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邻家美人

    你上我下,你攻我守。

    这是什么姿势?

    春宫画、避火图,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饶是芸娘这等妇人听了这般虎狼之词,都要红着脸低下头去,可贵主这么一个没出阁的小闺女,说的时候不仅不羞怯,反而跟打仗似的,雄心万丈。

    “贵主啊……”芸娘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这哄男人呢,和打仗不一样……不讲究那个攻城掠地、刀枪剑戟的。”

    雪浪从芸娘怀里头脱出身来,笑涡清甜。

    “谁乐意哄男人?”她笑的狡黠,“我只是不服气。”

    芸娘自是知晓贵主的用意,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发怵,她是个本分的妇人家,言行虽泼辣些,实则最是谨慎不过,扶着贵主,叫小厮牵马来。

    “那也要讲究策略,哪有这么横冲直撞的?”她有点担忧地看着贵主利落上马,“兵法总要看一看……看些话本子总该有用处的吧?”

    雪浪在马上一手执缰,略略弯下身,向着芸娘眼睛霎了一霎,眼神骄矜。

    “姑姑,”她顿了一顿,眼眉弯弯,“你最爱瞧南戏,跟着又是哭又是笑的是不是?”

    芸娘蹙眉称是,又听贵主声气儿轻软,不紧不慢地说,“入戏就好。”

    不待芸娘回音,雪浪轻喝了一声,马儿应声而跑。

    “今儿清凉山大营练兵,我就不去了,同转转往糖坊廊走一趟。”

    芸娘扶额。

    贵主虽然掌控江南两省,这二年前朝后宫又一应运行妥当,可终究没有称帝,外城有二十三万大军拱卫,政事简单清明,又有内廷一十九名臣工料理着,贵主便偶尔能得闲。

    北廷蠢蠢欲动,欲将江南纳入版图,这些时日各大营潜心操练,贵主日日前去督军,今日倒破了天荒,寻那北廷的指挥使去了。

    贵主同那年轻俊朗的北廷指挥使有前缘,多少年了心里头窝着一口气,这回逮着了,怕是再不能放过。

    芸娘乘着马车,一路思忖着回了禁中不提,那一厢江雪浪打马,不过半个时辰便入了石头城,进了糖坊廊,一径儿敲开了青杏馆的大门。

    转转乃是这青杏馆的女校书(1),清倌儿一个,生的花容月貌,素有着江南第一美人儿的美誉,她也一向以此为傲,可惜识得了江雪浪之后,她才知何谓仙姿玉骨、绝色美人。

    转转不过是艺名,闺名叫一个容邦媛,她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可惜父亲开罪了从前金陵府的“达鲁赤花”,一家子获罪,这才堕入烟尘。

    章台女一向晚起,江雪浪进来直奔二楼时,转转正袒着一侧的玉肩,对着铜镜画眉,雪浪悄无声息地往她身后一站,将她惊了一惊,一侧眉毛立时便歪进了鬓边。

    转转一甩青螺黛,娇嗔道,“怎地这样早,扰人清梦。”

    雪浪将青螺黛接在手里,纤腰往她那妆案上一靠,这便一手轻托转转的下巴,一手便为她画起了眉。

    “还要再借你遮掩几天。”雪浪有一双澄澈明净的眸,使人晃神,“屋舍送你。”

    不过是帮着买了间屋舍,竟落了这样大的好处,转转美目流转,笑的含蓄,“……金陵的屋舍这样贵重,说送便送,你在宫里头做什么官阶的女官,这样有权势?”

    雪浪心情出奇地好,转转姑娘那一日进了宫,她只以家常衣衫相见,她猜不出自己的身份倒也不稀奇。

    “你管我做什么?画眉要紧。”她霎霎眼,纤浓眼睫像蝶翅,“你将眉毛全剃了去,不画好总奇奇怪怪的。”

    “不过剃眉罢了,青杏倌有些姑娘还将私/处剃成白虎呢。”转转悄悄地说,往她的耳侧送着话,“我同她们不一样,她们图的是奇货可居,我图的是真心人。”

    雪浪专心给她画眉,认真到极致唇便微启,樱桃尖似得唇峰实在诱人,转转心下感慨,可见美不分雌雄,总是惑人。

    “我一向喜欢的是男子,如今看来,若是你要了我,我也是可以从了你的。”她羞答答地剖白了一下心迹,可画眉的人却撂了青螺黛,奇奇怪怪地看了她一眼。

    “剃眉便能遇上真心人,也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她斜倚在床帐边,歪着脑袋,“你如今说晚了,现下有人爱我爱的痴狂,若是同他不成了,我再同你这样那样。”

    转转那一日进宫,同她一同研习过春宫画,知道她说的这样那样是什么,掩着口笑她可爱,“我要你知晓,你若是同人家不成了,我在这儿等你呢!”

    雪浪赞她仗义,这桩心事了结,接进宫做个后妃也未尝不可。昨夜今晨都未回宫,脚丫上又沾了泥,便在转转这里沐浴更衣,只将头发松松挽了一半,余下的披散在身后。

    临行时,她叫转转随她在糖坊廊吃糖芋苗,转转拈着窗前的一枝花儿拒绝她,“今儿又有骂街的来,我就在这儿看戏——要我说,这贵主可真够仁义的,骂了三日了,愣是没给抓进去。”

    雪浪便笑,又有些欺骗朋友的心虚不安——虽然才识得没几日,可到底是一同研习过春宫画儿,探讨过妖精打架的,也算是知己了。

    她出了门子,想了想又回了身,扒着门扇问转转,大眼睛忽闪忽闪。

    “……剃成白虎,是不是就如刺青一般,在上头剃一只白额金睛大老虎?”

    转转瞠目结舌,刚想向她普及一下知识,她却说,“刺老虎最是无趣儿,还不如刺精忠报国来的豪横。”

    接着便一阵风似的,打着旋儿就走了。

    她下楼,青杏倌寥寥几个宿醉的人,睡眼迷蒙间瞧见纤影闪过,惊的梦都不做了,清醒了一时追到了门口,可哪里又能觅得仙踪?

    雪浪翻身上马,在糖坊廊奔袭了一时,这便拐进了大四福巷,迎面正瞧见以转转名义买的宅子,门前一棵细叶槐开得茂盛,屋舍门前门后一片儿落叶没有。

    屋舍里有三两婢女,雪浪一看便知是九阍军里头的顶尖好手,她蹙眉,在花厅里的贵妃卧了一时。

    “叫你们来当差,是你们侍候我呢,还是我侍候你们?”她话音刚落,那个叫碧舸的九阍军女校尉,就一脚踩塌了院落前的造景池。

    雪浪嘴角一抽,面无表情地指着飞落一地的锦鲤,叫她们好生收拾,自己个儿往后院去了。

    这屋舍并不深阔,两进罢了,好在后院架了秋千,而隔壁的那间,便是宋忱赁的临时居所。

    九阍军的探子跟了宋忱身边儿那长随两日,便随着他的足迹,买下了相邻的屋舍,倒也令她满意。

    往那秋千架上一座,仰头是灰蓝的天幕,前面是隔壁院落略略高过围墙的两颗樱桃树,枝桠上坠着颗颗橙红的樱桃,好些都快要坠到她这里了。

    雪浪最是顽皮不过,闲着也是闲着,这便站在了秋千架上,双臂使劲儿,一荡再一荡,便荡的高高。

    荡过去,樱桃触手可及,一伸手便是一把樱桃,轻窈的少女拿臂弯勾住了秋千绳,一手托了樱桃一手捡着吃,脚下却不停,荡着荡着,衣袂飘飘,荡成了飞天神女的仙姿。

    好甜!

    隔壁屋舍同这间格局相差无几,种着樱桃树的小院儿里不仅有池有荷,还有木头制的摇马,藤条编制的摇篮,想来从前的屋主在这里养过孩子,布置的颇有童趣。

    大四福巷是条静谧的小巷,巷中桂植桂树,虽不到开花的时节,可那股子甜香却隐约可闻。

    一阵风吹来,巷子口多了些许烟尘,旋即有三两轻骑驰骋而来,入了巷口便放慢了速度,使人瞧清楚了第一人的形貌。

    大抵武将都粗犷,文臣则斯文,可来人却兼具武将的飒爽,文臣的清气,马儿疾驰,风吹动了他的袍角,有着纤尘不染的少年英气。

    宋忱有一张五官深刻的面容,不笑时眉峰聚拢,星眸寒冽,有着世上难寻的清俊冷洌,可他若是浅笑,那少年气便勃发,纯质而温和清润。

    可惜他不常笑。

    马蹄放慢,他问向身侧落后一步的长行郑来友,语音淡淡。

    “……你在城中查访多日,可有收获。”

    “人寿年丰,六畜兴旺。”郑来友话少,只给了四个字。

    宋忱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能攻克数百城池,斩杀无数宵小,这江南共主江雪浪定不是等闲之辈,又听闻郑来友租赁屋舍时十分艰难,许多牙人皆说近来许多学生赶明年的科考,屋舍实在抢手,由此可见,江南两省虽未建国,可国计民生已然在恢复中。

    他心下感慨,不知不觉已然进了宅子,穿二门,一路往倒座而去,将将踩上后院儿的门槛石,就望见了一侧的半空中,秋千荡的高高,少女广袖翩跹,露出了一截雪白如玉的纤腕,勾着秋千架的麻绳。

    她在上头站的闲适,时而低头,樱桃一般鲜润的唇微启,贝齿便叼起了一颗樱桃,再轻轻一咬,橙红的汁液便有点滴染在了她的唇畔,雪肤玉肌上一点红,美的夺目。

    这样绝美的景象,像画儿一样,或许是感受到隔壁院儿的目光,雪浪挪过视线,落在了那檐下清清落落的青年身上。

    她荡起了秋千,在半空中弯起眼眉,笑意点亮了乌沉的天际。

    “你这小院儿布置的有趣……”她腾出手来,指着小院儿里的木马,清泠泠的声音带了些许的娇纵,“那只小摇马,我要过去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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