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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银盘,光华皎洁。少女的步子和语调愈发轻快,“话说回来,那位胖官人的担心其实有点多余,姜兄这般厉害,压根不必惧怕石头教的人,说到底,那只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她这一路见的多了也收拾的多了,委实没遇上什么厉害角色,便理所当然不再把那些人放在心上。
姜涉却没她那般乐观,仍是审慎的态度,“既然恶名在外,想来并非易与之辈。秦姑娘还是多留个小心,总是没错。”
“那是自然。”说管说,秦采桑语气里却并没有一丝忧虑,分明是不以为意。
姜涉很容易便听出这少女心中想法,不觉微微皱眉。骄傲轻敌,败之始也。这样的性子,可是不够妥当,在江湖上,怕是要吃亏的。她有心多说几句,但再一转念,到底是萍水相逢,不好多劝,且这少女并不是听得进话的性子,怕是更加逆反,又何必讨嫌?遂放下念头,只默默一笑,便不再言语。
两人又默默行了几步,秦采桑忽然笑道:“瞧我,都忘记问了,不知姜兄这是要去哪里?”
姜涉稍一犹豫,便诚实答道:“京城。”
“京城?”秦采桑轻轻眨了眨眼睛,眸光在夜色里熠熠发亮,“听起来倒是很有趣……那我以后去找你玩,好不好?嗯,等我找一个人算完账后,就去京城找你玩。”姜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那少女又自顾自摇了摇头道,“不对,是打架。”
姜涉不由失笑。
她从来就不是与人初初相见便掏心掏肺的性子,向来漠然而温和,叫人可望不可即。可此刻望着那张带着灿然笑意和期待神情的脸庞,却忽然禁不住有了一丝再见的渴盼。也不错呵,若是她当真来了,再打一架,又有何妨?毕竟算是那般有缘分。便笑起来,“好啊。”
秦采桑见她应承,便伸出掌来,眨一眨眼道:“一言为定。”
姜涉迟疑一下,将手覆过去,同她轻轻一击,“一言为定。”
说过几句话的功夫,二人不知不觉间也已行到客栈。姜涉停步,转头望向秦采桑,却见她也早已停下,看她望来,便微微一笑。
姜涉不由也笑起来,笑的同时,却忽又觉得,今夜笑的次数未免也多了些。她不禁出了一小会儿神,反应过来之时,秦采桑已然向她拱手作礼,口中称道:“后会有期。”
姜涉还没来得及回礼,一句“多加保重”刚及嘴边,那少女却早已反身没入夜色里。她也只得无奈又好笑地笑了笑,转身上楼。
房间里依稀有点微光,许是月色透过落下的一地清霜。
姜涉推开门却意外见到正端坐在桌边的姜沅,先是诧异,随即明白过来,知是这人放心不下,才在此等候,心中生出温暖之余,又有些慨叹。
姜沅见她回来,也不多说什么,便起身欲要告辞离去。
姜涉想起适才秦采桑的话,迟疑了一下,还是叫住姜沅道:“今天那位姑娘,阿沅觉得如何?”
姜沅眼中流露出些许疑惑,小心翼翼道:“少将军可是觉得,这位姑娘的来历有何不妥之处?”
姜涉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我是想着,似那位姑娘一般,以女儿身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堂堂正正,似乎更是快意得很。”她凝着姜沅的眼睛,“阿沅以为如何?”
姜沅脸色一遍,忽地折身便跪,“少将军可是嫌弃阿沅了吗?”
“你这又是做什么?真就改不了这随时随地下跪的毛病了吗?”姜涉向前搀扶,姜沅却坚执不起,她也只得轻叹一声,“难道非要我同你一起跪,你才高兴么?”说罢,一撩衣摆,利落就要下拜。
姜沅咬着下唇,终于跳起身来,低声道:“少将军岂非也是一样,明明应承过阿沅,要带着阿沅一起,收复幽并,壮我河山,如何今日又要赶阿沅离开?”
“我几时有赶你离开的意思?”姜涉有几分哭笑不得,轻轻叹息,“阿沅你且听我说完。先时是我考虑不周,见你愿意扮男装随着我,也就随了你,因了想着在凉州其实无妨。但此番你我入京之后,可就两样。我如今这般,是阴差阳错,回头已晚,只得瞒一日是一日。可阿沅你不同,你还有机会,如今返去凉州,或是天高地远,都可凭你喜欢。阿沅,我是没法子了,可我不愿看你一世遮遮掩掩,到时后悔莫及。”
姜沅字字决然道:“少将军无需再说,阿沅这条命本就是少将军给的,阿沅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我救你这一命,不是想你从此把这条命给了我,而是想你好好过这一辈子。”姜涉轻叹,“也许今日阿沅觉得没什么,但日后呢?若是你碰上意中人,难道不愿恢复女儿身,堂堂正正地嫁给他?到那时再后悔,可就晚了。”
姜沅望着姜涉,“少将军如今说这些话,是因为少将军您现在后悔了么?”
“倒不是后悔。”姜涉没料到姜沅突然问起这个,不由略一沉吟,“只是阿沅……没得选择和有的选择,终究不一样,你可明白?”
姜沅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月色下少女白皙的侧颜,轻声答道:“阿沅明白。”
姜涉瞧了一眼她坚定的眸子,忽然失笑,摇头道:“不,你不明白。”
“少将军并非阿沅,又岂知阿沅是否明白?”姜沅收敛了神色,轻声但不容置疑道,“阿沅此生所愿,便是长随少将军左右,血战沙场,复我河山,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少将军若是愿阿沅好好过这一辈子,便请少将军今后再莫提起此事,不然阿沅会以为,是少将军腻烦阿沅,才不肯给阿沅了却心愿的机会。”
“你啊你,我到底是说不过你了……”姜涉轻轻一叹,却忽又想起什么,不由笑了,“常听父亲说庄老太傅善辩,以我之见,阿沅倒也不遑多让,待到京城,倒可去讨教一二,看看老太傅可是宝刀未老。”
姜沅眸光一亮,“少将军准了?”
“连心愿都说了出来,我岂能不准?我不过是要你想一想,可是真的确定了心思,须知这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姜涉微微一叹,“不过阿沅放心,若你日后换了主意,也绝无妨碍。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不给你选择机会。等到阿沅遇见心悦之人,甘心为他易弁为钗,一定要先告诉我,少将军同你做主,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大嫁。”
姜沅摇了摇头,刚想说她此生不嫁。但才抬起眼睛来,望见姜涉面上蕴着的淡淡笑意,却忽然罕有的口齿不清起来,“如果……如果少将军有朝一日也……也有了心上人……”
“我么?”姜涉没容她将话说完便微微摇了摇头,“我不会。”
姜沅却道:“少将军又如何知道自己不会?”
姜涉低头瞧着她固执的模样,忽地笑了起来,“不会就是不会。”
“可是……”姜沅还要再说什么,姜涉却已伸手将窗关上一扇,“好了,不说这个了,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赶紧去睡。”
姜沅知她是不会再就这个问题说些什么,便听话地应声起身,走到门口,却又停步,回转头望定姜涉道:“少将军,就当是阿沅小人之心,那位姑娘毕竟来历不明,不知底细,就算……就算她无恶意,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少将军还是多留个心眼。”
姜涉听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禁想到那坦坦荡荡的少女,也究竟不知是谁该多这一份防人之心。不觉微微一叹,“好了,我都知道,萍水相逢罢了,今后也不会再见,阿沅无需太过担心。不过啊,从前也未见阿沅如此多心,怎么,这才出一趟门,就信不过你家少将军了么?”
姜沅微微红了脸,“少将军,阿沅不是这个意思……”
“我都知道。”姜涉无意再逗她,只轻轻一笑,“好了,回去睡吧。”
姜沅点头,出去将门带上。
姜涉待她走了,又寻思一时,才上床躺着,将剑依旧枕在枕下,无意间触到剑柄上刻字,忽地想起那时少女惊喜神情,不觉失了一刹的神,随即失笑,默默念了一遍“有缘”二字,终是困意渐浓,阖眸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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