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证明。)

小说:无情应似我 作者:哀蓝
    今年的上巳节一如前两年热闹, 一大早,住在京郊的百姓们便自动自发组织起了祭祀队伍,年轻的女郎们更起了个早开始梳妆打扮, 郎君们也在挑选合适且衬出自己气质的衣衫,万物萌芽,春意盎然,桃花林中更是落英缤纷, 漫山遍野, 尽是好时节。

    温离慢醒得也早,她今日气色格外地好, 竟从近乎透明的肌肤中透出动人的薄粉, 眼睛明亮,恍若叫人在白天看到了星辰,不仅如此, 她还穿上了只在大婚那日穿过的华丽长裙, 虽然手脚有些无力,需要官家帮忙才可以。

    官家为她换上衣裙,为她梳起长发,戴上了她最喜欢的红玉花簪, 她忍不住笑起来“官家真别扭。”

    似是气色好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许多,甚至还能取笑他了。

    官家过了会,才嗯了一声。

    除却寿力夫外,太和殿的宫人已全部退出宫门外, 连侍卫亦然, 官家为她换好了衣衫,她素面红裳, 却丝毫不显得寡淡,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娇艳妩媚,他别开视线,也为自己换上新衣,只是在最后,却又披上了曾经为讨她欢心穿的女子外衫。

    色彩鲜艳、繁花似锦,披在一袭玄衣之上,显得诡谲又艳丽,说不出的凄美缱绻。

    温离慢看见他这样穿便忍不住想笑,又怕笑声吵醒身边熟睡的小帝姬,因此忍笑忍得很辛苦,换作任何一个郎君这样穿,都难免显得不伦不类,惟独官家,他生得好,穿得再鲜艳,也不觉女气。

    他换好了衣衫,回到她身边,温离慢双手抱住他,她感觉很困,只听官家问她“是不是又疼得难受”

    她肚子上的伤口在疼,心脏也在疼,养得这样娇气的人怎么受得了

    她平日里头发掉了一根都要他哄,可真正疼起来时,却总是什么都不说,不想他担心受怕,也不想他黯然神伤,只是演得不像,因此瞒不过。

    这回她乖乖承认了,不像之前怎么问都说自己没事,“疼。”

    语气还有些委屈,靠在官家怀里,昏昏欲睡之余,又努力把眼睛睁大,官家抱着她说“杳杳先小睡片刻无妨,待华灯初上,烟火满天,朕会叫醒你。”

    她伸出小手指“说好了。”

    “嗯。”

    醒得那样早,又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精力确实是不足,温离慢相信官家一定会把自己叫醒,她闭上眼睛缓缓睡去,睡着了无病无痛,什么感觉都不会有,她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十七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睡一觉,醒来便会好了。

    可这一次,她却很怕自己醒不过来。

    温离慢沉睡时,小帝姬醒了,她眨巴着大眼睛似乎很努力想要看清楚垂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于是不由得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可却没人理她,她叫唤了一会儿也只得安静下来,直到温离慢睡醒,她动了动,官家几乎是立刻就问她“又疼了吗”

    温离慢摇摇头“神秀在哭。”

    官家恍惚道“啊,是吗。”

    寿力夫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把小帝姬抱起,他刚才在外面就听见小帝姬哭泣,估摸着是该吃奶了,只是他叫了几声官家都恍若未觉,因此也不敢进去,好在娘娘醒了,官家竟是真的没有听见

    小帝姬被熟悉的人抱起来,她很喜欢寿力夫,每回哭时,寿力夫抱抱她便好,可这一回,寿力夫抱着她走出内殿时,刚跨出去一只脚,小帝姬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寿力夫越往外走她哭得越是大声,以至于他不由得回头看去――只瞧见帝后的身影依偎在一起,谁都没有往这边看来一眼。

    寿力夫咬咬牙,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帝姬走了出去。

    睡醒一次后,无论官家怎么哄,温离慢都不肯再睡了,她坐在床上,支使官家帮她在书架上找出一个小木盒,正是她拿来藏糕点的盒子,待到拿过来,她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绣了一半的荷包,她把荷包拿起来,交到官家手中“今年也要将我的心愿,挂在结缘树上。”

    官家接过荷包,捏到里头的布条,看她“什么时候写好的”

    温离慢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狡黠的笑意“不告诉官家。”

    自然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写好的,她想了想说“官家可以看,但现在不可以。”

    他不跟她计较,只应了一声,便命寿力夫将这荷包拿去,依她所言,挂到结缘树上。

    如今想想,他去年瞧见了她写的心愿,是不是因此才不灵验

    所以这一次他听她的话,不去看,想来无论她乞求什么,都将心想事成。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待到第一支烟火燃起,官家将温离慢抱了起来,外头天已黑了,他拽过一件披风,抱着她上了太和殿的房顶,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整个兰京上空绽放的烟火,短暂却又绚烂。

    世上幸福的人数不胜数,他想要剥夺他们的笑容,让每个人在睡梦中都要恐惧发抖,如此才能得到平静,可他的妻子不喜欢,她觉得自己命不好,看着旁人快快乐乐,便也是很好的事。

    温离慢紧紧贴在官家怀中,一点也不冷,只觉得分外神清气爽,从未有过这样快乐又满足的感觉,当烟火在夜空绽开,将月亮星辰尽数点亮,一夕宛如白昼,她才问他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官家为何不肯给我写诗呀”

    他每年都给她画画,却从不肯题诗,若是不会写还自罢了,明明会写,却从不写。

    官家神色淡漠地回答“把你写进诗里,就像是把自己的心剖开来给旁人看,疼痛难忍。”

    她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是偷笑两声“我还有一个心愿,要官家答应。”

    他低头看她“朕自然会答应你的,无论你想要什么。”

    随即按照她的要求附耳过去,听到她在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微微泛着血红的黑色眼眸瞬间有片刻的骤缩,随后又迅速恢复,他望着温离慢“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温离慢点点头“嗯嗯。”

    “那约好了,倘若不成,你也要等着朕。”

    他伸出一根小指,勾住她的,温离慢忍不住笑起来,又看向漫天的烟花,今天夜里,兰京的烟花会燃放到天明,将这片夜空彻底照亮,不留一丝黑暗。

    “官家以后,要很久很久以后,想起我的时候不再难过,才可以打开我的荷包。”

    “说好了,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他嗯了一声,将披风裹得更紧一些,两人不约而同仰头看向天空,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直到黎明撕破黑夜,旭日东升,官家仍旧保持着坐在房顶上拥抱着女郎的姿势没有动。

    他眼眶发疼,却流不出泪,只轻声道“没事的,没事的杳杳大可放心,杳杳睡了后,朕一定遵从与你的约定,决不食言。”

    “杳杳,朕的杳杳,乖乖睡去吧,再无人惊扰你,你也不会再痛了。”

    “没事的,没事的朕没事的”

    他紧紧抱着她,能感觉到她冰凉的肌肤贴在面颊上,宛如寒冰,一颗心像是从此冻结,再不会跳动。

    她活过了二十岁,她没有死在宿命里,她将永远如此美丽天真,纯洁烂漫。

    大魏历,昭庆二十四年,温皇后薨逝,帝以年号谥之,史称昭庆皇后,改年号为元苍,帝自此着素服,食素饭,终身未更。

    宫中敲响丧钟之时,年迈的辅国公闻之即昏死过去,晚西王星夜兼程赶赴兰京奔丧,民间禁食荤腥,夫妻禁同房,禁烟火喜事,禁大声喧哗,文武百官更换素衣,一时间,人人自危,但出乎意料的是,帝并未动怒,他自登基以来,并不好奢靡享受,惟独昭庆皇后的祭礼,极尽奢华尊贵之能事,辍朝不上,令百官及民间三百日后方可易素服。

    至昭庆皇后的棺椁入皇陵,魏太祖皇帝方早朝,身着白衣,发上却用了一根红玉花簪,时任十二监掌印大太监的寿力夫高声宣读圣旨,竟是越过大殿下后的四位殿下,立尚在襁褓中的神秀帝姬为储君

    一时间群臣惶然,尽皆感到离经叛道、匪夷所思,有人持笏出列道“自古天为阳、地为阴,上为阳、下为阴,男为阳、女为阴,帝姬虽为中宫所出,然女儿之身,如何得登大宝,继承正统岂非有牝鸡司晨之嫌长此以往,阴阳失衡,国将不国还请官家收回成命”

    此人一带头,陆陆续续有人跪下,共同请求官家收回圣旨,几位辅政大臣虽心中惊疑――官家在下这道旨意前无人知晓,原以为大殿下折了,温皇后又生了女儿,日后储君必定在四位殿下中选出,一些人已经私下悄悄站了队,谁知官家早有打算,竟是要立神秀帝姬为储君

    “徐大人所言甚是还请官家三思,收回成命自古女子柔弱愚钝,官家又何苦令帝姬以如此稚嫩之龄,背负起她根本无法承受的责任女郎应当贤良淑德、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如此才是上天之幸,是从古至今不变的道理这等郎君才可为之事,女郎怎可为”

    见官家始终不曾动怒,只听他们说,又想起昭庆皇后已死,官家膝下仅有五位殿下,大殿下与安康帝姬勾结,自然是废了,然剩下四位殿下中,哪一位挑出来不行尤其是三殿下,简直称得上文武双全仁义良善,正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众人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聪明人早发现了,解甲归田的辅国公今日也出现在朝堂之上,而以古板苛刻出名的大理寺卿廉恕,更是从始至终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

    仔细想想,自官家登基,何曾有哪项颁布的法令,听得进去他们的谏言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两年前的放足法令,已经养大了许多女人的胃口,倘若真叫神秀帝姬为储君,那么将要跪在帝姬脚下效忠于她的,不正是他们这些男人吗

    那么那些早就不安于室的女人,岂不正如得了依恃,要爬到男人头上去

    群情激愤中,只听得一声又一声轻轻的“哒”、“哒”传来,众人朝龙椅之上的帝王看去,他正用指节敲击着龙椅的扶手,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面色平和,眼底甚至没有他们熟悉的,因为暴怒而升起的血红。

    不知何时,那吵得最厉害的官员已不敢出声,他仓皇跪下,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连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官家缓缓开口“爱卿所言极是,依朕看,这天底下,着实有件事,只有男人能做,女人做不得。”

    那臣子跪在地上,颤巍巍抬起头,还以为自己说对了,只是与官家四目相对,瞧见那双黑眸中尽是冰冷杀机。

    十二监掌印大太监寿力夫乐呵呵的笑,他生得鹤发童颜,一派和善,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官家真是说着了,叫奴婢说啊,这天底下,怕不是只有咱们太监,男人能做,女人做不得”

    只听一声哀嚎,殿内不知何时出现了面具遮脸黑袍绣金色渡鸦的乌衣卫,而这声哀嚎,正是那叫嚣着男人的事儿女人不能做的臣子所发出。

    “还是官家贴心,”寿力夫依旧乐呵呵,“宫中如今正缺人手,放出去一批到了年龄的燃嗪蟀。这剩下的可不就不够用了这位大人舌灿莲花,想来做燃嘁材苡懈龊们俺獭

    官家抬眼看去“还有人有话说”

    殿内肃然无声,无人敢开口。

    辅国公率先跪下“恭贺官家喜获储君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帝姬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臣跪拜,官家不觉有些恍惚,万岁

    他愿将这万岁,分出九千岁,自己只留百岁,陪她度过数十载春夏秋冬。

    几位殿下为表孝心,还在宫中为昭庆皇后守灵,虽然昭庆皇后已入皇陵,可他们还是要做出个样子来,万一入了父皇的眼,那便是滔天的富贵,便是下一任魏帝

    自大殿下被关押后,他们四人私自无视禁足指令,官家对此未曾表示分毫,四人愈发坚定了想法,那便是父皇定会从他们四兄弟中挑选最优秀的继承人

    谁知这一切都化作了泡影,父皇宁可立还在襁褓中的小帝姬为储君,也不肯考虑他们

    一旦有了储君,便表示他们彻底没了希望,父皇正值壮年,龙精虎猛,少不得还能再活上个四五十年,到那时连他们都垂垂老矣,谁还能跟小帝姬争皇位

    这让他们怎么服气

    正巧,官家也腾出手来,令人将大殿下与安康帝姬及惠安君都提到了跟前,还没开口,便听闻几位殿下求见,寿力夫小心观察着官家脸色,连忙道“奴婢这便去回绝。”

    “不必了。”官家缓缓道,“令他们进来。”

    “是。”

    于是,五位殿下到齐,一进来瞧见跪在地上只有些憔悴消瘦没有其他变化的大殿下,四人纷纷松了口气,心道果然,昭庆皇后一死,只剩下他们这几个儿子,父皇对他们便看重了。

    四人跪下行礼,大殿下满目喷火地瞪着四个兄弟,他是没希望了,可他更不希望这四个兄弟能有机会

    二殿下最先开口“父皇――”

    他想率先给老大求情,在父皇这里留个手足情深的好印象,可官家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站了起来,“老三。”

    “儿臣在”

    三殿下不如二殿下那样乐观,不知为何,从方才寿大伴让他们进来开始,他便眼皮狂跳,隐约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你的渔翁之利,收的如何呀”

    官家语气轻柔,三殿下却被彻底戳中心底恐惧冷汗不由得冒了出来,他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父皇――儿臣、儿臣可以解释儿臣可以――”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只错愕地低头,看向刺入了自己胸口的,镶嵌着华丽宝石的长剑。

    那是魏帝征战沙场一统天下时的佩剑,曾有无数人的鲜血沾染其上,据说,魏帝曾用这柄长剑,亲手杀死了他的生父。

    如今,他又用这柄剑,杀死了他的一个儿子。

    三殿下话都没说完便轰然倒下,他还沉浸在大殿下与安康帝姬勾结,自己却从中全身而退里得意的无法自拔,当初盯梢大殿下的,除却乌衣卫外,另一拨便是三殿下的人,安康帝姬最先找的合作者也是三殿下,只是他冠冕堂皇搪塞过去,使得安康帝姬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大殿下。

    而三殿下并非真不为所动,他想要安康帝姬手上的势力,因此一直暗中命人观望,以从中获利。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横竖他已经死了。

    三殿下的血喷溅了二殿下一头一脸,他整个人都吓傻了,甚至忘记了要逃跑,在这令人发狂的恐惧中,他成为了魏帝剑下第二个亡魂。

    紧接着是四殿下与五殿下――他们连逃跑的本事都没有,宛如待宰的猪狗,而魏帝冷酷,又令安康帝姬看见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屠杀兄弟、凌迟先帝的恶鬼

    “你疯了你疯了”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你是个恶鬼你该死你该死你才是最该死的人你是个疯子疯子疯子”

    怒骂后,她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么色厉内荏,多么恐惧,于是怒骂又变为了毫无尊严的乞求“皇兄皇兄你饶了我吧安康再也不敢了安康再也不敢了安康以后会老实听话的,皇兄饶命皇兄――”

    她喷出一口鲜血来,瞪着眼睛倒在地上。

    多么无趣的一张脸啊。

    正如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亡国之人,先是破口大骂,又要跪地求饶,短暂的骨气毫无价值,不过徒增几分笑料,连勾起他怒火的能力都没有。

    只剩下最后一位大殿下,他呆呆地看着逼近面前的剑光,以及滴滴拉拉腥味浓重的鲜血,半晌,突然狂叫一声,竟是活生生被吓疯了

    但疯子也会怕死。

    他又哭又磕头,却仍然没能留下这条命。

    地上尽是尸体,官家随手将长剑丢到一边,百无聊赖,云淡风轻。

    神秀帝姬身为女郎,为帝之路将无比艰辛,她不能有兄弟活在这世上对她造成威胁。

    而他会为她开出这条康庄大道,扫清一切障碍。

    因为那是杳杳爱他的证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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