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醉里秋波恼

    此事远在意料之外, 曲长负倒还镇定“详细说来。”

    原来就在刚刚,魏王坐着轿子前来曲家赴宴,路上突然有个人冒出来刺杀他。

    那刺客虽被侍卫所伤, 还是成功逃跑了, 魏王肩头则被砍了一刀。

    当时恰逢昌定王府的马车从后面经过,便紧急将魏王就近送往相府安置, 御医此刻也已经匆匆赶到。

    这事发生的蹊跷, 曲长负便对宋绎道“四表兄,你帮我看顾一下这里,我去看看。”

    魏王是皇子中最受宠爱的一个,曲长负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都围在那里嘘寒问暖。

    靖千江昨晚就离开了相府, 此时已经换了一身他该有的装扮,人模人样地站在人群最前头,目光与曲长负一对,随即转开。

    齐瞻坐在榻上, 肩膀已经被包扎起来了, 上面隐隐透出血迹, 可见伤的不轻,不过肯定死不了。

    曲长负便上去请罪“殿下赏光前来赴宴, 却因此而受伤, 是臣的过失。请殿下恕罪。您的伤势可严重吗”

    齐瞻一向喜怒无常,虽然挨了一刀,但瞧着精神头不错, 见到曲长负来看他,甚至还笑了笑。

    他当着众人的面, 一把握住曲长负的手“曲郎中言重了, 不过意外而已, 本王怎舍得怪罪于你”

    “”刚刚为他处理完伤口的老太医尴尬道,“殿下”

    齐瞻也觉出手感不对,低头一看,连忙把老头皱皱巴巴的手放开。

    曲长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让到了一边去,站在太医身边含笑瞧着这一幕。

    等着齐瞻摸完了太医的手,曲长负才慢吞吞地道“看来王太医把殿下照顾的很周全,那就有劳您老多费心。却不知那刺客因何袭击殿下”

    这也是在场每个人都很关心的,齐瞻斜他一眼,还是说道

    “当时的情况很简单,本王正坐在轿子上,走到相府之前第一个拐角处,刺客便从高处跃下,撞进轿门刺杀,全称并未说话。”

    “本王打了他一掌,他也砍了本王一刀,便跑了。”

    曲长负道“王爷伤的不是要害之处,是您及时避过了,还是刺客意不在杀人”

    他未提之前,齐瞻并未注意这点,想了想才说“似乎并不是想要本王的性命。”

    他顿了顿又说“但有件事本王心中存疑那刺客明明受了伤,行动不便,应该跑不远。所以四处搜查不到,他会是藏在了哪里呢”

    靖千江听到这里,忽道“魏王这样说,是怀疑前来赴宴的宾客们窝藏刺客了”

    齐瞻其实是有这个意思,但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先被靖千江直截了当地点破了,未免显得得罪人。

    他便道“璟王弟也太多心了,我只是提出自己的疑问而已。具体如何,不敢定论。”

    靖千江道“那是本王误会了。只是这刺客使得王府护卫死伤无数,魏王中刀,实在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又不知道为何这般凑巧,偏生赶在魏王做客时刺杀,真叫人担忧。”

    魏王是卢延送来曲府的,他刚才也在现场,闻言不由纠正道“璟王殿下,魏王府的侍卫并没有因此事丢命的,伤也只有几个轻伤。”

    靖千江惊诧道“竟没人死既然不是死人,那怎么连一个刺客都拦不住呢,难道是有意放纵”

    他转向齐瞻“魏王兄,你府上的侍卫可疑啊。”

    齐瞻“”

    靖千江对着外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和神情一向傲慢清冷,好话都能被他说的像风凉话,更何况他现在明摆着就是在跟自己抬杠。

    他也知道璟王素有口齿刻薄之名,杠天杠地,只是他今天这样咄咄逼人,却不知道是没事找事,还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齐瞻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当下冷笑道“本王今儿个是倒霉,那刺客合该让璟王碰上,他的刀定不及你的嘴利。”

    靖千江笑盈盈一叹“遗憾,遗憾,魏王兄伤成这样,我也恨不得以身相代,可惜,没做过亏心事,没人找上门来啊。”

    齐瞻“”

    真他娘的

    这两位一个是皇上长子,一个是先太子独苗,都深得爱重,偏生脾气一样的不好。

    眼下他们呛起来,旁边的人连个劝的余地都没有,一个个不敢出声。

    有人悄悄望向曲长负,盼着他这个主家说上两句,结果发现曲公子脸上带着点笑,看着两位王爷吵架,似乎还挺津津有味,就差说句“加把劲”了。

    正在满屋子的火药味快要盛不下了的时候,太子来了。

    齐徽是刚刚到曲府,听说魏王受伤,就直接过来了,正好打断了靖千江和齐瞻的争执。

    他这场病后,看着清瘦了许多,气色也不是很好,走到齐瞻床前问道“大哥的伤无碍吧”

    齐瞻余怒未消,淡淡道“左右死不了,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齐徽听了简单情况,沉吟道“此事非同小可,是一定要调查清楚的,但也不好耽误了曲府精心设下的宴会。请大哥先在此好好休息,孤会安排人去遇刺之地附近调查,无关之人请出去开席罢。”

    齐瞻懒懒地说“成,任凭太子安排。”

    靖千江也夸奖“太子面面俱到,仁厚宽和,真是气度雍容,大概,这就叫以德服人吧。”

    这话夸的,连齐徽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都感到后脊梁骨冒出一阵寒意,觉得靖千江不对劲。

    听他开口,有不少人都默默心想,爷,您可别找事了。

    齐徽似是有心事,全程也没看别人,说完就离开了。

    往外走的时候,靖千江不动声色地跟曲长负并行,低语道

    “此事来的蹊跷,又不像魏王自导自演,却又正好赶上卢家。他现在暂时被我用话堵住,过会我脱身在贵府转转,不介意吧”

    曲长负一侧眸,两人目光相对,他瞬间领会了靖千江的意思。

    他慢慢地说“自然是不介意的,只怕下人伺候不周,怠慢殿下。殿下可令王府中人自行前来伺候。”

    靖千江唇边露出点狡猾的笑“知道了。”

    他转身欲走,借着错身而过的动作,往曲长负手中塞了张纸条。

    “我在驿所有些旧部,消息是刚刚用白雕传回来的,要比别人快些。”

    他在人前还咄咄逼人的语调染上温柔“望你,稍有宽慰。”

    靖千江走后,曲长负将字条展开看了看。

    上面的内容是宋太师军中随行医师亲手写下的生病战马情况,表示确实是少数饲料霉变,但因为发现及时,现在基本已经解决,军士们也都无碍。

    他垂下眼,随手将皱巴巴的纸条收入袖中,举步去了宴席之上。

    等到众人都纷纷离开之后,齐瞻面色阴沉,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方才被他紧紧握住双手的那位老太医。

    眼见风流的魏王迟迟没有发话让自己离开,王太医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赔笑道“殿下,臣的孙儿今年五岁了”

    “滚。”齐瞻面无表情道。

    老太医忙不迭地跑了,齐瞻只觉得伤处隐隐作痛,侧身躺下,鼻端能隐约嗅到枕头上熏染的白梅香气。

    闻到这股香气,他立刻又想到方才自己与靖千江说话时,曲长负在旁边露出的那抹可恨又漂亮的笑意,这小子可真是唯恐天下下不乱。

    齐瞻不由冷哼了一声,忽又坐起,按着肩头的伤处下了床。

    今日这事简直是离谱,他轻易不赴这种没有舞姬伶人解闷的邀约,今日来到相府,就是因为曲长负。

    结果现在别人尽情欢饮,留他孤零零地躺在这张破床上,算是什么事

    齐瞻总觉得这场刺杀没头没脑的,背后一定有隐情,只是不知道是否跟曲家有关系。

    难道又是曲长负这个狡猾的小子算计他

    他的性格从来不吃亏,方才本想提议搜查,其他府上的下人车驾,结果被该死的璟王用话给堵回去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愿任人摆布,真就老老实实在这厢房里躺着。

    来都来了,他倒要自己瞧瞧,这相府之中有什么玄机。

    魏王的伤势并不重,再加上有太子发话,曲长负回到席上的时候,宴会已经恢复了一片和乐的气氛。

    众人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这位年轻的主人身上。

    这个宴席上的大多数人,都仅仅在上回的宫宴中见过曲长负那一面,当时瞧着他踏月而来,灯下把盏,只觉清冷孤峭。

    此时灿然秋阳之下再细细打量,只觉对方虽略显孱弱,却是雅如修竹倚翠,飘若流云碧空,别有一番风流倜傥之姿。

    这令人很难想象,就是他用了雷霆手段,在短短不到一个月之内,就将军营翻了个天。

    这样的宴会,气氛要比宫宴自在轻松的多了,人们推杯换盏,随意交谈着。

    不多时,璟王便称不善饮酒,离席散心。

    齐徽一直没吃什么,见靖千江走了,便也随意放下筷子,往曲长负那边看了一眼。

    这时曲长负正被很多人挡在中间敬酒,齐徽便收回目光,冲旁边使了个眼色。

    刚刚回来的侍卫躬身靠近,低声对他说“殿下,相府中的人,属下已经全部根据画像一一比对过了,并无长相相似者。”

    竟然还是找不到。

    希望又要落空了吗

    谢九泉的异常让齐徽猜测乐有瑕目前是栖身在丞相府。

    他想,或许有什么契机让对方的行动改变了,又或许乐有瑕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因此不再愿意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现在他最急切想要确认的,是对方真正活着,真正安全。

    这种不上不下的结果让他心中烦躁,齐徽低叱道“无能”

    “殿下恕罪。”

    齐徽起身离席。

    此时宴会过半,相府的花园里搭起了戏台,亦有不少人离席过去看戏醒酒,他的动作倒也不算突兀。

    有乖觉的下人迎上来,询问太子是否需要带路,齐徽不由自主地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容,似要亲自一一辨别。

    相府待下宽厚,丫鬟小厮都没什么去东宫当差的渴望,被太子炽热的目光看的浑身发毛。

    “殿下”

    齐徽回过神来“都下去罢,孤想自己走一走,散散酒气。”

    不远处的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小生为小姐,昼夜忘餐废寝,魂劳梦断,常忽忽如有所失”1,相府的花园小径上满是落枫,踩在脚下沙沙作响。

    齐徽走了几步,胸中烦躁稍解,忽觉不对。

    他转过身,望着斜后方种下的那片枫树。

    东宫卫尉李吉一直在后面跟着,见齐徽停步,不禁问道“殿下,那个方向有什么问题吗”

    齐徽沉声道“你看,那一片树林的排列,像不像阵法”

    李吉倏地一惊,即使作为武将,他对此道也只是粗通,经由齐徽点醒之后再看去,只能识别出这些枫树依稀是按照十二地支的方位排列的“这”

    齐徽却已断然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没有孤的命令,不可跟随。”

    说罢之后,他便急急向着那片枫林走去,竟好似对这种阵法十分熟悉似的,不过几步,身形便没入了其中。

    乐有瑕昔日所住的府邸,便喜用五行八卦之法设计道路。

    相府种植的这一片更是十分粗浅简单,齐徽几步便绕了出去,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一处院落的墙外。

    曲相唯一的女儿正在外面参加宴会,庆昌郡主住的是正屋,这里绝对不可能是女眷居住之地。

    齐徽紧张的心脏砰砰跳,堂堂太子殿下,竟头回做了翻墙贼,利落跃上墙头,手一撑,便进了院子里。

    就在齐徽翻墙之前,肩膀受伤的齐瞻已经先一步进了曲长负的卧房。

    以他的功夫,就算是有伤,也能轻易躲开相府下人,在院子里随意转了转,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来到了曲长负的院子外面。

    当时见他对曲公子感兴趣,手下为了讨好,特意给齐瞻画过相府院落的布置图。

    齐瞻鬼使神差地就进去了。

    他也说不上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态,堂堂魏王殿下,平素确实风流浪荡,但也没下作到随便闯人家房间的地步。

    况且他明知人不在,进来也做不了什么。

    是因为这小子三番两次忤逆自己,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还是心里面放不下,单纯想做点什么招惹他,换来他冷冷淡淡的一瞥

    齐瞻进了门,才惊觉自己真是十分无聊有病,正要离开,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顾不得多想,整个人连忙往屏风后面一隐。

    齐徽跳进院子之后,只见布置的甚为雅洁,正面对着的便是前厅。

    前后门都敞开着,可以直接穿过。

    最关键的是,这厅门上方用行书题着“饮风”二字。

    笔意甚是潇洒,却正是他所熟悉的字迹。

    齐徽嘴唇发颤,双手紧攥,不能克制地向前走去,却只觉一步一伤,不知此身阴阳。

    穿厅堂,过回廊,近厢房

    凭着本能绕过两名打扫院落的仆役,只见一个房间门扉半掩,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他几乎不能呼吸,再也顾不得其他,推门而入。

    齐瞻感到有人仿佛要进入,再要跳窗肯定来不及了。

    他心中暗骂是哪个下人如此不赶巧,同时疾步后退,瞬间绕到了屏风后面藏好。

    齐瞻刚刚藏好,齐徽便进了门,发现房中安静无人,刚刚的微响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床头上放着一卷尚书,里面偶作评语批注。

    书页间还夹着几首未完成的残诗,下题曲长负三个字。

    曲、长、负,曲长负

    齐徽猛然想起,在自己重生后的那个宫宴上,是曾经见过这位曲家大公子的。

    当时他甚至还错认了对方的背影,但发现相貌不同之后,便当成了自己的错觉。

    而后满心想着的就是找到乐有瑕,那件小小的意外早就被齐徽扔到脑后去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还是找到了这个人的头上。

    曲长负就是乐有瑕。

    那么多年下来,他原来一直在易容吗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他上一世为什么要乔装改扮找到自己

    齐徽头脑转的很快,立刻想到了上一世宋家的覆灭。

    那似乎正与乐有瑕找到自己的时间相合,而对方的部分手段和行为,也可以由这份经历和背景做出解释。

    想通所有关节之后,他只觉得心脏一缩。

    乐有瑕的背景,曾经引起过他许多次的疑虑和猜忌,可无论怎样费尽心机地去套话试探,暗中调查,都不能得到答案。

    未料他所经历过的,竟是这样惨痛的曾经,那好似从来都冷漠而疏离的外表之下,又隐藏着多少痛苦挣扎

    自己曾经因为愚蠢和无知,很多次试图去揭开他的疮疤,最后还将他逼上绝路。

    而这回重逢,自己亦是正要帮助卢家,洗脱他们身上的罪责,再一次与他站在相反的立场上。

    齐徽你究竟在做什么

    自责与痛楚难以言说,齐徽僵立在原地,双腿犹如千钧之重,几乎无法动弹。

    而同一房间的屏风后面,齐瞻也认出了,这个闯进曲长负房间中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太子二弟。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之前曲长负那般推脱,口口声声说跟齐徽并不熟识,原来还是在糊弄他。

    齐徽竟然能来到这里,可见两人关系匪浅凭什么

    方才靖千江那明摆着挑拨的话语涌上心头。

    他们明明都是父皇的儿子,明明都是后妃所出,偏生他想要的一切,最终总能落在这个人手里。

    齐瞻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隐在暗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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