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姜随遇感觉自己像个气球,一刻不停地向上飘去。
不知飘了多久,他停住了,耳畔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谁在哭啊?
姜随遇低头,向哭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人穿着黑色礼服,面露悲伤,他们视线正对的,是一片黄白色的花海,花海正中,放着一张黑白照片。
姜随遇倏地僵住。
因为照片上不是别人,正是微笑着的他自己。
很显然,这是他的葬礼。
姜随遇从人群中穿过,看到自己的至交好友或痛哭或低泣。他走到最前,又看到父母生前的好友——几位在父母过世后帮助他的老教授,他们两鬓斑白,神色哀恸。
姜随遇沉默一阵,对他们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直起身,向哭泣的朋友们挥手告别。
微风拂过手臂,吹向他身后的花海,姜随遇看着一张张悲伤的容颜,还是笑起来。
再见啦,别担心,我在另一个世界,也会过得很好的。
谢谢你们为我准备这个葬礼。
姜随遇想和站在前排的几个好友拥抱一下,然而步子还没迈出,脚下骤然一空,他猛地醒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偷溜进来,放在床头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姜随遇拿起来,看到一条新微信。
马成:【哥我送你去医院吧,你起了没?】
低血压让姜随遇懵了一会,他醒阵神,回:【不用,给你放半天假,去玩吧,我打车过去】
马成回了个感动到哭泣的表情包,姜随遇笑了笑,放下手机坐起来。
房间干净整洁,却不是他前世的装修。梦里亲朋好友的悲伤神情犹在眼前,姜随遇把脸埋进手掌,片刻后,他掀开被子下床。
葬礼是一个人的第二次死亡,他在另一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要珍惜这个世界的时间。
*
姜随遇抱着大保温壶,穿过私立疗养院的大堂,按电梯上十九层。
这家私立疗养院和同名私立医院并建,环境清幽,价格不菲,因为地处郊区,周围没有多少过往车辆。姜随遇来时特意看了地图,发现这里和自己拍戏的片场离得很近。
中午可以直接去剧组了。
十九层只有四间病房,都是套间。姜随遇走到叶未安病房前,意外地发现没有佣人和护工,客厅里只有韩佑低头打着游戏。
他敲敲开着的房门。
韩佑抬起头,一见他就笑了:“姜哥来啦,昨天我还想,我哥转院,你怎么没来点卯呢。”
姜随遇边走边解释:“新戏开机了,最近可能没什么时间过来,今天难得有半天假。”
他把保温壶放到茶几上,看向叶未安紧闭的房门,问:“叶总在睡觉?”
“没,”韩佑撇撇嘴,“我哥他爸和那个女人来了,在里面呢,你先在外面等等。”
那对传言中和叶未安不算一家人的父母?
姜随遇有些好奇。
被韩佑拉着打了两局游戏,韩佑大叫“烟*雾*弹*烟*雾*弹”,姜随遇手忙脚乱找烟*雾*弹时,忽听房间里传出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花瓶碎裂的尖锐声音。
姜随遇抬起头,下意识想放下手机,韩佑百忙之中按住他手臂,说:“不用管。”
游戏里面一声枪响,韩佑的角色变成了盒子,他惨叫一声“阿西吧”,来抢姜随遇的手机:“我给你打。”
姜随遇把手机给他,心知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正犹豫要不要起身告辞,叶未安的病房门打开了,一个身着橄榄绿长裙的女人款步走出来,看了眼并肩坐着的韩佑和姜随遇。
旋即她移开视线,目不斜视地走出门去。
过了会儿,又出来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他看上去要比女人大十来岁,五官和叶未安很像,但因为发福,远没有叶未安那样桀骜凌厉,眉眼间也尽是庸碌之色。
他看到韩佑,带着薄怒的脸上硬挤出一个笑,显得十分刻意:“小佑啊,这阵子辛苦你了。”
韩佑低头打着游戏,爱答不理地哼了一声。
叶枫白讨了个没趣,脸上挂不住,薄怒迅速演变成明显的怒气,刚从叶未安那里窝的火也一并发出来,他下巴点着姜随遇问:“这是谁?不是让佣人都出去了吗?”
韩佑一把扯下耳机,不耐烦道:“这是我哥公司的人,来看望他的,您还有事吗,贵夫人在楼下要等急了。”
被小辈当着外人这样顶撞,叶枫脸色更加难看,他抬起手,看起来是想教育韩佑,这时房间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堵门做什么?没事就快走。”
叶枫抬起的手在半空一顿,继而紧握成拳,从他面部肌肉的颤动来看,应该狠狠咬了两下牙关,然后大跨步走了出去。
姜随遇把保温壶推给韩佑,小声道:“那我也……”
韩佑打断他:“他俩都走了,你还走什么,等着,我去喊人把房间收拾了。”
不多时,两个佣人跟着韩佑进来,一个扫出来一大堆碎瓷片,一个拎着拖把进去,两人都战战兢兢,做完事匆匆离开了。
姜随遇这才走进叶未安的房间。
叶未安半靠在豪华病床上,面色阴沉着,单看脸色,看不出多少病人的样子,但看表情,他今日的表情比刚得知手术结果那天更加骇人。
姜随遇在床边的靠椅坐下。
叶未安沉着脸扫他一眼:“你又来做什么。”
姜随遇笑笑:“今天不忙,来探望一下。”
叶未安眉头紧皱,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下眉心,说:“前天和大前天你也这么说。如果只是想趁我受伤讨好我,大可不必,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宁逍面前卖个乖。”
姜随遇坦言:“我已经和宁总分手了。”
叶未安笑了一声,眼神嘲讽,“那我劝你找他复合,宁逍总比我这个残疾强得多。”
姜随遇没说话,叶未安还想再讽刺两句,面前支架上的平板响了。姜随遇下意识瞟一眼,看到备注“张秘书”。
“叶总,老赵向秘书处递了辞呈,您看……”
老赵就是叶未安出车祸时的司机,姜随遇几天前来探望时,正好遇到老赵在叶未安面前痛哭流涕,说对不起他的信任。
姜随遇看向叶未安。
叶未安深吸一口气,眉宇间的戾气散了点,说:“退回去。”
“可是,”张秘书有些犹豫,“这次车祸老赵责任很大,我认为……”
“责任在闯红灯的那辆货车,我们是正常行驶。”叶未安斩钉截铁地说,“老赵跟了我快十年,他技术怎么样我最清楚。把老赵的辞呈退回去,告诉他等他伤好,我会继续聘用他。”
“好的。”
“还有,老赵这次算工伤,住院和医药费都走工伤的流程。”
“明白。”秘书说完,话音一转,“还有件事,肇事司机的刑审结果出来了,属于醉酒驾车,加上闯红灯,要吊销驾驶执照,走法律程序刑事拘留,具体赔付款额还要等终审结果。”
叶未安:“嗯。”
“之前韩二少托人查了司机,应该没有受人指使,是单纯的交通事故。”张秘书说。
“我知道了。”叶未安正准备挂掉电话,手指一顿,又问道,“肇事司机家庭情况怎么样?”
“有一对父母,一个在上初中的独生女,他和妻子都属于外来务工人员。”
叶未安闭上眼睛,长出口气,说:“赔付款不要了,你和律师那边沟通一下,其余的按照法律程序走。”
“啊,好,”秘书声音低下去,说,“叶总您注意休息。”
叶未安自嘲地翘了下嘴角,挂掉电话。
他转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姜随遇,“看够了吗?”
姜随遇一点没有盯人被抓包的尴尬,坦坦荡荡道:“还可以。”
叶未安又捏了捏眉心,说:“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宁总比您强得多,”姜随遇在他准备开口前,快速道,“我不这么看。”
起码宁逍没有多少念旧的习惯。
叶未安张了张嘴,显然是想说什么的,但被姜随遇这么一接,一下噎住了。他沉默一瞬,露出既像自嘲又像嘲讽的笑容,说:“我推荐你去看看眼科。
“我双眼4.9,还是算了。”姜随遇笑着说。
叶未安看到他的笑容,眉尖又蹙起来。以前姜随遇在他面前也常是笑着的,但那笑容里掺杂了多少谄媚和算计,他心中有数。
如今姜随遇虽然也笑着,却和以前大不相同,像是所有暗地里的谋算都被清水冲走,这笑容一下变得澄澈干净了。
叶未安不由想到那天未睁开眼时听到的声音。
“我意识到我真正喜欢的人是叶总。”
搭在薄被上的手指微微扣紧,他乌漆漆的眼珠紧盯着姜随遇,眉骨随着这个动作下沉,本就凌厉的轮廓更显得气势强硬。
就连气质都是姜随遇一直喜欢的款。
姜随遇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不行啊,快醒醒,这是能把你断手毁容的人,要心动还是要对着简亭临那样的绝世小0啊。
他对叶未安笑笑:“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叶总您好好休息。”
姜随遇走到门口,听到叶未安在身后说:“等等。”
他疑惑转头。
叶未安狭长的眼睛眯起,眉眼间的沉郁更浓烈了,“你没有什么忘记说的?现在说的话,我或许会答应你。”
姜随遇:?
说什么?答应什么?难道在暗示告白吗?
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可能,姜随遇抛却心里的荒唐想法,沉吟一下,说:“客厅的茶几上有我带来的玉米排骨汤,早上现熬的,您趁热喝。不想喝的话给韩佑也行,我刚刚看到他瞥了保温壶好几眼。”
“保温壶我下午让助理过来取吧。”姜随遇对叶未安客气地点点头,说了再见就离开了。
叶未安坐在床上,注视他清瘦的背影走出外门,眼中尽是疑惑。
他以为姜随遇会趁机向他要些资源,至少也会求个心仪的角色去玩,但姜随遇什么都没说,走得十分潇洒。
这感觉就像你养着玩的一只猫,一直以来,掌控权都在你手里。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这只猫他不再黏着你,也不再依附你索取东西了。
于是掌控与被掌控的关系顷刻打破。
叶未安垂下眼睫,遮住了思绪万千的深沉眼眸。韩佑送走姜随遇回来,抱起白色保温壶,嚷道:“哥,姜哥说这是他熬了一个多小时的,你喝不喝,不喝的话我全喝了啊。”
韩佑喊完,喜滋滋地去厨房拿碗筷,只拿一副,压根没给叶未安准备。他打开盖子,闻着冲出来的香气,口水四溢,心想:“反正我哥肯定不喝,正好都便宜我了。”
“拿给我吧。”叶未安平静的声音响起。
韩佑不假思索:“好嘞,那我就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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