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锁落地,紧接着,一团肉乎乎的东西滚了出来,迎面扑在了班鸠的胸口,双手抓住他的衣领,水灵灵的眼睛和他四目相对。
然后放声打了个奶嗝儿。
怪物……不。
小师妹???
小师妹是个活泼的小孩,每天能凭本事失踪三次,蹿天蹿地堪比山中野猴。
班鸠一见是她,连忙扔开短刀。他平日里不大会与人相处,更别说抱小孩了,顿时在原地僵成了一条顶天立地的人棍,觉得这玩意儿很软,轻了会从手臂的缝隙里漏出去,重了会被勒坏,但要是控制在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中,被折磨的就是自己。
班鸠感受到身后的伤口因为这个别扭的姿势已经全部裂开,正在往外滋血。
“你……”班鸠卯足一口气,抬脚勾来一旁的小木凳,试图和这话都说不清的小孩讲道理,“先放开好不好,我快喘不过气了。”
小师妹眨巴眨巴眼睛。
班鸠正色:“真的。”
小师妹似懂非懂,突然双手张开:“哈!”
应该是懂了,班鸠很欣慰,忍着疼痛保持力道,慢慢将她放下。
而就在小师妹被放回木凳的上一刻,只听“啪”的一声巨响,肉乎乎的小手突然落下,班鸠脸颊火辣辣的疼,身体一歪,脑袋撞上凳腿,视线落下。
.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外已经天黑了。
班鸠刚睁眼,就被一个白晃晃的东西刺得眼疼,白晃晃的东西还活力十足地说道:“师弟息怒,小团子她肯定不是故意的!你千万要冷静!”
“冷静什么?”头还有些余疼,班鸠没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
小团子在身后探出个脑袋,四肢并用往外爬,“咯咯咯”地笑着。
宫行州转眼就见人爬到了自个大腿上,伸长手将她提了起来:“笑什么笑,看看,都给你打傻了。”
不料小团子当场笑着一巴掌拍在了他脸上,和班鸠脸上的位置简直分毫不差。
宫行洲立马转变态度,跑去了师弟的阵营,挽起大袖袍:“娘的,小班鸠,我们一起上。”
小团子:“上哈!”
班鸠:“……”
宫行洲的气质很难琢磨,他模样仙风出尘,身形挑高,此时此刻一袭雪白缎炮,面冠如玉长发如瀑,眉目的每一丝细节都长得恰好好处,锋芒却不锋利,原地转个步去主持仙盟大会都不为过,但当他毫无形象地挽起衣袖和这小肉团子打成一片,不断被后者扇巴掌时,场面也不会违和。
除了自觉有些倒霉外,班鸠当然不会去和一个奶孩子计较,他反倒觉得小师妹的出现是件好事。
至少以后不用单独和大师兄单独相处了。
班鸠撑着床铺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大师兄的屋子里,手边还放了一套干净的衣物。
他这才看见身上的衣服被裂开的伤口再次染脏,加上上一次的,格外瘆人。
宫行洲纠缠不过,只好耍起赖皮,用灵力化出几条软绳,把小师妹捆了几圈扔去床尾,瞥见班鸠许久没动,又想到之前种种,以为是他嫌弃:“之前说过,除了我这院子,山上其余霉的霉坏的坏,你原本的地方不能住,衣服也不能再穿,只好用我十五岁时的凑合一下,乖,别挑剔。”
大概是怕被当作耳旁风,他还亲手帮对方拢过衣襟扣好腰封,锻料贴在身上,将身形腰肢勾勒得匀称,其上暗纹随着动作而反射出流动的光泽,锁骨若影若现,配上小师弟这幅“清冷寡淡”的脸,恍若隆冬的枝头雪,这才心满意足。
全身上下都被大师兄独有的气息包裹着,班鸠的耳尖控制不住地泛红。
“师兄。”他连忙移开眼,看向委屈巴巴的小师妹,“你不是说没有人了吗?”
宫行洲刚满意了片刻,就被戳到伤处,心想小班鸠真的很不懂氛围二字:“哦,这是个意外,意外和不小心你懂吧?”
班鸠叹了口气,翻身下床,盘算着待会儿自己重新搜个山,免得又漏下个小师弟小师妹什么的。
可当他手附上门框,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三生山是一座群山环抱的仙山,四周布满了掌门亲手布下的咒符,用以驱赶候鸟和极端的天气,保证四季如春。
可此时此刻,仅仅是透过纸糊,他便看见屋外有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这些雾气呈白色,带着一股浓烈的甜味,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见班鸠站在屋门口,便成群结队地挤来他跟前——分明是没有实体的东西,却给人妖娆似花魁楼里娇艳歌姬的错觉,想要引诱着人打开房门,让自己进去。
再一眨眼,宫行洲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班鸠身后,下巴搭在对方的头顶,一手捂住了后者的口鼻,一手的指尖来到门框边,随手画了一道禁制符。
“破!”
随着最后一笔完成,宫行洲一声令下,禁制符金光乍现,门外发出阵阵尖锐的叫声,诡异聚集的雾气被驱散。
稍后,宫行洲曲指抹散符咒,松开捂着班鸠口鼻手:“它们是根据气息辨别人的位置,下次遇见屏气就好。”
宫行洲回到屋内落座,班鸠跟在他身后,方才还闹着扇人巴掌的小团子已经睡着了,宫行洲轻声打了个响指,灵力化作的软绳从小团子身上松开,回到了他的手心。
宫行洲上前替小团子掖来掖被角,还在她的脑袋下塞了个小枕头。
是那些甜味!那味道竟然有使人困顿的作用,小团子年幼,没有修为傍身,任何的小招数都会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仿佛是一个最精细的检测符!
班鸠一个激灵,冷汗渗出,流在伤口上有些刺着疼,也正好将他的困意给疼醒了。他沉声道:“这些东西有毒吗?会不会和昨夜师门的失踪有关?”
“放心吧,这么久了,该有毒早就出事了。”宫行洲起身,比起班鸠,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态,除去上次在峡谷救班鸠,就没见他着急过。他招呼着对方过来,“但和昨夜有没有关系就不好说了,木棍子似的杵着干什么,今晚你俩睡吧,我守夜。”
“不行。”班鸠当场拒绝,“如果真的是这东西,绝对不能你一人守夜,它们来历不明,就连掌门都……”
话音未落,宫行洲就笑道:“你说我爹?”
三生山上,宫行洲除了是门内名声显赫的天才大弟子,还有另一个身份,三生少掌门。
“我爹睡着后雷打不动。”宫行洲伸手揉了揉班鸠的脑袋,把后者的头顶揉得一团乱,“况且去年的门内比武,他根本没能赢我,你怎么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班鸠:“……”
他刚刚是不是在炫耀?
一旁,小师妹的奶呼噜声渐渐响起。
宫行洲又转身去了后院,再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碗药汤,亏他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熬药。
“你的。”宫行洲把碗递给班鸠,还从衣袖拿出两个糖放在他手心,用手背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这药很有用,我小时候就喝这方子,除了苦没什么其他坏处,一觉醒来就不会再烧了。”
班鸠对着这黑压压的药水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一下,糖藏去了衣兜里:“师兄,这些雾是凭空出现的吗?在它们出现之前可有征兆?”
他记得被小师妹一巴掌扇晕之前,屋外的太阳还特别大,一点也不像是夜里会起雾的样子。
“看不出来咱们小班鸠还挺心细的。”宫行洲回忆道,“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异样,你被打晕后,小团子在你屋子里到处乱爬,最后爬上了屋脊下不来,又哭又嚎的,整座山都是她的哭声,我被声音引来,先把你安顿好,然后把她也收拾了一顿,很正常的经过和结果。”
“非要说的话,就是今天天黑得有点晚,和这个季节不太对,入夜后雾气就慢慢地上来了。”
冬季里天黑是比较早的,只有夏日才会落日晚。
宫行洲刚说完,班鸠又闻到了一丝很甜的香气,香气让他困意上涌,大师兄的声音在耳边逐渐远离,像是蒙上了一层布,在他彻底睡过去的上一刻,突然发现香味竟然和大师兄衣服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为什么雾气的味道会和宫行洲十五岁时衣服上的的味道一模一样?
班鸠心里的疑问太多,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一会儿感觉有冷风穿堂而过,令自己如坠冰窟,一会儿又觉得高烧不断,像是被人架在火架子上烧灼。
他听见“吱呀”一声,有人打开了屋门,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将屋门关上离开了,外面传来窃窃私语,起码有上百个人的声音,可他无论如何也听不清说话的内容。
宫行洲?他这是要走哪儿去?
班鸠想要挣扎着醒过来,但好似有一双大手把他按在床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睁眼,在不知多少次的挣扎后,终于结束了噩梦。
班鸠大汗淋漓,枕头都被汗水给打湿了,瞳孔在第一时间差点没法聚焦,睡前那碗药却意外见效,不仅退了烧,就连后背上的伤口也不疼了。
而当他再抬头时——
屋子里的窗门大开,屋内全被白色的雾气占据,场面既像是在仙境又恍若地狱,睡前点燃的烛灯皆被白雾扑灭,漆黑一片。
小师妹和大师兄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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