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可能。”
他的语音清润,可话里的温度却寒洌逼人。
方才那一瞬间的极乐令他羞愧,二十年的清净明诲,在她的手里荡然无存。
暗自运气,收敛一切杂欲,他将眼睛闭上,再也不去看她。
可那妖女并不气馁,她在他的耳畔轻笑,那声音比云还要轻软。
“别说大话,打脸会很难看。”
一切只在须臾之间,再睁眼时,夜色愈发深浓了。
四净的云丝帐,夜色稀蓝,仿佛从未有人涉足过,年轻的指挥使在帐中舒了一口气,旖旎的香入了脑,令他怅然若失。
起身整理仪容,推门在檐下站定。
不过子时,江南的烟水气在混沌的天地间氤氲,远处的山脉如墨染。
这里是江南。
这里便是天子至今还未攻克的江南。
十数年前,天子尚未御极,天下仍是鞑靼人的天下,彼时汉人不过是猪狗,九州纷乱,天下群雄揭竿而起,天子所率罗汉军在十余年间战北鞑,平诸侯,最终由中原一路攻破帝京,将鞑靼人一路赶到了捕鱼儿海,建朝改元,终成大业。
天下初定,群雄鼎力,各方势力或臣服,或歼灭,便是连滇南都归顺新朝,唯一地坚不可摧。
江南。
此行他虽领兵数万,却也只能在距金陵千里的吕梁山按兵不动,为何如此谨慎,盖因这江南两省四十余城,数十万反叛,皆由江雪浪掌控。
江雪浪其人,众说纷纭。
不知年岁,不辨雌雄,不识其真容。
六年前,黄水巨浪滔天,此女率十六名民夫怒斩杀鞑靼监员,反出芒砀山,其时天生异相,白虹惊天,双龙吸水,此女自此地横空出世,将丰沛萧邑数地的反叛军收拢麾下,其后一路南征战,由白驹场为根基,攻克四十余城,终成江南共主。
换句话说,天子收复汉人北地,将北蛮打到了极北苦寒之地,而江雪浪,统率十万反叛,收复了南国。
天子文韬武略,可谓不世之神将,为何迟迟打不下江南?
檐下一盏莲灯破败,残烟丝缕而出,宋忱别开了眼,回过神来。
天子御极不过四十,膝下二子三女皆由结发元后所出,除却长女,其余子女皆在帝后身边长成。
长女。
一些细微的情绪涌上宋忱心头。
宋忱甫一出生,便与姜家长女姜陨定亲,其后姜家家主姜锏将尚在稚龄的长女托付其外祖母,携妻在河南箕山造反起义。
而十年后,其长女姜陨同外祖母在一场黄水决堤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其时宋忱已在姜锏麾下立下汗马功劳,既然姜陨下落不明,姜锏便将他与自家长女的婚约作罢,改由次女姜陶,如今的平邑公主同宋忱再定婚约。
未婚妻子。
无论是姜陨,还是姜陶,与他而言,并没有分别。
出身鼎食钟鸣之家,他一直秉承的信念,不过是存亡续绝,娶一位高门贵女,拥有慧心纨质的品性,即可。
这位江南共主姓江名雪浪,或许是天子迟迟未曾强攻金陵的理由。
天子长女,出生之时恰逢千万株梨花绽放,接天连地,好似霜天雪浪,才有个乳名唤做雪浪,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什么,未可知。
此次天子遣他下江南,也曾有暗喻。
查明江南共主的来历,另寻时机,伺机而动。
雨色掐着点儿停,只余下些湿气挂在中元节的檐下青阶,宋忱身边的长随万显荣,灰头土脸地在外头叩门,良久才听得里头清润的一声应,听得声音无风无雨的,好似随和,万显荣这才开始回事。
“……郑来友在这金陵城的城南大四福巷里赁了间宅子,虽则只住十天半个月,赁金倒付了一年,这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为您办事,也不省着些花用,眼瞅着您家祖宗十八代的坟都给人掘了,怎么着也得修葺起来,正是用银子的时候……”
里头寂然一片,万显荣住了嘴,侧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好一时才听里头有话传出来。
“闭嘴。”
万显荣哎了一声,又想起昨夜自己的糟心事,又在外头说,“至于您清早问卑职的……昨儿卑职躺佛爷后头睡觉,没什么动静呐?您且放心,虽则护卫一个没带,可卑职是个练家子啊,别说人了,便是一条狗都溜不进去……”
里头又是一片寂然,万显荣等了好一时,才等来一声“滚”,万显荣机灵灵地应了一声“得嘞”,又道,“卑职给您备早点去。”
此地尚在城外,荒郊野岭的,哪里又有人烟?北廷堂堂的亲卫军指挥使宋忱,终于在房中按捺不住,门一推便出来了。
万显荣停住了脚,恭谨地呵了腰,眼睛却偷瞄了一眼自家步帅。
古寺的廊柱布满青苔,檐下烟水气氤氲,温柔地笼着一个颀秀的青年。
他着霜衣,玉带笼出了一截好身腰,他以手轻卷袖边,指节青白如玉,令人无端端地心神愉悦起来。
“你打算是去化缘还是打猎?”他有一双光华万千的眸子,流转间有丝丝凉气儿氤氲,“进万岁山。”
万显荣再不敢在步帅跟前儿抖机灵了,挎上小包袱,抬手引着步帅往外头走了。
宋忱行伍出身,脚程颇快,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入万岁山腹地,此地他虽从不曾涉足,可心里那张图谱却已刻入肌骨,一路披荆斩棘地,到达了陈朝皇陵。
元人的江山,是从陈朝宋氏手里抢过来的。
陈朝宋氏最后一个小皇帝,被大将军姜敞在屏山救回来,几十年间隐居中原,而这位前朝小皇帝,正是宋忱的曾祖父。
陈朝帝陵共九座,最前的那一座陵墓已然被夷为平地,只有陵前的石碑石兽灰败如斯,黯然矗立。
百年的气象不过是烟云一瞬,到头来归于黄土,无迹可寻。
不知山间的哪一处燃起了烟,大约是中元节烧纸的人点的,丝丝缕缕地漫在了脚前,宋忱在陵前驻足,将自己站成了一座如玉的雕像。
万显荣头一回涉足江南,这样的烟水气实在令他胆寒,他缩缩脑袋,环顾四下,瞧见了一侧林下,露了一片水色的裙边。
他吓的牙齿打架,一步步退在了自家步帅的身侧,咬着牙挤出来一声救命。
“……步帅您往那看,是不是有个女妖精……”
宋忱自打昨夜起,对女妖精三个字实在是敏感,将头略偏了一偏,视线落在了那一处隐约可见的旖旎之色。
他颔首,轻问了一声。
“何人?”
那片水色的裙边微微动了一动,便有个纤细柔美的身影拖拖拽拽地从林子里出来了。
待那小小的玉人儿转过了身,露出一张惊人颜色的玉容,万显荣已然快要昏过去了。
“天爷,这是仙女儿还是精怪……”
宋忱眸色愈冷,心却不可抑制地擂起鼓来,其声隆隆,好似要从心腔子里蹦出来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视线越过她纤细的腰肢一路向下,落在了她那双赤着的足上。
山林深寂,才下过雨的土地湿润而柔软,染上她白皙晃眼的足,衬得那圆圆小小的脚趾头粉粉嫩,像樱桃似的。
灼热由指节一直蔓延至耳尖,年轻的指挥使脑中全是昨夜的荒唐梦,那双藤蔓一样的的手臂,那朵半开的鲜润的花儿……
可她却笑的甜蜜,扬着声儿问过来,“吃了我的宝珠,可就是我的人了。”
她放下手里的大麻袋,像清晨沾染了露水的小鹿,轻跃至他的身前,仰着头去瞧他,“可不许玩儿赖呀!”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宋忱冷下脸来,眸色寒冽,“吃了你的宝珠?”他的话里有锋芒,刀一样冰冷,“何时吃的,我竟不知。”
万显荣在一旁听的热血上头,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美人儿瞧,再一晃神,步帅的眸色杀人似的,直杀的他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往一边儿讪讪地去了。
她却像猫儿饮水,吐了吐粉红色小舌,一脸的俏皮灵动。
“就这样吃的呀……”她又吐了吐小舌,提示着他,“唇对唇,口对口,你舔舔我,我舔舔你,以口渡气,就这样把宝珠送进了你的肚子里。”
她微微踮脚,将脸贴在了他的胸口,哄孩子似的拿小手抚了抚,“我的珠呀,你好好的……”
话音还未落,宋忱却负手退了一步,将身前这团温香软玉不动声色地拒绝。
“宋某神佛不信。”心里的那点子激荡被他强压而下,他冷冷地转过身,再不去瞧她的眼眉——恐被她摄去了心神。
“更何况妖邪。”他不分给她一点眼神,提脚要走,可她却眼疾手快,牵住了他的衣袖,云一样轻软,却好似有千钧万钧的分量。
“相公呀,你这么着急要走,莫不是怕了?”她牵着他的衣袖慢慢地贴上来,纤细的手腕环上了他的腰肢。
隔着衣衫,似乎也能感受到她手的冰凉,宋忱试图去拂开她的手,而她的手指却灵动,反手一根根地,嵌进了他的手指。
“怕什么?”妖女惑人的手段多多,宋忱屏息,将手里的柔胰甩脱,可她却和他翻花绳儿似的,又缠绕了上来。
“怕爱上我。”她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身后,拿指腹摩挲他的指节,“无法自拔。”
她的手指纤细柔软,掌心有些绵绵,好软啊。
心神一晃,险些将这句好软说出,可她却像个真正能窥私的妖精,从他的身后绕进他的怀里,软软地贴着他紧实的胸膛,语音糯糯。
“软么?”她在他的怀里仰头,眼睫在他的下巴上霎了一霎,令人心痒,“还有更软的在这里呢……”
胸前的那两团绵软提示着她说的是哪里,宋忱屏住心神,垂目看向她。
“姑娘倾身陪奉,若是家中尊长知晓,会否痛心疾首?”他微微低头,望住了她那一双明净双眸,语音清润,“又或许,无人教导过姑娘,何谓礼义廉耻?”
这是在说她不要颜面了。
任谁听了,怕都要羞愧难当,掩面而去了。
可怀里的小小人儿听罢,反而顺势扬起手来,环住了他的脖颈,笑眼愈弯,甜蜜而软糯。
“相公说对了。”她顿了一顿,深浓眼睫霎了一霎,眼中星环璀璨坚定,“我,无父无母,无人教诲。”
似乎有哀伤从她的眼眸里一闪而过,宋忱有些疑心自己的眼睛,可还未看清,那些许哀伤却消失殆尽。
怀里的人仰首向他,惊心动魄的白净面庞上,双眸一霎儿灵动。
“日后,还请相公多多担待,好好教教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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