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青知道了, 谢无妄这是在温水煮青蛙。
这个家伙,着实是擅长攻伐。
他非常有耐心,下了饵, 然后一点一点诱着她骗着她,引她上钩。
此刻他这么亲下来,她根本没有力气推开他,反倒有那么一丝丝腿软。
他的气息一如既往地可怕, 让她的脑袋晕得找不着北。
她悄悄阖上了牙关, 破罐子破摔地把自己花瓣般莹润饱满的唇瓣交给他, 任他衔吻。
事实上, 她这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小动作, 倒是当真防住了一个君子。
他只试探地触了下,即刻收兵, 并没有尝试突破她的防线。
辗转片刻, 他松开了她。
他缓缓立直了身躯,仿佛叹了一声。
她的肩膀微微发着颤, 垂下头,把滚烫的面颊藏在他胸膛的阴影中。
他揽住了她的背。
他就像一座山、一片海,倚在他的胸前, 难以言说地安全。
“谢无妄”她轻轻地开口。
“嗯”结实的胸膛闷闷一震, 气声有些哑,微微紧绷。
她的脑袋里有些乱。
半晌,她低声问“你希望我拿到钥匙吗”
虽然她是一只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的蘑菇,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他深藏起来的淡淡不安。
他知道他伤她太深,一旦找回了情感记忆, 她可能会像从前那样和他闹,说不定还会以死相逼, 定要离开他。
他太忙,也太累,身上新伤叠旧伤,也没空好好歇息调理,这般内忧外患的时候,倘若后院再起个火也着实头疼。
她和他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算得上患难生死之交,她也不是不能考虑他的意见。
她抬头看他。
微微一怔。
他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长眸微眯着,精致的唇角勾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什么傻问题。”他揽住她的肩,带着她往外走,“我闲到带你出来吃土豆么。”
宁青青“”
男人心,海底针,说的就是他谢无妄。
牧民们笑着闹着,顺流而上,迎接南下的牧神――巴春老汉扮的牧神。
遥遥便见花舟从北河上飘来,牧神立于舟头,身穿碧绿繁厚的礼服,头上戴着巨大的木制头罩,容色庄严。
花舟来到近处,牧神踏上草场,被牧民们拱卫着来到了事先准备好的神台上。
人群拥挤,谢无妄扣着宁青青的手指,拨开人流,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看。
牧神是一位女神,木制头罩上五官温柔,额心刻了个色泽艳丽的鲜花图案,一眼望过去,宁青青不禁恹恹地嘀咕出声“为什么神女的脸上就非得有个花――”
又让她想起了那个与她八字不太合的西阴神女。
谢无妄失笑,揽护着她穿梭在人海中,向牧民们打听游僧的下落。
打听了半天,却是无人见过游僧。
“不对哇早该回来的哇”牧民们交头接耳,“往常到河边迎牧神的时候,游僧必定就在了呀从来没有例外的哇”
“不会死在外头了吧”
“怕是有可能哟,就前两个月不是还有个犀妖跑进北城里面啦会不会游僧刚好回来就给踩死在那里了哎呀那个惨哟,尸体都已经分不出来啦”
“别瞎诅咒人家,等到大节结束,要是真没回,那才是死翘翘了。”
“游僧――游僧――游僧――你死了没有啊――”无数小娃儿蹦蹦跳跳地穿梭在人群中,四下喊游僧。
牧神是个很接地气的神祗,扮神的巴春老汉也不端架子,从大宝瓶中取祝福圣水洒向众人的时候,时不时就用那长长的神草鞭去敲那些调皮娃儿的脑袋。
啪啪啪,一敲一个准。
牧民们从各地带来的祭食,也都由众人分而食之,并不会浪费于祭祀上。
宁青青看得高兴,弯起了眼睛“我喜欢这样的神。亲民,还不浪费。”
谢无妄语气平静“但凡铺张浪费的祭祀,皆以道律明令禁止。”
“哦”宁青青呆呆地看他。
他垂眸,眉梢微挑,轻飘飘说话的样子活像个纨绔子弟“神,也要在我手下讨生活。”
宁青青“”
她没忍住,笑着伸手拧他的腰。
精瘦结实,硬得像铁块,根本拧不动。
一人一菇都很默契地没提游僧。
倘若游僧真没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天意如此,强求不来。
热热闹闹的牧神大节持续到了夜幕降临。
草场之下天空高阔,星子也异常明亮,一粒一粒在空中闪耀,当真像是此起彼伏地眨着眼睛。
小山般的篝火堆被点燃,牧民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缓缓转动起舞,哼唱着草原上姑娘小伙们求爱的情歌。
巴春老汉扮的牧神也被娃儿们牵着,笨重地随着人圈旋转。
那一身行头,分量着实不轻。
篝火燃烧了大半夜,熬不住夜的牧民取出毛毡子来,随地可以卧下,其余的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一面说笑,一面不分彼此地拿起祭食和祭酒来吃。
当然,扮神的巴春老汉只能干看着。大节结束之前,他都不可以拿下头罩。
游僧一直没有回来。
上半夜时,谢无妄很自然地牵住了宁青青的手。
她装作没发现,任他牵着,在人群外悠然散步。
“天明回宫。”他遥望南面,“我会派人看着,一旦游僧回来,便将他带回圣山。”
“嗯。”
“失望吗”
她认真思忖了一会儿,悠悠答道“有一点。”
他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她。
夜色藏起了他的神色,她仰头看他,只见一个白玉般的轮廓完美无缺,黑眸比夜更加幽邃,这般垂眸,就像整个世界在凝视着她。
“对不住,阿青。”他的声音低沉温存,“又让你喜欢我了。”
她的身体轻轻一震。
他踏前一步,身影沉沉笼罩着她“从今往后,我以真心待你,再不会让你失望。”
俯身,将她环入怀中,额头轻触她的额头。
温存认真“信我。”
这一回,他的气息虽然仍旧好闻,但却不带丝毫侵略,而是清冷郑重。
半晌,她低低地应了声。
东方渐渐发白,天就要亮了。篝火渐渐熄灭,只有火星隐隐约约在闪烁跳动,越来越多的牧民展开毡子呼呼大睡,不过场间并未冷清下来,因为上半夜去睡觉的那些牧民已经醒了过来,继续吃着祭食,不让气氛冷却下去。
最累的莫过于扮作牧神的巴春老汉,得亏草原上的汉子身体强健,这才能穿着一身沉重行头,顶着大木头罩撑上那么整整一日一夜。
谢无妄长眸微阖,神念荡出。
半晌,轻笑着叹息一声“方圆千里,并无僧侣赶来。”
“嗯,回去吧。”宁青青扬起笑脸,“我需要很多很多妖丹来练手,直到万无一失――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取了孢子之后,妖丹可值钱了”
“好。”他执起她的手,准备踏入风中。
罢了,找不到,亦是天意。
就在即将腾身而起之时,宁青青心中倏然有了奇妙的感应。
她拽了拽谢无妄的手,停下动作,缓缓偏头――
“咚”一个清晰的掉落声传来。
下一瞬,热闹哄笑的牧民们就像是夏日的蝉鸣戛然而止一般,忽地没了声音。
“呀――巴春爷爷怎么秃啦”一个孩童惊声大叫。
宁青青循声望去。
只见“牧神”疯过了头,把头上罩的木制大头罩给甩了出去。
然后
便露出了一个光秃秃的脑壳。
巴氏三兄弟黑发浓密,巴春老汉实在不该在这个年纪就秃了头。
半晌,“牧神”抬起了一张尴尬的笑脸。
“这个那个大伙先别激动,千万不要打人,事情是这样的,我从北面游历归来吧,恰好在冰山下面遇到那个巴春叔叔,他崴了脚,哎呀,那个崴脚的事情谁也怪不得对吧巴春叔叔愁死了,实在没办法,就托我代他来做今日的牧神啦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一张圆圆的脸,鼻翼两侧密密地布满了雀斑。
定睛一瞧,脑袋上面还有两溜戒疤。
宁青青的心脏滞了一瞬,然后猛烈地狂跳起来。
此人还能是谁
定是游僧
恰在此时,北河上匆匆划来一条木舟,只见一位身姿矫健的老汉挥着雄壮的臂膀扑杀过来。
“死秃驴灌醉了老子偷偷抢做牧神,看老子不扒了你个王八孙子的皮老子等了十年啊――老大老二老三,上给我干翻他等等,先扒下牧神服”
巴春老汉的怒吼声响彻草原。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谢无妄救下眼眶乌黑的游僧,将这位精神小伙带出人群。
游僧捂着脸嗷嗷直叫唤。
“打人不打脸打人不打脸”
听着人声远去,游僧看也不看人,闭眼就嚎“我可是出家之人你们不可以对我做奇怪的事情”
宁青青“”
她忧郁地开口“小和尚,我们来找你,是要问木雕的事情。”
游僧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几度“别赖我卖护身符的时候不都说清楚了,批发的便宜货都没有开过光,便宜没好货,不保平安哒”
宁青青“”
谢无妄拂开游僧捂脸的手,声线寒凉“玉梨木雕是我妻子亲手所刻。”
游僧长吸一口气,蓦地抬头,望向谢无妄。
一顿之后,他又吸了一口气,猛然望向宁青青。
眼眶和嘴巴越张越大,一副提不上气来的模样。
好半晌,他终于呜一下哭了出来。
“祖师爷的遗愿,今日终于达成啦”他噗通往地下一跪,砰砰砰地磕了一堆响头,“祖师爷在天有灵,终于可以安息。弟子弟子找到木刻之人啦”
那对木雕,是宁青青照着自己和谢无妄的模样刻出来的,栩栩如生,自然一望便知。
她即紧张又激动,不自觉地攥住了谢无妄的手。
他反手握着她,不动声色地安抚。
磕完了头,游僧爬起来抹干净眼泪,娓娓道来。
“祖师爷将木雕一代代传下来,并有临终遗愿。”青年僧侣收起了所有嬉皮笑脸,认真地合什躬身,“祖师爷说,这一对木雕,一笔一刻俱见情深,至死未能寻到失主,实是生平憾事。倘若能够见到这对璧人,祖师爷有句话,不得不说。”
宁青青悬起了心。
谢无妄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指,攥得她的细骨头有些发疼。
游僧清了清嗓子“祖师爷说,你们两个闹个屁的分手啊,这辈子若是还能找到比对方更好看的对象,他把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做夜壶”
谢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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