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一脸幸福的翻了个身, 露出了白皙光洁的后背。阴暗中,自两肩到脊柱,有极为对称的几片银鳞一闪而过。
那妖异的颜色与少年的无害糅杂在一起, 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矛盾的气质。
他明明看起来在沉睡, 却好像一头封印了所有力量的凶兽。
只是这个凶兽现在看起来有一点点,小。
没什么吓唬人的气势, 倒看起来像是个不经吓的。
外界。
周秘书小心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当看到有个篮子蹲在豪华办公桌上时,更是夸张的蹬掉了脚上的高跟鞋, 这才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拎着鞋子踮脚走了进来。
“乖乖,今天怎么没和谢总在一起”
“啊,差点忘了,现在是午饭时间。”
周秘书将文件摆正放在桌面上,屏着呼吸看了一眼篮子中的蛋。
那是一颗没有丝毫杂质的蛋,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仿佛凝了一层天使般的光晕,伸手比划也不过巴掌大小, 瞧着脆弱又讨喜。
“谢总可真是将你照顾的滴水不漏, 我来公司三年了, 男人这种大手大脚的生物,别说蛋了, 给个铅球都能摔出印儿来,”周雯感叹了两句, 还未直起身子, 背后就传来了一道低冷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洛安绷直脚尖伸了个懒腰, 恍惚间碰触到了一面硬硬的遮挡。
嗯大概是床角吧还挺舒服, 就是周围有点吵,说话的声音透过这层空间,含含糊糊的让人听不真切。
“对不您没动蛋,它在晒太阳”
对,我在晒太阳。
洛安满足的弯起嘴角,所以不要吵,再给我一点睡觉时间。这床简直太舒服了
周雯神色慌乱衣冠不整,如此狼狈又暧昧的从谢时殷的办公室出来,来往的人却没有丝毫奇怪的眼神。
“老板今天居然提前回来了。”
“挨骂了吧午饭时间那位可在里面呢。”
“你莫不是动了那个宝贝蛋儿”
周雯连忙摇头,“我哪敢,就是多看了一眼哎呀不说了”
大老板那双眼睛,看谁谁死
都市女白领动作飞快的蹬上高跟鞋,哒哒哒的径直往电梯处而去。
端着咖啡看热闹的人笑了两声。
在他们谢氏财团,员工可以不知道大老板的名字怎么写,却不能不知道那被老板当做金疙瘩一样护养的蛋。
那是他们谢总养的宝贝,据说养了很多年,吃睡同步,走哪揣哪,感情深的不得了
然而这么多年来,却没有一个人见过那颗蛋破壳的样子。
底下一帮人最开始以为老板在孵鸵鸟,曾经有个开发商为了讨好他们老板还专门送了一箱鸵鸟蛋,还附赠一只会孵蛋的母鸵鸟,后来
蛋碎一地。
听说大老板连手指都没动,只是缓慢的呼了一口气,对面的鸵鸟蛋,就都炸了。
“它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我的相提并论。”
自此一碎成名。
因为炸蛋过于奇诡,谢时殷这三个字在上层圈子也变得讳莫如深起来。
一直无名的小宠也附带着进入了众人的视线,管他孵不孵的出来,老板的马屁不能少。
不同于外间的闲言碎语,总裁办公室内是熟悉的安静蔓延。
男人松了松领结,随手将外套扔在了椅背上,又拿起周雯方才送进来的文件翻阅,一米九的身高将午后的阳光遮了一个拉长的人形,谢时殷肩膀宽阔,刚好将洛安完全挡在了阴影下。
少年不满的翻了个身,文件夹遮住了男人的视线,特制竹篮中的蛋微微晃动了一下。
咚。
沉闷响声轻不可闻。
但谢时殷却倏的放低了纸张,视线箭一般射了下来。
那是一双黑沉如墨的眼睛,收不进任何光彩,微微掀起的眼皮顺着狭长的眼型拉到眼尾,和上扬的下眼睑会和,配着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唇角,形成了一副贵气又危险的面相。
白色的蛋在谢时殷眼底倒映着,一如以往许多时刻那样。
光线从背后撒过来,让男人正面的神色看不清楚,但那双眼睛却好似含着暗影,在某个时刻,伪装的圆形瞳孔慢慢拉长,将躺平的蛋在眼眸中分为了两半。
“今天中午我吃了牛肉,”谢时殷收回视线,重新拿起文件夹,一边翻动一边语气低沉的讲述,“肉质不错,可惜做成了五分熟。”
“我不喜欢熟的。”
“你喜欢吗”
如果换个场景,谢大总裁此时的神态,就如同在病床前为植物多年的配偶读感人话本。
不过可惜他现在的对象是一颗蛋。
蛋里的主人将这道声音当成了催眠曲,裹挟着直接睡了个回笼觉,不过这次因为蛋壳停放安稳,没出什么响动和岔子。
“下午有个会,时间两个小时,我会带着你。”
谢时殷在外边从来不会让这颗蛋离开视线超过一个小时。
因为这并非人类眼中普通的蛋。
这是一颗亚龙蛋。
是龙窟分配给他的童养蛋。
是专属于他的,未来的伴侣。只不过龙蛋还未破壳,未破壳的亚龙胆小,脆弱,需要极致保护。
龙蛋自出生就开始计算年龄,破壳迟的蛋不会一直保持幼崽模样,而是随着时间继续在壳里发育成长,但龙蛋大小却不会发生变化,等出来后自然会在合适时机恢复到正常体型。
龙族也不比人族,他们拥有种族传承,优秀的龙蛋记忆传承甚至可以追溯到当下。破壳就会说话的也有,只是有的龙蛋破壳早,那是真正的幼崽,需要教导引领,有的破壳迟,加上平时的外界灌输出来后也基本一点就通。
因此综合种种原因,龙窟分配给大龙的龙蛋不会比伴侣年龄差多少。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只可惜,别人都是青梅竹马,到了他这,就成了超长待机。
男人抬手抽出一旁的钢笔,三两下签了一个笔锋遒劲的名字,紧接着开口道“温习一下昨天的知识,我叫谢时殷,王谢的谢,时间的时,殷墟的殷。”
“你可能暂时不知道我的模样,不过没关系,只需要记住名字读音就好。”
谢时殷挪开身子,衬衫的袖口挽到了小臂处,领结上的宝石夹扣被光线折射到了白色的蛋壳上。
流光溢彩,分外好看。
“所以,你今天能破壳了吗”
半下午的时光总是让人无精打采,但此时坐在会议室中的人却一个比一个精神,因为他们大老板又带着爱蛋来开会了。
日程表上一旦显示一个小时以上的会议,通通都是要被标红的。
因为这种会议,他们需要打起二十四分精神,不但要回应大老板的死亡提问,还要时刻留意声线以免惊到那块脆弱的金疙瘩。
是以谢氏的会议氛围总是分外“和谐”。
谢时殷坐在首位“地基已经起来了,还是老规矩,顶层留下来,剩下的再开盘。”
底下的随手电脑敲的哒哒哒的响,过了会儿有人提了另一个话题“总裁,您捐给江城中学的图书馆已经落成了,这周末有个剪彩活动,学校发出了邀请,您看”
江城中学
谢时殷眼眸微眯,似是才回忆起还有这么个存在。
“排日程。”
这就是要去的意思了。
一旁的助理连忙记录,他其实也挺纳闷,大老板以往做的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一千万以下的投资连谢氏的大门都摸不着,更别说这种纯粹的慈善活动。
相处的久了就知道,这位大佬独的很,性子中仿佛带着猎食者的狠劲,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没兴趣做那种大善人的表面功夫,好像人生就剩下了两个爱好。
挣钱,养蛋。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三年前却莫名其妙的给江城中学捐了一栋楼,还是顶配的那种。
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助理摇了摇头,触屏笔在屏幕上轻怼出了一声响。
咔嚓。
空气安静了一瞬。
一个高管不好意思的举了举手,“午饭外卖送的牙签,不小心掰断了。”
谢时殷收回目光,盯着手边的蛋篮子顿了几秒。
旁边的人悄悄戳了戳闯祸的“让你小心点,勾起谢总的伤心事儿了吧”
被戳的人小声回道“害,也得亏谢总有耐心,没有一把将蛋给敲了人工破壳,不然这一地蛋清蛋黄的,多不美观”
谢时殷其实听的一清二楚,但他还不至于向这些人类挨个解释。
他的龙蛋怎么会有那种黏糊的东西呢里面大概率是一个已经出落的分外俊秀的少年,现在可能正乖巧的蜷缩成一团睡觉。
或者可能正努力的破壳,想要看一看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他会是最漂亮乖巧的亚龙。
谢时殷神色稍缓,每次想到这里,他都会觉得自己还有无限的勇气与信念坚持下去。
每一条大龙,天生就该守护着一颗龙蛋长大,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们种族最温柔的期盼。
快了,就快了。
和谢时殷想的一点也不一样,洛安此时十分不快乐。
因为他终于睡醒了,但却不是不识字儿的那种醒,而是自带灵魂的那种清醒。
外面说话声还在继续,间或夹杂着一个低沉好听的简洁嗓音,这一切都真实的可怕,仿佛和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
黑暗的空间中,少年缩着身子靠坐在“墙壁”上,这里非常温暖,温暖到让人想要长眠不醒,但又十分诡异,仿佛身处一个狭小封闭的弧形空间中。
洛安细细的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什么,抬手摸了摸头顶。
哦,一对小角。
他缓缓吞了吞干涩的喉咙,又探了探身后。
啊,一条尾巴。
洛安神色开始慌乱,张口想要求救,发出的声音却是一串细弱的“嗷嗷嗷”。
“”
一觉醒来他到底还是不是人了
谢时殷没带那个材料独特的手提,直接将洛安揣在了衣兜中,这个位置一路已经被体温暖热,比冰凉的包要舒服的多。
“先在这里待一会,旁边有牛肉粒,饿了垫一垫,主餐应该还在准备中。”谢时殷和洛安嘱咐。
少年乖巧的嗯了一声,抱着牛肉粒熟门熟路的缩在宽敞的衣兜里。
谢时殷“刚才看你盯着手指看了半天,等下一次设计师送冬装的时候,给你配一双小手套吧”
洛安连忙摇头“不了不了你给我的东西已经很多了”
车门开前一秒,洛安听见谢时殷低沉道“你只管接受就好。”
咔哒一声轻响,带着白手套的司机恭敬弯腰“谢总。”
谢时殷点了点头,一腿跨了出去。
洛安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紧紧贴着衣兜,连脚尖都是紧绷的模样。
谢时殷来的这个地方,他没有接触过,但洛家以前也是做过生意的,他多少知道一些。不做生意洛家也买不起云境的高级公寓,江城中学下带的各种附属贵族学校更是想都不要想。
那里面要么有钱人,要么是有脑子的人。
他在那里上学,最开始确实算作有钱一类,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后来因为家庭剧变,他被迫成为了有脑子的那一类人,朋友也少了。
虽然他以前学习也挺好,只是后来的学习好有利于他拿一些高额奖学金。
洛安不想坐吃山空父母的遗产。
外面的寒暄声传来,好像还有女人的声音,但谢时殷在外边何其高冷,对方几乎是说了两句就被迫停了下来,不再自讨没趣。
倒是有另一个略显浑厚的声音一直说了半天,随着一众人转移到酒庄大厅,那声音推了一个人出来。
“谢总可能还不认识,于穆是我的独子,不过前几年一直在国外,这个酒庄也是在他走了之后才修建好正式投入营业的于穆,和谢总问好”
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但声音依旧无比清晰的透进了口袋。
同样是少年,但于穆的嗓音没有洛安那般绵软,反倒是透着一股心不在焉的懒散。
“谢总,您好,我是于穆。”
于兆表情僵硬的一下,抬眼看向谢时殷,正巧看到谢时殷倏的皱起了眉头。
于兆恨不得敲开于穆的脑子,好给他浇灌一下谢氏财团在江城是什么地位。
他僵硬的笑了笑,正准备致歉,却见谢时殷状若不经意的拂过衣兜的位置,于兆跟着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出来。
谢时殷的胳膊恰巧挡住了他的视线。
“失陪。”
于兆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时殷就转身走向了另一边,周围人虽目光四侧,但愣是没人敢上去拦着套近乎。
“这么高冷的人,劝您最好认清现实,谢时殷眼中只有钱,他这种位置不会考虑什么人情长短的,”于穆转了转手机,接着道“而且他在江城这么多年,你见他身边传过一次绯闻”
于穆扫了一眼于瑶的位置,见对方正端着一杯香槟遥遥望着谢时殷消失的方向。
“别白费力气了。”
“他这种人根本没有心。”
于兆被说的有些恼羞成怒,但偏偏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反驳,瞪了于穆一眼也转身走了。
这么大的场子,定在了于家的位置,谢氏高攀不起,但多的有其他的合作商。
这头,谢时殷变了脸色并不是因为于穆的无礼,而是因为口袋中的洛安刚才猛的动了一下。
就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谢时殷找了个背光处,将洛安拿出来,看到少年的脸上是一副怅然若失的神色。
“洛安,饿了”
洛安轻轻摇了摇头,过了两秒又问“谢时殷,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男孩子长什么模样啊”
谢时殷瞬间眯起了眼眸“问这个做什么”
洛安咬了咬牙“就、就听着声音感觉很年轻的样子好奇一下。”
眼前的男人有多么敏锐,洛安再清楚不过,只是有些事情他必须问清楚。
洛安抬起眼睫,第一次正面捕捉到了谢时殷不爽的神色,他想起刚才看到的手纹,不由得轻轻咽了咽喉咙。
见男人依旧一脸冷意,才将脸蛋试探着挨在了谢时殷的指尖上。
洛安语气微软,又透着一丝明显的请求“哥哥,谢哥哥”
谢时殷唇角下拉,半晌才道“我没看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但个子没我高,衣品没我好,也没资格站在我面前说话。”
洛安梗住了,一瞬间甚至产生了谢时殷在别扭吃醋的错觉。
不是吧,这是哪门子的醋
又可能是他的表情太可怜,谢时殷原地站了两秒,耐不住少年的请求微微侧过身子看向了会场中央。
这里是一个酒庄,布置的不如豪华酒店那般精致奢靡,有的装饰物直接就是圆滚滚的酒桶,客人们来往其间,驻足相谈,倒别有一番感觉。
谢时殷几乎只是转了一下视线,就捕捉到了于穆所在的位置。
只不过在他的身前,还站了一个女人。
是于兆的女儿,于瑶。
女人的第六感比男人要强太多,于瑶几乎是瞬间就对视了上来,当看到是谢时殷看过来的视线时,更是小心的扶了一把鬓边的头发。
于穆察觉到异样,也跟着抬头,就见刚才那位分外高冷的谢总,视线透过大半个会场,直直的定在了他姐姐的身上。
于穆“”
过了十来秒,那位大佬才收回了视线,但也足够于瑶在脑中畅想一番。
他为什么看过来
他刚才是在看我吗
难道他注意到我的美貌了
于穆看了一眼于瑶的神情,开口打碎了她的幻想“人的绝大多数苦恼,都来源于想得太多,我劝你别在他身上抱希望。”
那位谢总看过来的眼神,跟看一罐胖酒桶差不多。
于瑶与于穆差了十岁,已经是分外成熟的角色。
“你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这位谢总,是真正的高岭之花,谁要是能把这朵花摘下来,拿出去吹嘘一辈子都不够”
于穆摊了摊手“好,那你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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