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追上正要往宫外走的曲长负, 齐徽才挡在他的面前,将曲长负拦住,低声道“有瑕”
曲长负把齐徽想抓他的手挥开, 冷冷地道“我没兴趣跟一个找死的人说话。但太子殿下,请你想死的话死远一点, 不要连累到我”
除了皇上, 还没人敢这样同太子说过话, 两人的随从侍卫都在旁边,见曲长负竟然如此嚣张,被吓得连脸色都变了,一个个噤若寒蝉。
小端和小伍同时上前一步,警惕地看着齐徽, 以防他因为曲长负的冒犯而发怒。
齐徽的脸色却非常平和, 说道“你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我都能一一解释,先莫要动怒, 多顾惜些身子。”
说罢之后, 他转头吩咐“你们都下去罢。”
旁边的侍卫们都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连头也不敢抬, 听了这话如蒙大赦, 连忙都快步退下了。
曲长负也没再说什么, 等到只剩他们两人了,他才道“齐瞻的手都伸到你身边来了, 你绝对不可能无所察觉。为何不早做反应, 以致引起今日祸端”
以曲长负的估计, 齐徽多半不会预料到齐瞻这么阴险, 竟然能把靖千江也给扯进来, 不过对方策反了他的人,他不会不知道。
今天这件事当中,齐徽后来的示弱虽然得到了很好的效果,但他之前的表现简直就是直接闭上眼睛,等着挨齐瞻的打。
要不是靖千江出宫找到证据,以及曲长负后来的应答安抚了隆裕帝的心情,他现在哪还能站在这里。
这并不是齐徽的作风,他分明就是故意的,因而曲长负才会如此恼怒。
齐徽道“你还会在意我的举动吗”
曲长负冷冷地说“我已经说过了,你找死,可以,麻烦死远一点。齐瞻的打算分明是要将所有的人都拉下水,今天你要是完了,大家都要倒霉,你不知道吗”
他说完之后,拂袖而去。
齐徽却不能让曲长负带着怒气离开,跟在他后面道“你等一等,我知道我这样做会引得你不快,但是有原因的。”
曲长负脚步不停“不感兴趣。”
齐徽又想按他的肩膀,被他甩开。
他无奈,只能一边追着曲长负一边说道“齐瞻的衣服是我做了手脚。虽然事先谁也不知道他在对付我的时候还要攀扯璟王和你,但这件事我也不是全无准备,就算靖千江没有澄清,也断不会连累到你身上。”
他索性豁出去了,实话实说道“我知道齐瞻是你必须要对付的人,所以你绝对不会看着我被他击倒。我若不退让示弱,就永远没机会再跟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曲长负站定道“所以你是故意引我出手。”
齐徽道“不错。这一点我倒要谢谢齐瞻,他想一箭双雕,倒是把我们给绑到了一块。”
曲长负冷笑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你是不是有病”
齐徽道“那你就当我疯了吧我究竟还能怎样做道歉不行,弥补不行,若不是使手段,你今天连话都不会跟我说”
他脸上有怒有痛,有爱有恨那神情复杂之极,眼睛却已经红了。
曲长负微微将目光撇开。
齐徽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可是做错了一件事,就永远都没有资格翻身了吗我刚才倒是真恨不得那块石头就是我进献的,恨不得靖千江被陛下处置,我不想看见你站在别人身边。”
“你”
齐徽截口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怎样,才能回头我们之间是有过决裂猜疑,可是明明还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过往,我放不下”
他眼眸烁烁,声音里带着悲哀恳求“如果我上一世就死了,一了百了,那也就罢了,但如今眼睁睁地看着你在面前,却决绝至此你让我如何甘心”
最起码在上一世,哪怕是皇上暴怒斥责,声称要废太子,曲长负也没有听过齐徽用这种语气说话。
齐徽一口气将压抑已久的话说出来,两人久久无言。
过了好一会,曲长负才冷冷地说“真可惜,这里不是太液池边,不然就可以让你去湖边照一照,你现在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他漠然,轻蔑,毫不动容。
齐徽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看着曲长负。
曲长负却不在意他的眼神,说道“你只说顾及咱们上一世的情分,那你可知你我上一世因何相识”
他用手敲了敲齐徽胸口上的龙纹“因为你是皇帝的儿子,是太子。我的梦想不在深宫之中,也不在宦海中的勾心斗角,风云诡谲,我有我要施展的抱负,而需要一个能坐在后方宫殿之中支持的人。所以你才是那个人选。”
“以前的你还算是有点出息和抱负,但如今活像是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
曲长负咄咄逼人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剑“太子殿下,上一世我便问过你,感情与江山,孰轻孰重你没回答。你如今这副做派,又是否当真愿意为了我放弃一切”
他的话仿佛一块沉沉的石头,压下来,压下来,一直将人压进一汪深寒的池水之中,任凭凉意灭顶,生生浇息所有喜怒爱恨。
齐徽只觉得口干舌燥,已不知不觉地被曲长负带到了另外一种情绪里面去。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回答了。
他顿了片刻,下定决心“我”
“已经够了。”
曲长负的手翻过来,掌心贴在齐徽胸口,微微凑近,声音低的轻柔“你的心跳加快了。”
他抬起头,下颏微侧“那就好,你若是真的将所有一切都放弃掉,就是个什么利用价值都没有的人,谁又稀罕多看你一眼呢”
曲长负永远都是这样,骄傲的彻头彻尾,一念生变,永世决绝。
半晌沉默。
终于,齐徽后退了两步,惨笑道“曾经是我多疑猜忌,而如今无论我想说什么,你也都不会信我了。好、好你的话,我明白了。”
曲长负将自己的手收回来,负在身后,漠漠说道“那么希望你下次不要再犯这么可恨的错误,我的耐心很有限。再见罢,太子。”
在曲长负与齐徽说话的同时,靖千江正伴着皇上在御花园里缓缓而行。
经过方才的事,君臣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帝王家的爱与恨总是不那么纯粹的,隆裕帝固然对他猜忌,但也不是没有真心地疼爱,甚至相比他的大部分亲生儿子,他待靖千江算是很好了。
因而两人这样走着的时候,靖千江也会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隆裕帝这样牵挂不忘,甚至爱屋及乌。
可惜他永远也只能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因为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的父亲就已经过世了。
后来母亲、外公也逐渐病弱衰迈,相继不在,身边的人只剩下曲长负,他以为会相伴一生,没想到同样落得凄凉结局。
他用尽前世来不断地告别,又费尽今生努力挽留想要留下的人。
别人到了皇帝面前,都是用尽心思地讨好凑趣,以便获得荣宠,靖千江可好,就是自己想着心事闷头走路,连吭都不吭一声。
倒是隆裕帝走了一会,回头看他,问道“方才朕那般对你,你可怨朕”
靖千江想了想,说道“臣在军中的时候,身边有几位忠心耿耿的副将,在战场上是过命的交情,但当军中出了奸细时,臣还是怀疑了他们在这个位置上,都是没法子的事。所以臣不怨,而且可以理解陛下的心情。”
隆裕帝笑了一声,说道“你这孩子倒是心胸开阔,和你父亲很像。”
靖千江心想我这可不是心胸开阔,我只不过没把你当成真正的亲人罢了,犯得上跟你生气么,晦气。
不过他就算再杠,还不至于傻了,这句本能的回嘴在心里一过,并未说出来。
隆裕帝向来疼爱齐瞻,但也确实从来不想让他有争夺皇位之念,今日瞧见了这个儿子的另一面,心中着实烦恼。
他同靖千江说笑这一句,想到这里,又不免一叹,说道“连你都是这样。人在高位,这天下间岂不是再无可以信任之人”
靖千江顺口道“有啊。”
隆裕帝看他一眼,靖千江道“就一个人,他说什么臣都相信。人生在世,要是对什么人都好,都相信,那这好就不稀罕了,但也不能对谁都不好,总得有这么一个人。”
寻常人家的父亲,由儿女陪着散步说笑,本来也是平常事。
但到了皇家,像靖千江在他面前这样无拘束的态度闲话家常,对于隆裕帝来说,倒真是少有的体验。
他起了几分兴趣,问靖千江“是你的心上人”
靖千江直率地说“是。”
隆裕帝道“前一阵子朕说要给太子选妃,被他推了,倒是疏忽了你。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喜欢的是哪家闺秀若是身份合适,朕可以为你赐婚。”
靖千江道“臣喜欢的不是闺秀,是”
隆裕帝道“为何吞吞吐吐身份不好说么”
靖千江犹豫了一下“不。他出身名门,才貌双全,原本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臣自幼在乡野中长大,性子急,爱闯祸,怕哪日连累了他,引得人恨屋及乌,还是先不同陛下讲了。”
自己现在的能力,尚不足以跟皇帝抗衡,万一哪天隆裕帝一个兴起,又怀疑他造反什么的,拿曲长负的性命来要挟,难免会将曲长负置于险地。
隆裕帝瞥他一眼“你这理由倒是新鲜,怎么,怕朕为难她”
靖千江灵机一动,顺势笑道“喜欢一个人,自然会容易患得患失,处处挂心。臣今日也算受了委屈,能不能像陛下讨个恩典,请您赐一块免死金牌下来,让臣送他。”
隆裕帝道“放肆,你当金牌是让你送人的玩意”
靖千江道“那便当臣没说过罢。”
隆裕帝冷哼一声,说道“朕可以赏你一道空白诏书,让你有一次的机会可为一人免死。自个好好留着罢。”
这听起来似乎也不错,靖千江真心实意地跪下来谢了恩。
如果可以,靖千江希望曲长负一辈子都用不上这道诏书,但能多一重保障,总是要安心些。
以曲长负的筹谋和智计,隆裕帝会对他不利的可能性很小。
靖千江这一招主要是防着万一哪日朝堂生变,他人掌权,仓促之间,这份诏书便是最有用的防身利器。
至此,这一场风波总算消弭下去。
其实平心而论,齐瞻这次的计谋一箭双雕,用的不可谓不毒辣高明,可惜在这一世曲长负的一系列打击之下,他未免失之急躁。
再加上靖千江和齐徽在平时不和睦,在关键时刻却不糊涂,他们没像齐瞻期待的那样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互相争执起来。
因而他最终非但自食恶果,还让靖千江和齐徽收获了皇上的歉疚和同情。
这一点看似不是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其实是十分致命的。
齐瞻暂时消停了下来,但整个朝堂的局势,却并未因此而稳定。
南戎与郢国协定之后,赫连英都和赫连素达也便带着陆越涵启程回国。
但目前他们能够做主承诺的事,仅仅是南戎不再协助西羌同郢国作战,至于真正跟郢国站在同一战线上,出手抗敌,还需要南戎大君的国书。
宋太师那头的前线作战没有停止,倒是国内第二批秋收的粮食总算都得到了收获。
新鲜的粮食除了令专人监督运往前线之外,便是调度到全国各处,赈济饥民。
曲长负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与上一世不同,齐瞻受到责罚,禁足于王府,而他的私兵也被当做山贼打击大半,如今无法再插手此事。
曲长负上一回在惠阳立下了大功,对于疏散饥民、分派粮草本来就有一定经验,目前他又有佥都御史的头衔,隆裕帝便令他专门负责粮草运送的监督与分派,以免再次出现被吞没和以次充好的情况。
曲长负之前实际上的职位原本仍旧是刑部员外郎,佥都御史不过虚衔,这回顺理成章转为实职,已经是正经的三品大员。
曲长负的升迁不可谓不快,但相对的,他所立下的功绩也在那里摆着,教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上一位一路升官上来,分别在兵、刑、户、吏等各处历练过的,还是曲萧。
换句话来说,曲长负这样的官路,正是日后的相才之选。
当听到皇上的旨意时,连曲萧心中都不免生出几分恍惚。
他发现,这个儿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成长到让自己都要侧目的程度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脱出他的掌控。
而除此之外,另有一件大事,则是黎秋河的卸任归国。
上一世那个被称是死在曲长负手中的黎秋河。
“少爷,方才四表少爷派人匆匆送来了口信,说是有个姓黎的到宋家去了。”
刘元是小跑着来到曲长负的书房,告诉他这件事的“他说要把宋彦接走。”
黎秋河原本是东宫的侍卫,而后被齐徽安插进郢国的特务机构当中,假死后前往西羌成为卧底。
宋彦作为一名表面上没了父亲的孩子,宋太师不忍见他受人欺凌,这才将他接入太师府,记入宋鸣风名下,照料教养。
后来宋彦又入东宫,也是因为齐徽的补偿照拂。
他的亲生父亲没死一事算是高度机密,除了齐徽便只有宋太师知道,便是曲长负活了两辈子,也是在不久之前方才知晓的。
因为上一世,黎秋河从头到尾都未曾光明正大地露面过。
他这次回来,一来是到了年限,身上的职责可以由接班的新人顶替了,另外也是因为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配合宋彦向西羌传递了错误的消息,以至于曲长负等人被刺杀。
外人不知道宋彦有意谋害,只以为这是疏忽大意造成的过失,但黎秋河也因此受到责罚。
他卸任后并没有得到丰厚的奖励,而是重新由上级编造了新的经历与身份,被安插在五城兵马司当中,成为了一名小卒。
宋彦眼下还在宋家的别院里面关着,黎秋河回来之后不久,便登门拜访宋家。
除了诚恳道歉之外,他还提出了一个请求,就是希望能够接走宋彦,亲自教导。
曲长负听了刘元的禀告,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这一世黎秋河会是什么时候死,又是怎样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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