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城内的制衣坊开始赶工时, 外城的房屋也同时开建了。
渭州临近州府的流民听闻消息,都蜂拥而来,一时间渭州人口大增, 城外搭满了临时栖身的草棚,那些流民们或是在城中的制衣坊干活, 或是在城外帮忙修建房屋, 还有一部分人, 则跟着去了两处矿上干活。大部分流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虽然日子还是苦的,却都有了新的盼头。
王妃说了,待城中的房屋建好后,愿意留在渭州的人,可以花钱赎买房屋, 分配田地,之后便能在渭州安家落户。
在这样的期盼里, 小半月时间转眼即逝,腊月终了,新年已至。
这一年的新年气氛并不浓厚, 外有西煌虎视眈眈, 内有雪灾流民, 谁也没有心情大肆庆贺。反而越靠近除夕,军中的气氛越发沉重。
李凤歧留在都督府的时间一下子变得极少,大部分时候, 都在城外大营。甚至有时候就直接宿在营中。
叶云亭虽然不清楚军中情形, 但心中猜测大约是平静了这么久的西煌, 终于要有动作了。
除夕前一晚, 李凤歧依旧没有回来。
在这之前, 两人已经有将近三日没有见面, 叶云亭白日里忙着制衣坊还有外城扩建之事,到了晚上筋疲力尽早早歇下,躺在榻上时,才有空闲想起两三日未曾归家的人。
宽大的床榻一侧是空的,屋里明明烧着暖炉,被褥里也塞了热乎乎的汤婆子,但习惯了一个人的体温之后,还是会觉得冷。
叶云亭蜷缩起身体,怀里抱着汤婆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听到屋里悉悉索索的动静,叶云亭这两日睡的浅,睁开眼来,就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站在暖炉边,细细驱散身上的寒意。
“王爷”叶云亭撑着手肘起身,确定这回不是在做梦,确实是李凤歧回来了。
“吵醒你了”
李凤歧只穿着单衣,他刚从城外大营回来,怕吵醒叶云亭,本想将就在客房或者书房睡一宿,但又实在想念叶云亭,便摸着黑回了屋。
他没点灯,摸黑脱了外袍,又怕身上寒气重冻人,便在暖炉前烘烤,准备等身上暖和了再上床。却没想到还是将叶云亭吵醒了。
“没有。”叶云亭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低声道“我这两日睡的浅。你赶紧上来吧。”
他侧脸看了看窗外天色,还黑着,也不知道是几更天了。
李凤歧迟疑了一瞬,还是朝他走去。
他身上的寒气还未散尽,钻进被窝时带来一股冷风,叶云亭轻颤了一下,却还是固执在他怀里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躺好。
两人面对面躺着,叶云亭眯眼想瞧瞧他,但帐子里太黑,便只能上手摸索。
“有胡子了。”他的手指在李凤岐下巴处流连,那里粗硬的胡茬扎手。
“嗯,在军营里顾不上刮。”李凤歧收了收手臂,将他的腰肢往自己方向带了带,两人身体贴的更近,他用下巴上的胡茬去蹭叶云亭的脖颈。
叶云亭被他蹭的发痒,又有些嫌弃地推推他“身上都有味了。”
“”李凤歧动作一僵,怀疑地低头闻了闻自己。在军营里待上几日,胡子拉碴是常事。但他到底还惦记着自己是有家室的人,很注意讲究干净,怎么就有味儿了
“真的我去叫人烧水沐浴。”
叶云亭轻笑一声,拉着他没让他起身,又仰头在他下巴处亲了一下“骗你的。”
李凤歧呼吸一重,将人搂紧,在他唇上重重啃了几口,鼻息粗重“这两日我想你得很,你想我么”
叶云亭眼里泛起波澜,手指划过他的坚毅的眉骨,挺直的鼻梁再经过线条流畅的下颌骨,指腹被胡茬刺的有些痒“想。”
他眯着眼笑了笑“一个人睡有些冷,还是两个人暖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两人间的气氛顿时暧昧起来,连四周空气都仿佛粘稠了许多。
李凤歧本只是想单纯回来睡一觉,眼下却是眼神微深,捏着他的下巴又亲了上去。
天色太晚,两人又都忙碌了一个白日,这一回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
两日的离别让彼此都有些急切,说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但却更加默契契合。
叶云亭侧着身,眼眸半阖,缓缓平复气息,还未从先前的感觉中抽离。
李凤歧轻抚着他的长发,像给一只矜贵的猫儿顺毛“方才有些失控,你难受么”
“还好。”叶云亭眷恋地蹭了蹭他,拒绝了他帮忙检查的提议“有一点疼,不过不碍事,睡一宿应该就好了。”
事前准备做的十分细致,所以就算过程里粗鲁了些,他也没受伤。
李凤歧却是皱了眉,又想起了被抛到脑后的那个问题,欲言又止“真没事我看书上都说,男子承欢,总难免受伤”
叶云亭抬眸,就撞进他的眼里。那平日里威严深重的凤眸里,此刻担忧与自我怀疑杂糅。
想起上回在书房里莫名其妙的问话,叶云亭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伸手戳了戳他的鼻梁,自他胸口滚下去,蜷进他怀中,声音微不可察道“你每次准备的细致,我自然不会受伤。”
他还没忘记漫长的准备过程里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李凤歧却是微愣,接着眼中满是惊喜,将人抱住了一叠声追问“真的不是在敷衍安慰我”
“”叶云亭时常不明白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真刀实枪时如此强势,等事后却又忐忑青涩起来。
“我骗你做什么”
叶云亭将脸埋进他胸口,不想再同他继续这个莫名其妙且十分令人羞耻的话题。
李凤歧却是高兴不已,笑的胸膛都微微震动。
叶云亭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埋头在他怀里睡觉。但过了一会儿,又实在睡不着,露出半张脸来,闷声问道“是不是要打仗了”
难得这会儿气氛温馨,他本不想提起这些沉重的事。但李凤歧最近总往军营跑,军中要事,他也不好随意打听,此时终于到底压不住心里的担忧。
“嗯。”
李凤歧果然也没睡着,他低低应了一声,手指自他浓密顺滑的长发间穿过“这一仗迟早要打,西煌这阵子都没有动静,但探子探到最近西煌军中频频有动静,我猜他们可能准备在除夕偷袭。”
这段时日里,北昭百姓不好过。西煌同样不好过。按照李凤歧的猜测,他们原本是准备强行突破渭州防线攻城,但他双腿恢复令西煌始料未及,加上第一次将军交锋,又是他领兵亲自迎战,西煌出师未捷,士气大跌。是以才拖到了今日。
西煌习俗与北昭不同,他们并不过新年,所以才打算趁着渭州城中欢度除夕之时攻城。
这段时日李凤歧忙得脚不沾地,就是在和将领们商讨应敌之策。
“我能做什么吗”叶云亭问。
李凤歧道“这两日我们商讨出了两个对敌之策,一个稳妥些,但难以灭尽西煌主力,他们很可能会再次卷土重来。一个则冒险些,却可以将西煌主力引进来一网打尽。”
和西煌的战争势在必行。
西煌人靠天吃饭,如今天公不作美,大雪连天,西煌牛羊冻死不知凡几,别说西煌百姓,就是西煌军队也难以捱过寒冬。他们要想活下去,只能想办法从北昭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但李凤歧岂会叫他们轻易得逞
若是正面迎敌,北疆并不惧西煌,但西煌战力极强,眼下又是背水一战,若要消灭他们的主力,可能需要持续拉锯,付出极大的代价。
但若是设计将西煌引入渭州城中,来个瓮中捉鳖,却有可能将之一网打尽。
但如今的问题是,若将西煌军放入城中,风险极大,城中百姓的安危更是难以保障。可若是提前将百姓疏散,他们的计划恐会被西煌察觉,但若不疏散,一旦在城中开战,城中百姓必会受到牵连。无异于舍弃了部分百姓的性命,换取战争尽快结束。
两个计策各有优劣,这两日营中为了采用哪条计策争论不休,已经吵了两日。最迟明日一早便要做出决断,李凤歧也是被吵得心烦,加上他更加偏向第二个计策,是以才半夜回来,想要平心静气地做出最终决定。
叶云亭听完,沉思片刻,却是道“若是将大部分百姓都引到外城去呢”
如今外城正在建设中,足以容纳城中百姓。届时若是在城中开战,顶多是财物有损,不会伤及性命。
“没有合适的理由,直接将百姓疏散到外城,很可能引起西煌警觉。”
“有理由的。”叶云亭眨了眨眼,轻声说“明日是除夕呀。”
既然是除夕,那他身为永安王妃,召集百姓到外城,施粥祈福,与民同乐再合理不过。
李凤歧闻言陷入沉思中,良久才握紧了他的手“此举可能会有危险。”若是城中开战,外城的百姓受惊引起混乱,叶云亭很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
“我会想办法稳住他们。”叶云亭道“有永安王的威名震慑,不会太费力的。”
李凤歧迟疑一瞬,便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但他私心却不愿意叶云亭涉嫌“那明日,你不必现身。只命人以你的名义召集百姓”
“你知道的”叶云亭却摇了摇头,他直视着李凤歧的眼睛,知晓他的担忧“我出面的效果才最好。”
他是永安王妃,在这小半月里,在渭州城开办制衣坊,监督外城建设,许多百姓都认识他这张脸。若是换成其他人,陷入惶恐的百姓未必能稳住。若单单是城中的百姓还好,毕竟他们对永安王的威能深信不疑。但这些日子渭州涌入了大量的流民,这些流民虽知晓永安王的威名,在生死关头,却未必会信任他。
但若是叶云亭出面,坐镇其中却又不一样了。
他有把握能暂时稳住他们,不让这些百姓惊慌之下逃窜,生出乱子来。
“好。”李凤歧眼神挣扎,良久,却到底还是应了好。
叶云亭握紧他的手,将脸重新埋进他怀里笑了笑。
这一次,他要与李凤歧并肩作战。
次日天刚亮,李凤歧便起身往军营去了。
而叶云亭则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轻便衣裳,去了老王妃院子。他将李凤歧的计划简略说了一番,便要命人护送老王妃出城暂时避难。
然而老王妃却不同意离开,她拍了拍叶云亭的手“我与你一起去,如此才更可信。”
叶云亭面露不赞同,他不希望老王妃跟着涉险。但就如同李凤歧劝不动他一般,他亦劝不动老王妃。
“宜早不宜迟,先命人去城中张贴告示,尽可能把消息传遍全城。”老王妃朝他笑道“我知道你担忧什么,但含章是我儿子,我信他。”
这番话与叶云亭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之所以敢以身涉险,亦是因为他信李凤歧。
叶云亭闻言不再迟疑,召来王府下人,命人去城中张贴告示传播消息今日除夕,王妃与老王妃怜悯百姓受苦,特请来高僧,在城外设了法场,向上天祈福,祈求雪灾早日结束,来年风调雨顺。
祈福要持续一个昼夜,除夕的正午开始,初一的正午结束。因祈福时间长,凡是参与祈福的百姓,有三餐和棉衣供应。
消息散播出去,城中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时候太长“晚上外头这么冷,如何撑得住”
“说是衣裳不够的,还给发棉衣。”
“而且还供给三餐,听说不单是白粥,还有斋菜,做出了肉菜的滋味。”
听说还有斋菜后许多人就心动起来“去看看吧,若是撑不住再回来也成。”
“对对对,而且听说是特意请的高僧呢,十分灵验。王妃和老王妃都会在法场待足一个日夜祈福。这天啊就没晴过,若是大家伙一起去祈福,说不定天上神佛就能听见,收了这大雪”
消息在城中飞快传播,不少百姓都意动起来。
而与此同时,叶云亭则带着大量的人手,开始搭建法场,准备斋饭。
到了晌午之时,粗略赶工的法场建成,宽阔的场地中央搭建了一座祭台,四周的立柱上挂着经幡,临时寻来的僧人们走上祭台,在繁复的祈福仪式之后,开始念诵经文。
叶云亭与老王妃跪在最前方,做出虔诚祈福的模样。
陆陆续续过来的百姓原本只是来瞧一瞧热闹,又或者只是想混个饱腹,但见着身姿笔直跪在前方的两人,耳中再听着庄重的梵音,也都陆陆续续跟着跪在了临时铺了稻草的雪地上。
法场上自发来祈福的百姓越来越多。
到了傍晚时,几乎已经是人挤人的状态。渭州内城城门大开,城中已然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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