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妄弱冠那一年, 得封康乐候。
当朝数来,他是最年轻的侯爷,且这侯爵, 都是他在战场上无数次厮杀得来,从北疆到东夷, 再到出征海外诸国, 握在手中的兵权也是实打实的。
曾经上京城有名的纨绔子, 经历数年打磨, 终于成了一家的顶梁柱。更成了上京世家眼中的乘龙快婿, 康乐侯府的门槛都差点被媒婆踏平。
殷红叶喜不自胜,每日里最大的乐事就是打扮的光鲜亮丽,参加这家那家的邀约, 替叶妄相看适龄的姑娘。
“你们是不知道, 我只要一回家, 我娘就能拿出这么厚一摞画像给我挑”叶妄坐在酒桌上, 伸手画着圈比划, 唾沫横飞, 满脸痛苦“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画像”
他都怀疑这上京城的真有这么多待嫁的贵女吗
更离谱的是,他今年都二十了, 他娘替他相看的姑娘, 最小的才十三岁
一问怎么这么小, 他娘说年纪小不要紧,只要喜欢, 可以先订了婚,在娘家养两年, 及笄之后再完婚。
叶妄无话可说, 生怕他娘真给他塞个十三岁的媳妇儿, 连夜就跑了,至今家也不敢回,就宿在军营里,偶尔和几个相好的将领出来喝酒吐苦水,
老光棍朱烈酸溜溜冷笑“你就知足吧,也就是这两年年纪轻,长得好。等你年岁再大些,姿色也没了,想找还找不到呢。”
一起喝酒的笑话他“老朱,你可别是说你自己吧”
另一人接口道“可他年轻时也没姿色啊”又道“倒是叶妄着实有几分姿色,又封了侯爵。前途无量。不怪那些世家争着要他当女婿。”
叶妄闷头喝了一壶酒,大着舌头道“老子不找媳妇能有老子的刀重要吗”说完抱着自己的刀开始嘿嘿傻笑。
也不怪他如此重视,这刀乃是名匠所铸,是叶云亭送给他的弱冠之礼。
叶妄一拿到手就喜欢得不得了,在军营里显摆了好几次,连睡觉都要抱在怀里。
看他这样,喝酒的同僚开始犯嘀咕“你们说他这样儿,别还是个雏儿吧”
“还真有可能。”其他人附和。
朱烈仿佛终于找到了优越感,不客气地笑道“长得再好看也没用,还不是个雏儿。”
叶妄听见,一拍桌子,豪气冲天道“谁说的,我可是怡翠楼的常客怡翠楼你们知道吗不知道爷带你们去长长见识。”
说完就喊掌柜的结账,要去怡翠楼续摊。
其他人见他这气势,还当真被唬住了,跟着起哄道“去就去,谁还没去过了。”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怡翠楼。
怡翠楼是上京最大的花楼,里头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身段更是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知情识趣。
一些没有家室的将领耐不住寂寞时,常去怡翠楼寻乐子。
叶妄倒也没骗人,他去是去过,但也只是喝喝酒听听曲,他从前来的时候年纪还小,他娘又三令五申不许他在外面乱来,他哪敢动什么歪念头
是以气势汹汹到了怡翠楼后,叶妄要了个雅间,又叫几个姑娘,之后就开始,喝酒,听曲儿。
其余人不客气的笑他“哦,原来康乐候从前常来怡翠楼听曲儿啊。”
叶妄满脸通红,不知道是醉的还是臊的。
几人取笑了他一番,倒也当真又要了几样下酒菜,喝酒划拳。
每每有客人从雅间门口经过,听着里头嗓门忒大的划拳声,都忍不住要啐一口来怡翠楼就划拳吃饱了撑得
叶妄确实挺撑,从酒楼到怡翠楼,他喝了能有快两斤酒,这些年酒量是练出来了,但也禁不住如此造。整个人头重脚轻,肚子也涨的很,急急忙忙去后院找茅房。
怡翠楼里燃着熏香,味道暧昧醉人,他整个人神智都有点飘,摇摇晃晃到了后院里,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刚松口气,目光却瞥到了树下站着绯衣的美人。对方侧身对着他,正仰头望着树梢的桃花,身形高挑,侧脸精致无暇。叶妄文采极差,此时也想不出赞美之词,只觉得这人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
叫他连心跳都快了起来。
他晕晕乎乎地走过去,想问问对方的名字,结果醉酒太甚,一张嘴就吐了个稀里哗啦。
树下美人被扰了兴致,猛然退后几分,皱眉看了他半晌,递给他一张帕子,便云朵一般飘走了,
叶妄吐完抬头,只看见一个极美的背影。
他攥着那犹带冷香的手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连出恭都忘了,用衣袖抹了抹嘴,又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这次之后,他常常去怡翠楼,想寻那绯衣女子,但却一无所获。
那日酒醒之后他思索了一番,觉得那女子极可能是怡翠楼的姑娘,毕竟寻常人家的姑娘,也不可能在怡翠楼的后院里。可他几次去寻,都不见对方踪影,只能攥着帕子独自喝闷酒。
几次之后,康乐候浪流青楼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殷红叶听到消息时,人都差点厥过去。她就说怎么之前十分属意的两家都委婉地将帖子要了回去,竟是这个原因
哪家的贵女愿意自己的夫婿流连青楼的
气急了的殷红叶直接杀去军营,将久不归家的叶妄揪了回来。她虽然开始修身养性,脾气软和不少。但发起脾气来,叶妄还是怕的。而且她不仅发脾气,还哭。
叶妄结结巴巴的安慰“娘你别哭啊,我最近没做什么吧”
他思来想去,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了亲娘。
“你还有脸说我这边辛辛苦苦地给你相看亲事,你倒是好,竟然去青楼鬼混成亲前就敢这般浪荡,还有哪家贵女肯嫁给你就是有肯嫁的,那也不是冲着你这个人了,是图侯府的权势”
殷红叶越说越气,忍不住砸了个杯子。
叶妄瑟缩成一团,忽然想起那日见过的绯衣美人,狗胆包天道“你给我想看的那些,我都不喜欢。”
“这么多,一个都不喜欢那你喜欢哪样的”殷红叶声音逐渐拔高。
叶妄梗了梗,觉得总这样也不是一回事,干脆坦白从宽了“我有喜欢的人了,是怡翠楼的姑娘。”
殷红叶眼前一黑,扶着桌子才稳住了身体,几乎是声嘶力竭道“你再说一遍那姑娘是哪儿的”
“怡翠楼的”叶妄壮着胆子道“但她现在已经不在怡翠楼了,许是赎身了,我找不见她了。”说到这里,神情低落下来,竟是十分伤心的模样。
这个儿子向来没心没肺,从前唯一上心的就是对他大哥。无论她怎么阻挠,都亲他大哥的很。如今他又露出这样的神情,却是对一个青楼的妓子。
殷红压了压怒气,颤着声问“从何时开始的”
“就、就上个月中。”说起来叶妄还有些不好意思“我跟同僚去怡翠楼喝酒,无意撞见了。等后来酒醒去寻,却怎么也寻不见了。”
“青楼女子,说不定已经被人赎回去做了妾。”殷红叶劝道“你才见了一面,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过上一阵就忘了。”
“忘不掉。”叶妄却很固执“我就喜欢那一个,其他人我瞧着都长得一样。”
说完还挺生气地跑了。
殷红叶擦了擦眼泪,自我安慰道“说不定是喝醉了酒记错了人呢”
想了想又不放心“要真让他找到了,最多只能抬进门做妾”
时间一晃又过去三月,转眼入了秋。
因中秋将近,宫中设了宴,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官员家眷都能出席,叶妄自然也得去。
大约是一直没能寻到人,叶妄这些时日很有些没精打采,中秋宴上也没什么劲儿。
叶云亭笑道“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李凤岐倒是很懂,啧了一声“我看是耗损太甚,虚了身体。”他隐晦地提醒道“你刚升上来,行事还要更谨慎些,别叫人捉住了把柄。”
本朝虽然不禁官员狎妓,但若是行事太过荒唐,难免会被言官参上一本。
他可是听说最近两三月里,叶妄三天两头就要往怡翠楼跑。
叶妄闷头喝了一口酒,幽幽叹气道“我要是说我去怡翠楼什么也没干,就是为了找人,你们信吗”
李凤岐一脸你继续编的表情。
叶妄蔫了,干脆端起酒杯解千愁。
中秋宴过半,歌舞结束,不少官员之间互相敬酒。叶妄被朱烈拉着去同兵部尚书戚邵套近乎,他很有些不情不愿,蔫蔫端着酒杯过去,准备敬完酒就溜,结果一抬头,却瞧见了兵部尚书身后的人。
他呆呆张大了嘴,目光震惊地看着对方。
那是个身量高挑的年轻男人,眉目如画,比叶妄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还要胜上三分。但最重要的是,这人的模样,与他那日在怡翠楼所见,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日那人穿绯衣,显得多情;今日这人,穿的却是庄重的官袍。
他勉强找回了魂,问戚邵“这位是”
“这是严凤竹,新上任的兵部侍郎,我的得力助手。”戚邵笑眯眯道“康乐候还未见过吧先前他外派去地方磨炼,前阵子才调回来。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还望侯爷多多关照。”
叶妄顿时来了精神,举起酒杯敬他,正想问他家中是不是还有姐妹,却听严凤竹道“下官当与侯爷见过的。”
说完,还朝叶妄弯了弯唇。
“是吗那倒是省了我的事,不必再多介绍了。”戚邵不明所以,听他们认识,便撇下严凤竹,让他们自去叙话。
而叶妄却仿佛被雷劈了,磕磕巴巴问“那日在怡翠楼的,是你”
他都快哭了。
心心念念了三个月的美人,竟是个比他还高的男人。
严凤竹笑得意味不明“正是下官。”
叶妄“哦”了一声,几乎快要撑不下去,寻了个借口,失魂落魄地走了。
等宴散了,殷红叶寻到他,见他眼眶都红了,不由大惊“这是怎么了”
叶妄吸了吸鼻子,难过的说“我找到那个姑娘了。”
殷红叶心想难不成那青楼女子被今日宴席上哪个官员纳回去做妾了
她试探地问“然后呢”
“那姑娘是个男人,还是新上任的兵部侍郎。”
殷红叶倒吸一口冷气,忽然觉得儿子喜欢个青楼女子都不算什么大事了,这他若是喜欢个男人,她该怎么办
毕竟可有他大哥的前车之鉴呢。
她也结结巴巴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现在如何想你还、还喜欢他吗”
叶妄不如何想,他这半晚上就只顾着难过了,倒还真没认真想过。
被殷红叶这么一问,他认真思考了一番,回忆着那张脸,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有些不确定地说“应、应当还有些喜欢的吧”越说,他越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其实是男子也不打紧,我们可以像大哥和哥夫一样。”
就是不知道严凤竹会不会喜欢他。
不过他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打交道,只要他努力些,还是有机会的吧
叶妄精神大振,正好马车到了侯府,他利索的跳下去,回了自己的院子,琢磨着怎么接近严凤竹去了。
殷红叶见状气得头昏脑涨,被侍女搀扶着才下了马车。
她后悔不迭道“这还不如找个青楼女子呢”好歹是个女子。
而且那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她都有所耳闻,据说出身寒门,年纪轻轻中了探花,被派到地方磨炼。两年间就任三个州府,连破了三起军饷贪墨案,手段可厉害的很,
再想想自己的傻儿子,这哪里能玩得过啊
殷红叶捂着胸口,心慌气短,被侍女搀扶着回屋时,还在念叨着“儿大不由娘”。
这儿子她是管不住了,随他折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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