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曲长负这边暂时没了嫌疑, 但案子不算结束,那帮来历诡异的南戎人始终没有再露出踪迹,案情进展十分令刑部和大理寺为难。
曲长负之前在风雪中奔波许久, 又劳心耗神, 心情波动,他嘴上虽然说的潇洒,身体终于还是没抵过, 回去之后便染了风寒,好几日卧床不起。
他这一世的身体已经好转许多,但到底曾经久积的沉疴太重, 要彻底恢复起来进度缓慢。
靖千江见曲长负又病了,不免十分心疼,亲自跑到相府守着,在床边坐了一会, 竟然也不小心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这一睡也睡的不大安稳,脑子里面都是杂七杂八的乱梦。
一会梦见当年黎秋河一事过后,曲长负与齐徽明显疏远, 自己上门探问原因, 一会又梦见齐徽兵逼曲长负跳崖, 他纵马急奔回赶。
最后靖千江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发现自己重生了,亲自去乱坟堆里翻了一具跟乐有瑕一模一样的尸体,扛到齐徽面前,告诉他“乐有瑕已经被你害死了,你别再烦他了”
将尸体往地上一扔, 然后靖千江便醒了过来。
他猛地抬头, 床上的曲长负还在静静躺着, 厚重的被褥将他显得很单薄,仿佛连呼吸都无声一般。
靖千江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醒过神来,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了,连忙凑过去,用手指在曲长负鼻子底下试了试。
还有呼吸。
他刚松了口气,便听见曲长负静静地说道“没死。”
靖千江道“啊,你,你醒着”
曲长负道“嗯,也没醒多久。”
两人说了这几句话,靖千江也从梦境的恍惚之中回过神来,见曲长负床榻边缘的被褥已经被自己趴的有些皱了,便伸手去抻平。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曲长负醒了之后却没有动,很有可能是因为不想影响自己休息。
靖千江道“小瑕,你”
曲长负道“我已经无碍了,这里不缺伺候的人,你回去罢。”
他微顿,又道“我这辈子身体好了很多,且死不了呢。”
居然能想到过来试他有没有气,也真是有想法。
靖千江站起身来,凑过去摸了摸曲长负的额头,觉得还是有些发热,但应该比先前好些了。
梦境的苦涩与现实的甜蜜交织,让他心中千头万绪,忽然情动。
靖千江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去,又在曲长负的眉心处吻了吻,低声道“我真的,非常非常的爱你。你可别再有事了。”
他的唇顺着曲长负的鼻梁滑下去,然后又轻轻吻住了他的唇,尝到了药的苦味,与丝丝缕缕的甜意。
曲长负咬了他一下,但是不重,靖千江松开他,将身体抬起来了一点,说道“怎么”
曲长负微微偏开头,片刻之后道“我病还没好呢,你倒是真不讲究。”
靖千江说“我无所谓,如果把你的风寒传染给我,你就能好,那多好啊。”
他能感觉到,与其说是曲长负对自己的容忍度越来越高了,倒不如说他越来越不抗拒自己的接近,并且正逐渐习惯。
这个认知让靖千江感到喜悦。
他也是在逐渐的相处与磨合中发现的,跟曲长负这个人,你就不能把什么都说的明明白白。
那么他一定会把感情当成什么货物一般,搁在心里那杆称上衡量掂量,最后得出最为理智和寡情的答案。
这东西对他没用,言语的动人也无法打动他的心。
只有一点点地去接近、习惯、付出,才能慢慢地让两人的相处变成本能,让他不再竖起那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墙。
其实从相识开始,他们两人的感情就是如此了,不由分说,也不用分说,只有一段彼此默默陪伴的岁月。
两人一时默默,曲长负不知道在想什么,叹了口气。
靖千江回过神来,柔声道“你昨天吃的东西太少了,这样就算总喝苦药也不会好的太快。我让人给你熬些粥送过来,一会再吃点,行吗我陪你一起。”
曲长负道“想蹭饭,直说就行。”
靖千江笑了起来。
他又陪着曲长负吃过饭服了药才出来,离开相府之后,靖千江脸上轻松的神色便消失了,面色肃然地整了整襟袍,去了刑部。
他总觉得这件事不对,想来想去,打算看一看黎秋河的尸体。
案子的重点已经转移到了南戎人的身上,当初那些死者尸体已经不重要了,靖千江这回来提了要求,也没费多少事便得到了满足。
刑部员外郎邢森正当值,亲自把他引进来,还笑着说道“殿下这次来的及时,明日这些尸体便要发回去给各自的亲属安葬了。”
靖千江道“不是还没有结案吗”
“但尸体已经反复验过,并无异状,此案的重点又不在这几名死者身上,因此便不再留了。”
靖千江看着黎秋河的尸体沉吟不语。
这时候本来就是冬季,人又是冻死的,保存在刑部的冰室之中,表面无伤痕,也没有腐坏痕迹,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并非专业的验尸官,在这上面懂的不多,再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这黎秋河未免也死的太快了。
邢森站在旁边,还想说什么,忽然便见璟王手按上腰间佩剑,擦一声抽了出来。
他的快剑素有威名,邢森只感觉一股杀气,吓得慌慌张张连退几步,却见靖千江竟然一剑直插进了尸体的心口,钉了个对穿。
因为是死人,自然不会有鲜血流出。
靖千江手握着剑柄,定定低头看去,只见黎秋河的尸体就像是一堆案板上的烂肉一样,毫无反应,任他动作。
这样一剑下去,甭管他是真死装死,反正是都复活不了了。
周围跟进来的人都吓傻了,邢森结结巴巴地道“殿、殿下”
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还特意来到这里捅尸体
靖千江把剑收了,没解释,轻描淡写地说“本王看完了,多谢。”
说完之后,他就走了,留下一群人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会,才有个小吏低声道“大人,这可怎么办啊,明天过来领尸的人看见尸体上的伤口,咱们不好解释。”
邢森道“罢了,找人来把这尸体弄好看点罢,谅也没人敢说什么。倒是你,快出去买点香烛纸钱回来祭拜,太晦气了。”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喃喃道“这璟王殿下,可当真是不信邪啊。”
第二日,宋彦雇了一架板车过来,将黎秋河的尸体运走了,刑部没人自找麻烦,跟他说靖千江做过的事,宋彦自己也没发现。
他曾经为官,刑部当中也有不少熟人,如今却落到这个份上,实在抬不起头,进了门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处理好,便离开了。
宋彦不敢露富,买了口薄皮棺材,给黎秋河下葬。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悄悄来到后厨,拧开灶台,去了那藏满珠宝的地下密室。
每回进去,里面闪烁的宝光都能把人眼给晃花。
宋彦静静地在里面站了一会,然后抚摸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低声说道
“都说擅自拿了这些珠宝的人就会不得好死,暴毙身亡,说的真邪乎,可是爹,你已经是走上这个结局的第二个人了,那些南戎人会就此罢休吗”
“东西不是我拿的,但现在所有的后果却都着落在我身上嗯。”
到了手的巨额财富未来所有的荣华富贵全都着落在这里,要说舍弃,那肯定是万万舍不得。
但这样拿着也不是办法,他需要保护和靠山。
如果是原来,宋彦会毫不犹豫地找到齐徽,现在看来这位绝情的太子殿下是当真不打算管他了,所以该怎么办呢
他一边想,手一边无意识地扒拉着珠宝堆,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宋彦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个黄金打造的狼头面具,龇牙咧嘴的,看上去十分狰狞,他方才就是被狼牙给扎了。
只是这面具看上去怎么有几分眼熟
脑子里突然有一些有些陈旧的画面浮现上来,宋彦眼前一亮,将那面具揣进怀里,带出密室。
入夜,齐瞻便听手下来通禀说,宋彦想要找个机会来觐见他,还进献给他一个嵌有宝石的纯金狼头面具作为礼物。
齐瞻虽然被皇上给禁足了,但不代表他就真的不能和外界沟通,想要做什么,手段还是非常多的。
听了这个消息,他冷笑道“宋彦,不就是齐徽过去那个伴读吗听说齐徽已经放弃他了,他又像条狗一样朝着本王凑过来,无非是想投靠本王他也配。”
他连多看那面具一眼都不稀罕,挥挥手让进来通禀的人下去。
那人拿着面具出去了,过了片刻之后却又折了回来。
他禀道“殿下,宋彦说,您如今在府中养病,是因为原本就心中有疾,近来病上添病,才会如此,他知道如何为殿下医治,只盼一见。”
齐瞻听见这话沉吟了一会,然后笑了。
他问道“武通,你知道这人最怕什么吗”
“属下不知。”
齐瞻笑道“有的人聪明,善于谋划算计,有的人勇武,能够所向披靡,但是这些都抵不过无耻两个字。”
“一个没有原则毫无底线的小人,才是最不容易搞死的。”他悠然道,“行了,叫他进来罢,走密道,莫让人给瞧见了。”
宋彦进门之后冲齐瞻行礼,齐瞻淡淡道“你说本王有心疾,是在诅咒本王啊,活腻歪了吗”
宋彦道“王爷息怒,小人绝无此意。只是小人斗胆说一句,因为我过去是太子的人,也深知您与太子之间,已经是互不能相容的关系。而上一回在宫宴之上,王爷的妙计本来已经占得上风,却在关键时刻反胜为败,却是因为向来不合的太子跟璟王联手了。”
齐瞻挑了挑眉,似听非听。
“而他们两人竟会如此,关键便在于曲长负,如果能除掉他,想必殿下此疾,一定可以痊愈吧。”
齐瞻听见“曲长负”这三个字的时候,终于正眼看了看宋彦。
“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齐徽是你的旧主,曲长负是你的表弟啊。”
宋彦苦笑道“小人已经将什么话都给坦诚说出来了,王爷又何必如此保留。众所皆知,太子麾下已经无我容身之所,宋家也将我除名,亲人旧主都没有了,小人希望能够得到殿下的庇佑,也希望殿下能够功成啊”
齐瞻不置可否“亮出你的底牌,要是有足够的价值,本王也不会吝啬。”
“其实东西从一开始就已经呈上了。”
宋彦重新抬起手上的狼头面具“具体的情况,小人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不过小人阴差阳错得知,南戎人正在寻找这个黄金面具。而此图样,早在两年之前,我便见曲长负画过。”
齐瞻皱眉道“这能代表什么”
宋彦很多话都没讲清楚,他将面具拿在手中打量,心里琢磨着这个提议。
宋彦道“此面具乃是家父无意中捡拾到的,听说对于南戎之人意义非凡,他们一直急着寻找。但东西是死物,如果让他们发现竟然有人画出了图稿,那么一定更加不会罢休罢。”
其实他跟齐瞻说的话半真半假,宋彦的真实目的,是想要借齐瞻的手,不动声色地将曲长负曾经画过面具图稿一事传到南戎去。
这样一来,那些人就会以为珠宝是被曲长负拿走的,自己便解决了麻烦,又完全不用在这件事上沾手。
当然,曲长负画过图稿这件事是真的虽然宋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画这东西。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齐瞻愿意办这件事。
宋彦眼中不由带出几分笑意。
齐瞻沉吟道“对于南戎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父亲说捡就捡到了”
宋彦道“这个”
齐瞻打断他“你老子不是死了吗难道他的死,与此有关”
这话把宋彦说的悚然而惊。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自作聪明。
原来是仗着同齐徽熟悉,就以为可以影响他的想法,没想到关键问题上,对方对待自己毫不心软。
如今也是,因为齐瞻一贯浪荡,在跟齐徽的斗争中又未曾占得上风,宋彦便觉得他可以利用,却没想到,魏王也敏锐至此。
他也不想想,这些皇子们都是从小在宫廷中长大的,纵使互相争斗之间难免有失手落败的时候,但又怎可能被他算计到
那件秘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的,宋彦几乎额头冒汗“这”
齐瞻静静地欣赏了片刻他的惶急神态,这才哈哈一笑,说道“宋公子啊宋公子,就你这点心机,还想在本王面前弄手腕,实在是嫩了点啊。”
宋彦不由跪了下去。
齐瞻给了他一脚,这才又拿起手里的面具端详片刻“不过,你这主意确实有几分可取之处,曲长负有没有画过图纸,本王会设法印证。你先下去罢,记住,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
宋彦再也不敢有其他心思,连连称是。
齐瞻起身欲走,忽然又折回来,用靴子尖抬起宋彦的下颌端详片刻,轻佻道
“还有句话,不是听说你和曲长负都是宋家女儿所出之子吗都说男孩肖母,怎么这长相差别这么大否则,本王说不定还会对你多一些兴趣。”
宋彦不知该作何表情,齐瞻已收回脚哈哈一笑“来人,送客”
因为齐瞻被禁足,不好外人不好在明面上出入魏王府,因此宋彦来来回回,都是被人顺着王府专门的密道接送。
他跟在王府侍卫的背后,向着偏院走去,却谁也没有发现,身后的院墙边上,有两名女子站在黑暗中。
“柳翠,你去打听打听。”等到人走远了,魏王妃林忆才轻声吩咐道,“刚才那个人是什么身份,为何来到魏王府。”
“是,王妃。”
南戎,王帐之中。
南戎大君赫连多格躺在床榻上,曾经强壮伟岸的一代帝王,此时却已经是位日薄西山的白发老者,呼吸微弱。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微微睁开双眼,转头看去。
只见到一名身披大氅的高大男子大步而入,正是他最小的弟弟,左思王赫连耀。
兄弟两人年岁相差极大,此时的赫连耀看起来才不过二十出头,相貌年轻而俊朗,体格健壮,英气勃发。
和自己完全相反,他的身上充满着生机与朝气。
赫连多格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能来到这里,说明是你赢了,在此之前,我可没想到赢的那个人竟然是你。耀,你可真让人惊讶。”
赫连耀看着他笑了笑“哥哥,雄鹰总是要靠自己振翅飞向天际,才能觅得最美味的食物,您的儿子们翅膀太过稚嫩,这王位到我的手里,南戎才能国祚绵长。”
赫连多格道“你作为胜利者走到这里,就已经不用同我再说这些了。那么我想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我不会杀你。”
赫连耀道“骨肉亲情,终难割舍,我会好好请人为你治病的。之后即便你退位,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两兄弟岁数相差的很大,关系也淡薄,虽然没有深仇大恨,但也谈不上亲情,赫连耀的回答让赫连多格十分惊讶。
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你最近的变化真的很大。说起话来也跟那帮中原人似的,酸里酸气,让人倒牙”
“最近读了不少中原的书籍。”
赫连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哈哈笑道“可能人多一些经历,就会脱胎换骨,如获新生吧”
他跟赫连多格说完了话,从王帐中出来,迎面便有手下匆匆赶来,禀报道“王爷,从郢国那里传来消息,关于那批宝物下落的线索,又又断了。”
赫连耀目光骤然凌厉,冷哼道“废物”
手下躬身,不敢说话。
赫连耀道“我说了,宝物还是其次,东西可以找不回来,但那座墓是招魂巫术的一部分”
也是使那个人复生,让自己能够再次见到他的全部希望。
虽然这很荒谬,但是他说什么也得试一试,不想竟有贼人如此胆大包天。
想到这里,赫连耀不由得捏紧拳头,恨恨道“竟然有人敢破坏这个计划,真是不知死活。我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让他五马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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