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我睡地板就行。”万惜忙将纸巾递过去。
心想宁恒这倒霉孩子,难不成还以为她要抢他的床?
她有这么不懂事吗?
宁行处此时是醉到深处紧闭着房门,宁家的另一间卧室又堆积着杂物,不能住人,万惜也只能睡宁恒房间。
宁恒咳嗽声渐缓,一句话拍案定板:“我睡地板,你睡床。”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宁恒出门给万惜买了牙刷毛巾,万惜在浴室里洗了个澡,再度折返房间时,发现宁恒已睡在了地板上。
怕她进来时看不清,房间里开着灯,宁恒用被单捂住头,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万惜蹑手蹑脚走入房间,关了灯,再躺回床上。
她嗅到,宁恒的枕头与被单里,有属于他的味道。
万惜用被单捂住头,深呼吸,嗅着那熟悉的薄荷气息。嗅完后,又觉得此举离变态差不了多少,忙又将被子掀开。
夜阑人静,落针可闻。小巷外有车驶过,远光灯投入房间,在墙壁上划出白色的光圈。
黝黯的静谧中,万惜忽然开口:“宁恒,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宁恒慵懒应道。
睡着了还能说话?真当她是傻的?完全是隐形的人身攻击。
“我在这过夜的事,要不要跟你爸说一声?”万惜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这点。
“不用,他醉了。”宁恒的声音,清冽明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有质感。
“啊?你爸怎么经常喝醉?”万惜脱口问道。
但这一次,却很久也没听见回应。
万惜怀疑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没敢再开口。
小巷里没有秘密,据说宁恒的母亲在他初中时跟宁行处离婚,去了国外。
看来,每个人心里都是有黑洞的。
就在万惜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时,宁恒忽然开口:“他喝酒,是因为不想清醒地看着理想破灭。”
宁行处是谦谦君子,但南城大学管理层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从不参与派|系斗争的宁行处遭到了排挤,郁郁不得志。
“宁恒……我有点听不懂。”万惜呢喃。
“你还小。”宁恒嘴角扯出个笑。
其实不懂才是最快乐的,他希望万惜永远也不要懂这些。
“你才小,你最小。”万惜跟宁恒平时就爱斗嘴,此时下意识就反驳。
万惜原本以为宁恒会怼上自己两句,谁知她却听见地板上传来道短促的吸气声。
像是生气。
而且生的还是不好言说的气。
万惜当时还觉察不出什么,但几年后,两人发生关|系时,宁恒忽然咬住她耳朵,喘|息的暖热声音里憋着积聚多年的气。
“还敢说我‘小’吗?”
当时万惜被折腾得浑身散架,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只深悔十六岁的自己天真愚蠢。
当然,十六岁的万惜还不清楚自己几年后会遭那一场罪。
十六岁的万惜躺在宁恒的床|上,继续看着墙上被窗外路灯映出的稀疏树枝黑影。
“宁恒,其实射箭就是我的理想。”
万惜的这句话在如水夜色中浮动。
宁恒没有回答。
万惜继续轻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知道自己成绩不好,在那个以成绩为准则的班上,我总感觉矮你们一大截,其实挺自卑的。可是那天,在体校里,我拿到反曲弓的那刻,感觉那弓就成了我的脊柱,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站起来了。”
像是战士拿到了刀。
像是大鱼回到了海。
“我也知道自己辜负了你的一番心血,只是射箭就是我的理想,我不能看着它破灭。”
屋里异常寂静,恍惚间,甚至能听见光影投射到墙上的声音。
等了很久,宁恒也始终没有说话。
万惜闭上眼,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睡意来得汹涌,她意识逐渐模糊。
而就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依稀听见有人说了句话。
声音是那么远,又那么近。
像是宁恒,又不像是他。
太疲倦了,万惜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那句话是——“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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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惜以前在体校时很早便会起来锻炼,因此身体形成了生物钟,每天六点准时醒。
睁开眼,只见清明曦光从窗帘缝隙透入。窗外依稀有了鸟鸣声,小摊贩的叫卖声,汽车鸣笛声,烟火气渐浓。
睁眼半天,万惜才醒悟自己在宁恒家。
她起身看向地板上的宁恒。
宁恒仍旧沉睡着,那双稍显凛冽的眼紧闭,敛去了攻击性,整张脸显得柔和无害。近距离看去,他的骨相皮相极好,组合在一处,挑不出任何毛病。而且不会如原初乐那种过于精致完美的五官有产生腻味的危险,宁恒反而越看越有味道,似乎每一眼,都会有新的美感出现,就像是酒,越陈越醇。
万惜蹑手蹑脚走到宁恒脑袋旁,先是蹲下,抱住双|腿,盯住他。
蹲了半天,忽然察觉自己这姿势像是只看着地里萝卜的兔子。
想到宁恒醒时从不肯让她碰自己头发,万惜玩心大起,伸出手,开始揉|宁恒的脑袋。
可刚揉|了下,一只骨结干净的手忽然闪电般袭来,握住了她手腕。
万惜吓得屏住呼吸,与此同时,发现宁恒睁开了眼,那双眼里澄明透净,压根没有丝毫睡意。
看来是早醒了。
“听说学数学的,容易头秃,趁你头发还在,我先摸|摸。”万惜老实交代。
可老实人向来得不到好报。
宁恒直接掀起被单,将她蒙头盖住,用力隔着被单揉|她脑袋,进行报复。
万惜视野里又再次只剩下黑暗,而且隔着被单,脑袋还被摇得晕头转向,她忍不住叫起来,急切地想要钻出被子。可被单角却被宁恒用手压着,她跟无头苍蝇似地在里面乱窜,却找不到出路。
也不知疯闹了多久,万惜累得不行,干脆也不再挣扎,就这么盖着棉被坐着喘|息。
棉被里空气稀薄,就在她觉得胸闷气短之际,忽然感觉头顶被碰触了下。
很轻微,很短暂。
隔着那么厚的被单,万惜只觉出了触感,但那触感,总觉得非常陌生。
不像是手。
压住被单角的力消失,万惜反应很快,立即掀开了被子。
光线涌入视线,一时不适,她微眯了下眼,看向面前坐着的宁恒。
少年的眼,明明有勾|人的卧蚕,但那勾子却被冷淡慵懒给压制住,让人不敢生出妄|念。眼尾弧度微微上扬,很干净的一双眼,却并不平静,像是有什么在翻滚。
万惜看着宁恒,紧蹙眉头,问出了句话。
“你刚是不是用脚踹我了?”
不是手就肯定是脚,简直不是人!
眼里翻滚的情绪瞬间消失,宁恒觑她一眼,起身,迈着长腿步出房间门,去向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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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万臻的手经过治疗,没有大碍。
可万老太太却不肯原谅万惜,翻来覆去只一句话:“就是不能惯着她的性子,不能让她去体校。”
万惜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打了一个电话。
隔天,夏老太太坐着班车,从夏镇赶来。
这次,夏老太太没坐进万家客厅,而是端了把小凳子坐在了万家大门前。先抽了管旱烟,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开始在万家门口叫骂起来。
老太太不在乎虚浮的脸面,怎么难听怎么骂。
中心思想就是指责万老太太重儿轻女,虐待孙女,心肠歹毒。
“惜妹儿我养到这么大,我是一个指头没舍得碰她。你是撒子东西?你好意思打?你是谅我拿不起扁担还是拿不起菜刀?万老太婆,给你说,你下次敢再动她一下,嘴巴给你撕烂!”
夏老太太声气足,骂累了便停下,慢悠悠抽几口旱烟,饮几口清茶,歇息好了,又再继续。
整条巷子里就回荡着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万老太太向来是好面子的一个人,这番家丑被左邻右舍听见,顿时觉得自己如同受了万般酷|刑,胸闷气短,只一味吞着速效救心丸,差点没晕过去。
到最后,实在是被逼得没法,只能捶着胸口同意了。
不过万老太太将丑话说得震天响:“行,她要去就去,我再不拦着。
但以后年纪大了,没练出来,浑身伤病找不到工作,也别来找我,就是跪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管!”
夏老太太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临走前,就对万惜说了一句话:“妹儿,自己的命,自己挣。”
经过夏老太太的这一通叫骂,万惜得偿所愿,快速转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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