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也没入地平线,林箐依旧没有等到崔玉竹回来,心里的不安随着太阳的落山愈发的不可收拾。
本来午后林箐就准备去寻崔玉竹的,但她现在的身份比较特殊,她只是林家的一个囚犯,之所以没和林家其他人一起关在大牢中,全是因为崔玉竹一句本官看上她了。
所以在知州府上,在所有人眼里,她不过就是崔玉竹的一个玩物罢了,崔玉竹在时还好,知州府的人对她要做什么都不会横加干涉,但只要崔玉竹不在,那她的身份就会从一个玩物,再次回到囚犯。
囚犯是没有自由的。
“林姑娘,你在吗?”
敲门声打乱了林箐的思绪,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拉开门,没等林箐细看,门外那人就一溜烟的进了房中,林箐皱了眉,面上也冷了几分,正要开口呵斥,那人却再次开了口。
“林姑娘,我是李柦,崔大人让我过来的。”
关上门,林箐看过去,却不是昨夜自己见过那人还能有谁。
只不过现在这人身上穿着的,却是今日崔玉竹出门时那身衣衫,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波澜,林箐没有开口,只是站在门边,静静等待着这人的下文。
“崔大人病了。”
这是林箐等来的第一句话。
“疫病。”
这是李柦抬起头来直视林箐后说的第二句话。
房间很静,针落可闻,只是林箐没有听到针落的声音,耳边响起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你撒谎。”
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三个字,林箐恨恨的盯着李柦,似乎是想从李柦这长白净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然而后者面色如常,眼中波澜不惊,就如同他刚才说话时的语气那样,平静的让人害怕。
“梁思危已经疯了,疯子是会不顾一切着身边的人为他陪葬的,你,我,崔大人,林家,整个剑南,都是他的陪葬品。”
李柦的声音很轻,轻到就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这轻飘飘的话落入林箐耳中,如平地惊雷,心猛的顿了一下,久久未能恢复平静。
梁思危疯了,就如同李柦说的那样,他要拉上整个剑南为他陪葬,原因很简单,他居然是第一个染上疫病的人。
“我想,想知,知道为什么?”
傍晚的剑南街道依旧空无一人,李柦就站在自己身前,崔玉竹的声音很平静,丝毫没有李柦想象中的疯狂与歇斯底里。
“崔大人随我来吧,这是个漫长的故事,我想大人需要一壶热茶。”
坐在面店连通的小院子中,年轻的太傅大人垂着头,她面前的烛光忽明忽暗,就如同她此刻的心境一般。
杯中的茶已经凉透了,倒映着崔玉竹苍白的脸。
握了握拳头,一阵无力感自,四肢流向百骸,之后,胸腔的压迫感使得年轻的太傅大人不得不重重的咳嗽两声,方才觉得舒坦了些。
她病了,和剑南城里那些百姓一样的疫病。
这是今日傍晚十分,李柦告诉她的。
自己心中的疑惑也是在这个时候被解开的。
事情是从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的?
崔玉竹梳理着李柦说过的那些话。
在崔玉竹还没收到剑南疫病的折子的时候,剑南的疫病就已经开始了,只是那个时候染病的只有剑南的知州梁思危一人,因着换季,梁大人也权当是时节的感冒,并没有当回事情,依旧奔波在剑南各处地方。
不久,剑南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流感,也是这个时候,梁大人的病严重了,咳嗽声响彻知州府,有梁大人的,也有家眷及剑南所属官员们的。
疫病,上报朝廷吧!
有人这样提议过。
但被梁大人拒绝了,梁大人非是士族子弟,不过是一个从社会的最低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读书人,若是疫病真的出现在在自己辖区之内,且还是由自己传染开来的,新上任的皇帝会不会因此动怒,然后将自己再次贬入尘埃里。
梁思危怕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柦出现了,那个因为相貌而常常被忽略了他本身所具有的才学的人。
李柦走到梁思危的身边给他出谋划策,他说,既然不知道,不如就问问知道的人吧,在李柦的建议之下,一封询问的信件裹挟着万两的银票被送到了京都。
不久后,崔大人就收到了剑南疫病的折子。
在得到京都那人保证之后,梁思危突然发现银子似乎真的很好开路,若是这次自己侥幸病好了,手里再有些打点的银子,那自己能不能到更高的位置去?
只是拿出数万年银子,剑南的银库已经空了,不过令梁思危高兴的是,朝廷抚恤的银子很快就能到了。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一点过去,梁大人的眼中只有银子,只有权力,至于百姓?那都不重要了,死了就死了吧!
一起死更好!
心底冒出这个想法,然后就再也遏制不住,于是梁大人下令将所有生病的人集中到一起。
大家一起去死吧!
李柦是第一个察觉梁思危已经疯了的人,他本来只是想在上官面前展示出自己的才华,帮助上官解决眼前的问题,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他的上官本身就是个病人,疫病的源头。
在等朝廷的抚恤银,打发走太医署来的官员之后,梁思危就彻底疯了,因为太医署来的医官告诉他,这病没治,只能暂时压着,然后静静等死。
那一夜,梁思危把自己喝的很醉。
那一夜,李柦去找梁思危商量后续的事宜。
那一夜,梁思危只看到了李柦的脸,那张能令天下女子都妒忌的脸。
那一夜,李柦屈辱的在梁思危身下承欢
……
一夜过后,李柦消失在知州府,四处躲藏,近乎疯狂的梁思危四处派人搜索李柦的消息,至于别的,就都交给了他那个不知道是几房姨太太的小舅子去打理。
巧的是,那小舅子看上了林箐,于是尚有一丝理智的梁思危干脆顺水推舟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林家身上,反正都是要死的,谁被这个锅,梁思危一点都不在乎。
崔玉竹和顾伐的出现让李柦燃起了一丝希望,只是这个希望在不久后便破灭了,李柦被再次带回了知州府,被迫喝下了掺着梁思危病血的酒,成功的成为疫病百姓的一员。
绝望了,李柦绝望了,绝望中他丝毫不拒绝的开始配合梁思危毁灭一切。
“所,所以,他邀我,赴宴的酒里……”
“是血酒。”
李柦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感情。
“嗯…李,李柦,替我,给,林姑娘,带,带句话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静一静,就说,让她,出城去,不要再回来了。”
抬起头,对上崔玉竹澄澈的眸子,李柦愣住了,半晌后,他起身走出院子,直奔知州府而去。
自己病了吗?
年轻的太傅大人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怎么可能!
她才没有喝过梁思危给的酒呢!
明知道这个是个坏人的情况下还洗干净了脖子还无防备之心的往人家刀子上凑,她才没有这种爱好呢好吧!
装醉酒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的,她在京都唯二的两个小伙伴,一个当今天子,一个陆含元大人,都是爱喝酒的,并且都是喜欢拉着她一块喝酒的,深谙自己酒量的太傅大人可时刻记得自己女扮男装的这个欺君大秘密,所以,装醉酒这种事情早就练的如火纯青了。
酒是不可能喝的,醉是不可能醉的,但是染病什么的还是有可能的,毕竟传染病不仅仅只有血液传播这一个途径,不然剑南的百姓怎么可能病倒这么多?
林姑娘一家收治剑南的百姓良久,为了避免自己也被传染,还是想出了一套法子的,至少可以很大程度的去避免。
自打自己进知州府,林姑娘几乎就,没离开过自己身边,防护措施做的及其到位,所以自己感染的机率,真的很小很小。
想到这,年轻的太傅大人眉头舒缓不少。
要拉上所有人一起陪葬吗?
年轻的太傅大人嘴角不自觉的绷直,心里默默的计算着长公主殿下如今应该到什么地方了,毕竟这次能不能翻盘,自己可是在长公主殿下身上压了重注的。
站起身,年轻的太傅大人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准备再去会一会已经发了疯的梁大人,争取为长公主报信拖延时间。
殿下,您千万不要让小臣失望啊!
已经过去八日了,距离自己从剑南城离开赴京已经过去八日了。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京都,顾朝月用力踢了踢身下的马腹,□□那匹已经精疲力竭摇摇欲坠的马儿吃痛,再次凝聚起身上为数不多的气力,撒腿往前奔去。
比那奸臣预计的早了一日半。
舔了舔连日奔波已经干裂起皮的下唇,策马快速穿过京都主干道的长公主殿下在四周此起彼伏的纷乱尖叫中如是想到。
马最终没能挺过来,在长公主殿下翻身下马的那一刻,轰然倒地,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长眠于宫门之外。
“陛下,陛下,殿下回来了,公主殿下回来了!”
满大福的声音由远而近,闻声,荆南国年轻的皇帝陛下从御案中抬起头来,站起身快速绕过身前的御案,在满大福进门之前,人就已经到了玉清殿门口。
“满大福,你刚刚说的什么?”
不等眼前的人开口,年轻的皇帝陛下就问出了声。
“回陛下,公主殿下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尾音还在顾朝晖耳边打转,年轻的皇帝陛下就看见了不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
于是,不等满大福再开口,年轻的皇帝陛下就撇下他往那熟悉的身影奔过去了。
“皇妹,你回来了,你……”
兴冲冲奔到自家皇妹面前,还没等年轻的皇帝陛下表达出自己的喜悦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睛。
下一瞬,皇帝陛下眼睛的惊讶便被心疼和愤怒所取代,几乎是同时,皇帝陛下冷着脸叫了一声满公公的名字。
后者吓得一哆嗦,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几分,几乎是小跑着往皇帝陛下所在而去。
满公公脑子飞快的转动着,长公主殿下回来陛下不应该是高兴的吗?可是听这声音似乎不是这样的。
难道说是公主殿下她……
还没等满公公想完,眼前的那红衣的主人就出现在了自己视线范围里,下一秒,在宫中向来以老成稳重自诩的满公公张大了嘴。
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脸上几乎没了血色,双唇干裂,衣衫上沾满了尘土的人就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妹子,荆南唯一的长公主殿下。
“皇兄,剑南的事情……”
才开口,皇帝陛下就听到自家妹子嘶哑的声音,当即出声打断。
“你先别说话,先好好休息一下,朕让满大福去传太医,你……”
“皇兄,你先听我说完,再晚崔玉竹可能就没命了!”
听到崔玉竹三个字,年轻的皇帝陛下身子一僵,随即闭上了嘴,撇过眼看了一下一旁还愣着的满大福,后者立即抖了个激灵,不等皇帝陛下开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满大福此刻手脚无比的利索,赶在顾朝月再次开口之前就把一杯温水端了过来,只是还没等他递给顾朝月,就被年轻的皇帝陛下接了过去。
“皇妹,你先喝口水,你现在的样子,皇兄看着心疼,喝口水,然后慢慢说,朕一直都在呢。”
将水递到自家妹子手上,皇帝陛下语气温和,眉眼间写满了心疼。
顾朝月是真渴了,这一路上,她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干粮和水都是买好了放在马上的,实在饿了渴了才放慢了速度,吃上几口。
临近皇城的这段路,她就没有下过马,而马上所带的粮食和水已经空了。
作为皇家的公主,自出生以来便是天之贵胄,哪怕在昆仑山上,也从未过过什么缺衣少食的日子,更别说像今日这般狼狈的出现在宫里。
喝着自己兄长递过来的水,仍由自家兄长牵着自己往前走,顾朝月绷了一路的弦在此刻终于开始松动。
“月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国长公主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年轻的皇帝陛下拢在袖中的拳头骤然握紧。
“皇兄,剑南的事情……”
半杯温水下肚,干哑的嗓子终于舒服了些,再开口,顾朝月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不再像方才那样的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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