嚏,阿嚏,阿嚏!”
方一桐默默地给两个鼻孔塞上棉花,裹着被子坐在床中央,张着嘴巴呼吸。两眼净是喷嚏过后的迷离。
就接二连三的喷嚏加上清鼻水犹如连绵不绝的山泉,似乎把脑袋里的水都给控了出来,方一桐被冻懵的思维渐渐回归正轨。
她想起一件事情来:
乔开领着四个太监来拆车轮子的时候,其中有一个太监似乎有点不太一样……那词儿怎么说来着,对,扎眼。他那幸灾乐祸的眼神特别的扎眼。
方一桐打开思绪回忆了一下,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时候她以淮安王世子湛流云的身份在宫里伴读,每日文课先生都会教一些四书五经,诗词辞赋之类,对于这些,方一桐自有大小背诵古文积攒的成本,每每语出惊人,震得先生都一愣一愣的。
是以,她就成了全班最调皮,课业却是最好的那一个。
这么持续了个把月之后,方一桐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来当质子的,皇帝忌惮着湛山峰呢,要是自己表现得太优秀会让皇帝更加的忌惮湛山峰,这不是坑了义父?
所以她得表现得朽木不可雕一些,奈何文化课上的锋芒已经露出来了,总不能一下子又变成傻子一个,啥也不会了。那岂不是更加让皇帝怀疑?
于是,她找到了另一个方法:当个无法无天的纨绔,空有些才学却没有品行的那种。
那天中午她就干了人生第一件“没有德行”的事情——扒小太监裤子。准确的说原本是想撺掇别人去扒小太监裤子,后来阴差阳错……唉。
那时候刚入夏,早晚尚可,中午已经有些燥热,所以每天午饭过后,先生会给大家一个时辰的休憩时间。
当时的同窗里头,二皇子身为当时宫中位份最高的德贵妃之子,又是存活皇子中的老大,自然是自持身份贵重,不屑与他人为伍的。
这个时间里,他自然是由下人服侍着去偏殿小憩。
而其他的便是四皇子南宫烁,虽说母亲贤妃位份也不低,却因为生性稳重端方,和蔼可亲,虽极少参与大家的少年行动,但是会在一旁看着。
五皇子南宫敏最为年幼,加上母妃是最得圣眷的淑妃,从小养成了跟他妈一样的德性,持宠而娇,任性妄为。上课的时候瞌睡连连,午休的时候却是生龙活虎,上蹿下跳十分热闹。这种性格的小娃儿最能整事儿。自从方一桐打算当个“问题学生”之后便屡屡撺掇他做些“坏事”,结成了有险一起冒,屁股你来擦的那种铁哥们同盟。
所以这一次的首选撺掇对象还是南宫敏。
其他亲王世子孙子什么的大多忌惮着南宫烁和南宫敏皇子的身份,虽然有亲近之心,却被规矩束缚着手脚,不大敢靠近,这就给了方一桐极大的空间。
那个午后,先生小憩去了,二皇子南宫翰也小憩去了。南宫烁独自坐在窗边温书,几个世子围在一堆小声说话。
方一桐勾着南宫敏的脖子,压着声音问他:“你身边跟着的都是太监?”
南宫敏:“不啊,除了太监,还有宫女和嬷嬷。”
“欸,宫女和嬷嬷有啥好研究的。”
“研究?研究什么?”
方一桐目光慢慢下移,落在南宫敏肚子往下三寸之地,面带笑意:“你就没看看他们……嗯?”说着挑了一下眉头。
那一下眉头挑得南宫敏下意识捂住裆部:“湛子书,你想干嘛?”
方一桐松开勾着他脖子的手:“谁稀罕看你啊,你有的我也有,我是说太监。”
“太监?”南宫敏慢慢回头,顺着方一桐的目光看向窗外,那里一名小太监正提着水桶走过去。
那小太监面容俊俏,眼神明亮,比起其他太监畏畏缩缩的样子要精神许多,也耐看许多。
“就那个,怎么样?”方一桐撞了撞南宫敏的手肘,“我去截住人,你去扒了他的裤子如何?”
“为何是我?”
方一桐十分真诚地看着他:“这样你不是看得清楚些?”
“为何我要看得清楚些?”
“难道你不想知道太监跟咱们到底有啥区别?”
南宫敏:“……”以前没想过,但是现在真的很想知道。
经过片刻的思想斗争,南宫敏答应了。
于是俩人抄小路到了太学院后花园,不出意料,那小太监拎着水桶从石板小道上慢慢过来了。
“我躲在假山后面,等他走过来我就跳出来拦住他,你从后面包抄过来直接把他裤子给扒下去,听见了没?”
南宫敏:“……我从后面扒裤子,那怎么能看得见呢?”
“你傻呀,在前面扒他下意识往下一弯腰不是都给挡了?”
南宫敏恍然:“从后面扒,他肯定会扭头转身,然后我就可以看见了?”
“聪明。”
方一桐隐在假山缝里,南宫敏则绕到了假山后头。
显然,大中午的出来侍弄花草,小太监的心里有些抱怨,边走边嘟嘟囔囔。
等到青色的袍角出现在方一桐视线里,她一下子跳出来。
“呔……啊。”
嘭啷。
几重声音叠加之后,方一桐保持着往前冲的姿势,手里拽着谁的裤腰,堪堪稳住身子,而那被扯了裤子的太监则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水桶早已滚落在地,打翻的水溅湿了两人的鞋子。
画面一度极其尴尬地定格了。
只有水桶在地上轱辘轱辘又滚了一下,停住了。
“湛子书,说好我来扒的。”刚从假山后面绕出来的南宫敏见状气得直跳脚。
小太监停下了嘴里的念叨,不敢相信地慢慢低头,看了看脚踝处挂着的白色亵裤,爆出一声惊叫:“啊~~~”
然后,方一桐扒小太监裤子的事情就这么传开了。淮安王世子品行顽劣也跟着传开了。
当时场面有些不可控,方一桐没来得及细品小太监嘴里念叨的什么,直到那日傍晚,她被先生禁足静室抄写五十遍《论语》卷六颜渊第十二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之后,突然心头一震,想起了小太监爆出惊叫声之前的嘀咕是什么。
他说的是“该死的洋葱蘸酱配辣椒……”
洋葱蘸酱配辣椒,是方一桐写《攻王攻略》时候用的笔名。
所以,那名小太监他……极有可能也是书外人?!
方一桐想到这个可能性,陡然一阵激动,连忙翻窗户出静室去找人,结果人没找着,却被逮回去又抄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三十遍。
此后,她又找了几次,最终也没有结果,偌大一个皇宫,找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太监,的确是一项大海捞针的工作。
转年之后,她就回了淮安,渐渐地把此事给淡忘了。
如今一见,勾起了她的回忆,那个扎眼的小太监不就是当年被她扒了裤子的小太监么?
想到这里,方一桐猛地坐直了身体,压着鼻子将鼻孔里的棉花喷出来:“小花!”这回无论如何要找到这个人。
“流云。”
方一桐推开湛流云的卧房,他正在桌前作画,闻声随手拿了一本书压在上头。
“一桐,怎么过来了?”
湛流云眼波微荡,伸手从碳炉上取下水壶倒了杯热水给方一桐:“得了风寒不能喝茶,喝些热水吧。”
方一桐在桌前坐下,接过水杯,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画什么呢?”
湛流云:“没什么,就是换了个地方一时不习惯,睡不着就随便画画打发时间罢了。”
“你这认床认房的毛病真不咋地,回头我让陈伯去药店抓几贴安神药来,再去弄些牛奶,你睡前喝一些,助眠。”
“好。”湛流云在她对面坐了。
“嗯,还有件事。今日你在御书房见到南宫烁了,你觉得他如何?”问完,方一桐颇有些期待地看着湛流云。
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往往是起念于相貌,说白了就是见色起意,所以这第一印象的好坏直接影响到后续进度,至关重要。
“天潢贵胄,气度不凡。”湛流云淡淡道。
方一桐略微有些失望:“就没有其他别的什么感觉了?”
湛流云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许是那些流言蜚语惹到了他,他似乎有些恼我。不过无妨,往后少见,不得不见之时便以礼相待,等咱们回了淮安那些流言自然就会消失。”
哥哥哎,当年拿着他给的东西四下散播“绯闻”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撑起淮安王府而故意为之,但是另一半就是为了促进你俩的情感性步入正轨,毕竟假话说了一百遍很有可能当事人就信了呢?
但是这话方一桐没法和湛流云说。
“流云说的对。不过我看着瑞王啊不仅仅是恼了,你看他把咱们的马车给拆了,依着当年我对他的了解,这必定是气急了的。”
湛流云看着方一桐。
方一桐继续说:“所以我觉得咱们得打探一下看看,这瑞王殿下到底气到了哪个程度,早做准备不是?”
她又觑了觑湛流云。
湛流云垂着眼眸慢慢拨弄着炉子上的水壶,淡声:“一桐觉得我们淮安王府是不是应该为流言之事,”微微顿了一下,续道,“给瑞王道个歉?”
道个歉也就是营造一个面谈的机会,何况道歉不能空着手,那么得送礼物,你送来了我又得回礼。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便有了往来。
哥,你脑子终于智商在线,懂得如何攻略自己的老攻了么?
好欣慰的说。
湛流云看着方一桐一脸灿烂,又慢慢地说道:“不过,若是我登门拜访,怕是又要给他人话柄,这事越发难以说明白了。”
你俩就是一对啊,有什么需要说明白的?
方一桐十分陈恳地握住湛流云的手:“流云,男子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什么要怕别人说闲话?”你主动一点,积极一点,我的心也就可以少操一点了。
“我与他接触多不是更容易暴露当年你冒名顶替的事实?这可是欺君之罪。”欺君大罪湛流云却说的清清淡淡,丝毫没有波澜,眼睛却颇有深意地看着方一桐。
是了,原剧情中并没有这么一出,全然不用考虑身份败露的后遗症,俩男主也就可以尽情地偶遇和互撩。
自己真是罪孽深重。方一桐有些难过,以致于差点儿忘记自己过来的目的。
湛流云慢慢地看向握着自己手的那双手,十指纤细白皙,触感十分柔软,软若无骨,盯得久了有些喘不上气来。
湛流云移开目光,抽回手佯装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安慰道:“不说这些了,你我都谨慎些,等太子大婚,过完年,回到淮安便好了。”
方一桐:“……”淮安怕是回不去了,但是为了尽可能地趋利避害,知己知彼实在是太重要了。
方一桐这会儿过来是打算开始寻找小太监,但是以自己的名义去做这件事情不免显得有些突兀,便想借着湛流云的名头。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记得当年在宫中伴读,认识一位极好的嬷嬷,我想着是不是可以去找她问问这些年京中的情况,太子的情况,五皇子的情况,自然还有瑞王殿下的变化缘何而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所以,流云,我得用你的名帖行事。”
“你我相依为命这么些年,还有什么彼此之分?”湛流云伸手在小碳炉上烤了烤,“你用便是,无需跟我说。”
“好。”方一桐端着杯子轻轻喝了口水。心里默默叹了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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