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当天下午,周隐将财表送到织造局的账房。

    裴君宝收到后,面无表情地接过匣子,随手放到一边。

    “这要我马上有回应吗不急的话等我把手头的事理清了再说。”

    裴君宝说完,忍不住埋怨了两句“这破账的字儿都快被蛀烂了,什么都看不清,还得再重新抄一遍。叫人帮忙还不放心,万一错漏了一个,一连串都要完蛋了。”

    周隐同情地嗅了嗅空气中弥散的腐烂味道,说道“你最好先看完了再忙。这是仙师口述、陛下亲自整理后的成果。”

    “成吧。”裴君宝叹了口气。

    裴君宝送别周隐,抱着匣子回到桌案前。

    裴君宝常年背着大算盘,个头还没周隐高。他坐在高高的桌案前腿乱晃,不一会盘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拿出一页纸。

    “财表、数字、符号”裴君宝喃喃自语,“仙师还会看这种铜臭之事”

    玄机阁家大业大,能养活这么多人全靠做生意。

    裴阁主早年从商时被阁里老人痛骂了多年叛徒,一直到最后,通过从商周转出的银钱既救了玄机阁、又能救济流民,口碑才慢慢好了起来。

    到现在,算钱和经商依然是一件上不了台面的事。

    裴君宝随意看了两眼纸,神情越发专注。

    这是一套他闻所未闻的东西。

    好像专门为算账而生。

    初次接触到算盘后,裴君宝就迷上了这一方小天地。

    他喜欢算账。

    繁复的账目、往来的交易在他眼中是有生命的曲调。他迷恋在流动的银钱中捕捉漏洞、洞悉一切的感觉。

    就好像他不出门,坐在账房中就能知道成千上万人的行事轨迹,看到货物的新生、调转、与废旧消亡。

    但现有的结算法远远不够。

    既满足不了帝王的问话,也满足不了他内心的渴望。

    而现在,一些奇异的表格,一串美丽又神秘的数字,就像为他打开了一扇辉煌的门。

    他进到门中,就能成为这一方天地真正的洞察者。

    裴君宝黝黑的眼瞳瞪大,快速吸纳着纸页上的内容,抓来一册账目和一沓子废纸,跟着填了起来。

    财表只是给出了规范,没有规定具体需要填哪些名目。

    这是一张需要由裴君宝缜密思考后,再交出的答卷。

    裴君宝凭自己处理玄机阁账目的经验,不断修改增补,试图做出一个清晰可用的总表。

    日头西沉。他忘了时间,干脆住在账房里。饿的时候混着墨汁啃馒头,醒了继续看。

    三天三夜后,裴君宝步履不稳地出门,抱着两个装满信笺的大匣子叫人去找周隐。

    “这是我的致谢与心得伯鸾帮我递出去吧,”裴君宝掩嘴打了个哈气,“虽然还需要再钻研,但玄机阁的烂账肯定是有救了。”

    裴君宝说道“不知仙师是何等风姿,真想亲眼一见。”

    周隐“你不是见过吗就是那天呀。”

    裴君宝指了指铜边眼镜“琉璃镜总是忘了擦,年份也久了懒得换。那天光顾着找路以防御前失仪,什么都没看见。”

    所以他看谁都面无表情。

    周隐忍了忍,忍不住了。

    “匣子我收了,先跟你说两句。”

    “什么”

    “仙师的风采”

    周隐仰慕谢怀安已久,拉着裴君宝躲到隔间中,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周隐从最近的织造局看破器图说起,说完了意犹未尽,又说道谢怀安登坛卜算、焚香楼中小憩

    裴君宝平日最爱研究账目和生意,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兴趣,觉得一律是浪费时间,此时听得频频点头,还会催着继续。

    裴君宝道“你说,我借着去请教运算的理由去拜会仙师,能进得了门吗”

    周隐“不知道啊,看门的是娄大人,看着和善其实可怕得紧”

    最后不知怎么,两个人说着说着蹲在账房的屏风后,想着谢怀安曾经坐在这里听他们奏事,回去后可能根据他们的言辞想出了新表、符号种种,一起脸颊微红。

    东郡,滕王府。

    滕王是鸿曜的皇叔、永寿帝的兄弟。

    当年延平帝生了七子。除了登大位的永寿帝,其余的儿子在各地封王,如今死得死活得活,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天师掌政时期,宗室的日子不算难过。

    即便名义上出不了王府,只要虔诚供奉当地的圣塔就能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一点不用愁。

    但滕王过得并不爽。

    他当年离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虽说坐上龙椅也是在天师靴底下讨口饭吃,但终归不一样。

    滕王躺在摇椅上看着后花园。

    王府上到处张灯结彩,庭院中的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的瑰丽奢靡。

    他懒懒地看着,想着。

    这么多年,他看似懦弱避世,实际关注着京畿动向、培养出优秀的杀手。

    讲通了不同的势力,收买了东郡的圣塔,成为隐藏在暗处的宗室之首。

    一切都是为了坐上那把椅子。

    他相信自己有手段也有能力,若是当了皇帝没准能谋求更多甚至推翻圣教去坐真正的大位。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天师的力量日渐增强,看不到有破绽的一天。

    终于,他过完了六十大寿。

    天下也天翻地覆。

    “沉七。”滕王沙哑地唤道。

    一个黑影闪过,出现在摇椅面前“爷,有何吩咐。”

    “你等了许久了,说吧。我们幼帝最近又弄出什么事了”

    腾王干咳了几声“那件就不用说了祖宗的基业,说败就要败。”

    沉七说道“禀王爷,近日辽州、乾州铁酒专卖的口子开了,商税骤减,工部开始修缮几条南北向废弃的商路。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们这里从商的风气也要起来了。”

    “荒唐。”

    滕王耷拉下眼皮“先是工匠、再是商皇帝这不成器的性子,还以为治国如游乐呢。老六他们呢如何了。”

    沉七道“西平郡王和成王收到爷的提醒,这阵子一直忍气吞声,遣散了府中大半的下人。但

    成王说日子快过不下去了。皇帝清洗了昭歌,敢直接拿五服外的人下狱,砍刀迟早会落到真正的宗室头上。”

    “老六心急了。”

    “爷,近日东郡有大量可疑人士拿着文牒进到州府,”沉七比划了一下,“我们去探的人发现了匕首和长枪。”

    滕王在摇椅上轻晃着,似乎睡着了。

    半晌,滕王开口道“闹到眼皮子底下了啊府里能用的人筋骨还舒展吗”

    沉七跪地说道“随时为王爷战。”

    “那便去吧,我这老骨头也该入土了,就算为祖宗最后尽一次忠。”滕王闭着眼睛说道。

    “叫老六他们的人也动起来,扮做商队,到昭歌好好见识一下世面尤其重视城郊那处院子,找机会杀了里面的妖人。”

    “做不好的解药就不必给了,服毒自尽还舒坦一些。”

    城郊小院的书房中。

    空青安静地候着,见谢怀安放了笔,立即上前一步担忧地说道

    “先生,今日已经忙了一个时辰了,要不歇一歇”

    “才一个时辰,不急。”谢怀安笑道,揉了揉额角。

    “还是头疼婢子派人去叫凌神医来瞧瞧”

    “也不必,我能喝点热甜汤吗上次姑姑做的蜜汤好好喝。”

    谢怀安沉心做事时气质高洁而冷淡,叫人心生敬畏不敢轻易打搅。

    而他和人亲近地说话时,笑得又软又甜,能将最铁石心肠的人打动。

    空青饶是听过多次,都禁不住谢怀安敬称她一声“姑姑”,垂头说道

    “新酿的花蜜差不多是时候了,婢子这就去煮汤。做好之前,先生就歇会吧。”

    “好”

    谢怀安笑盈盈地看着空青离去。等人一走,立刻歪在椅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此时是九月初。

    初秋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据那次织造局之旅已经过了半个月。

    朝会从隔几天一次,变成了天天都要开。

    鸿曜每日风尘仆仆地进城,再杀气腾腾的回来,傍晚陪谢怀安睡觉后,还要再去看折子。

    谢怀安被鸿曜的勤勉感染,白天主动占了书房,寻找起适宜各地种植的棉花种子。

    系统的失物招领功能和它驴唇不对马嘴的问答一样,没有那么智能。

    关键词要问对了、问准确了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简单的问题还好,遇上变量多的复杂问题就不行。

    谢怀安试过几次都不太满意,开始换着法子开发系统功能,学习起机械与农业的基础知识。

    他打算趁着伏天刚过棉花还有种子,先找到大景相对产量最优、抗虫抗病性好的棉种,叫人去当地找棉铃取棉籽。

    棉籽拿回来后,再研究适合在哪种、种前怎么处理、怎么种。

    工部对此极为支持,专门留出了屯田的地。

    歇息时谢怀安有了个新爱好带着胖胖去后花园的池塘里养乌龟。

    昨日他待得久了些,一不留神着了风,醒来就有些低热。

    鸿曜十分紧张,要求谢怀安严格控制忙绿的时间。

    谢怀安倒是无所谓,想着睡几觉就好了。

    此时他转着笔,一边美滋滋地期待着甜汤,一边在草纸上画乱七八糟的简笔兔子。

    画完兔子,谢怀安闲得无聊,在兔子旁又画了个猫耳朵、小花小草。

    心有所想,他紧跟着描出了屋檐、柱子,和长长的台阶。

    这是一座典型的宫殿建筑。

    “永安宫”谢怀安喃喃念道,唇角的笑淡了一些。

    这是个盘旋在他心中的结。

    就算鸿曜说了要新建国师府、不必住在深宫。谢怀安还是不太开心。

    他喜欢这间温馨的小院子,躺着都能笑出声。一想到要住到压抑的永安宫附近,心情都沉寂了。

    但无论如何总是要搬的,他不能任性地要求和帝王一直住在城郊。

    “不想这些,想点高兴的,”谢怀安抿起嘴唇,轻笑一声,在猫耳朵旁边又画出几个烟花道道。

    “伏祭过去了,也不知到了秋天,能不能再看一次烟火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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