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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官家不肯如她的意穿女装外衫, 温离慢有点气鼓鼓,她出宫的次数不多,出来玩什么都由官家做主, 惟独有件事必须要做,那就是去买第一次出宫时所吃到的,那对老夫妻卖的糯米糕。
往日都是陆恺去给她买,今儿个她生官家的气, 自己去买, 朝寿力夫伸手,寿力夫秒懂, 立马把自己的钱袋子拿出来, 笑眯眯送到温离慢手中,叮嘱道:“娘娘慢些走,小心摔着。”
温离慢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回头去看马车里的官家, 官家在那闭目养神,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顿时便更生气,四处看了看,找到那对老夫妻的摊位, 捏着钱袋子走过去,“我要一块糯米糕。”
虽然她只来过没几次,但她生得比天上的神仙都要美丽,老两口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老婆子连忙催促:“快快, 快给贵人切糕!”
温离慢打开钱袋子, 她忘了这糯米糕要多少钱,便直接把钱袋子朝老婆子打开:“你自己拿钱。”
老婆子吓了一跳:“这、这如何使得!上回贵人给多了银子, 便是再吃上个几百回也吃得!不要钱不要钱,不要贵人的钱!”
温离慢啊了一声,有点苦恼:“你不要钱,我就不能要你的糕。”
寿力夫站在马车边,远远瞧着温娘娘有模有样地跟那对老夫妻说话,不由道:“官家当真不下来陪着娘娘一起?一会儿她兴致上来,把人家摊子给买了,又不知要吃上多久。”
片刻后,马车里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聒噪。”
寿大伴立马低眉顺眼不敢再言语,陆恺则跟在温离慢身边,小心护着,不叫不长眼的人冲撞到她,见她把钱袋子都拿出去给人,让人自己拿钱,真是哭笑不得,这若是遇到个黑心的,直接将她的钱都骗走可如何是好?
老婆子见她生得温柔貌美,气质娇贵,言行举止却又满是天真,不由得也软了嗓音:“那好,那老婆子便自个儿拿。”
说着,从钱袋子里拿了一个铜板出去。
老头儿将切好的用油纸包好的糯米糕递过来,温离慢高高兴兴地接过,她在咬下去第一口之前想起官家,从前她吃糯米糕,第一口都是给他咬的,可是方才他惹她生气,这回她要自己吃!
回头瞧了一眼,官家竟还在马车里待着不下来哄她回去,温离慢想了想,把手里的糯米糕不由分说塞给了陆恺,陆恺一脸懵,这当值还带赚外快的?
他连忙拱手抱拳:“多谢――多谢夫人赏赐。”
温离慢便又道:“我还要一块。”
老婆子笑呵呵的,许是温离慢太过和气,她便大着胆子与她攀谈:“贵人的郎君何在?怎地叫夫人自己出来买糕?”
温离慢便有些丧气:“他不来哄我。”
老婆子便道:“这夫妻两个之间,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两口子还能有什么隔夜仇?无非啊,就是你先低个头,或是我先低个头的事儿,要想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总要彼此谦让体谅,何必争那无谓的意气呢?”
温离慢似懂非懂,她看看老婆子,又看看老头儿,恍然大悟:“你们年纪好大了。”
“是啊,老婆子今年都这个数啦!”
老头儿忙里偷闲比了个七,“咱俩一辈子没怎么拌过嘴,也没红过脸,长长久久的就靠卖这糯米糕为生,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七十岁!
温离慢点点头,也不知她懂了什么,横竖她一副很懂的模样,老头儿切好了刚出炉的糯米糕,仍旧用油纸包好递过来:“贵人小心烫……”
温离慢正要伸手去接,身后却多出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将油纸包接了过去,她下意识回过头,便看见官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正要说话,却见官家把另一只手一伸――没等温离慢弄明白是什么意思,陆恺就老老实实把刚才娘娘的赏赐还了回来,就知道他没这福气。
两份糯米糕都被官家拿在手里,他腾到左手,右手朝温离慢伸出去,她立刻欢喜地两只手握住,看得卖糯米糕的老婆子都忍不住笑了,只是对着女贵人她尚且敢多说两句,这位郎君通身气势属实骇人,别说是打趣,她连喘气都不敢太过大声。
官家带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温离慢理所当然把寿大伴的钱袋子给忘了,还是那老头儿追出来:“贵人!贵人!你的钱袋子!你的钱袋子!”
温离慢掀开马车帘幔:“啊,我忘了。”
“没指望你那脑袋瓜子能记住什么。”官家懒洋洋地说,打开一个油纸包,拿着糯米糕喂到她嘴边,毫不意外的被温离慢反手推回来,要他吃第一口。
意思意思的咬了一小口,她便满足了,就着他的手吃起来,吃得却也不多,本身胃口便不大,又怕吃多了被他命令去运动消食,温离慢向来是宁可少吃也不爱动,除非那样食物特别讨她欢心。
“吃又吃不完,冷了又不好吃,朕就不该让你去买。”
温离慢抱住他的胳膊,小脸枕在他肩头,“官家跟我一起吃,不就吃完啦?”
官家冷哼了一声,温离慢换了个姿势,伸展开双臂抱抱他:“官家别生气,是我胡闹,下回再也不敢了。”
能听她认错真是了不得,官家夸张到掀开马车帘幔看看外头是不是下了红雨,今儿的太阳又是不是打西边儿出,居然都不是,“……怎么这么乖?”
“不能总是官家哄我,我也要哄哄官家。”她先回答,又补充,“卖糯米糕的老婆婆说的,她都七十岁啦!”
而且官家虽然一开始没有跟着她下马车,可后来还是到她身边等她,他总是这样,嘴上说不行不许不可以,实际上最后全都依她,温离慢已经发现了这个规律,她蹭蹭官家的脸,“我以后都不胡闹了。”
得了吧,这话官家根本不信,她上回还说她再也不贪玩了。
将她抱到腿上坐着,语气也温和起来:“朕都是为你好,杳杳,你要听话,若是你身子好起来了,但凡你能玩的,朕都不会阻拦你。”
“我好多了!”温离慢握着拳头信誓旦旦,“真的!”
官家敷衍道:“嗯。”
温离慢抱住他的脖子,“去看桃花!”
每年这个季节,正是桃花开得最烂漫热烈的时候,到了目的地,他们下了马车,随身侍卫们混入人群里暗中保护,连寿力夫都隔了不短的距离,为了避免去年上巳节类似的事情发生,再有不长眼的靠近,帝后身边看似空旷,实则被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
桃花林正中央的百年桃树开得最为灿烂,落英缤纷,随着三月的风,地上席卷起一小股一小股的花瓣雨,温离慢哇了一声,伸手贴在树身上,树枝上系满了写着祝愿的红色布条,有些正鲜红,有些已经斑驳,与粉色的桃花瓣相映成趣。
寿力夫准备了笔墨布条,陆恺不知从哪里搬来两块石头,还取出一块案板,往上面一按,温离慢拎起裙摆蹲下来,官家原本要给她写,她却不要,非要自己写。
生怕被人偷看,据说被看到了就不灵验了,温离慢提起笔,慢吞吞在布条上写下心愿,去年她没有什么心愿,今年她有。
官家也拿了一根布条,他不知要写些什么上去,最后便只提笔写了百岁二字。
再一瞧,温娘娘似乎写了不少字在上面,瞧着倒像是一首词,官家没细看,但温离慢拿起来晾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竟将她手中布条吹飞,径直飞过官家面前,他伸手抓住,不免瞧见上面题的词句。
温离慢连忙过来拿:“官家看到了吗?”
他道:“没看到。”
她是信他的,点点头,“之后也不许看。”
他没好气地别过头:“谁稀罕看?”
温离慢这才满意,她把布条交给陆恺:“陆统领,我要挂的高一些。”
“娘娘,挂的太高,会经受风吹雨打褪色的。”陆恺提醒。
温离慢摇摇头:“高一些,老天爷会在这么多心愿中一眼就看见我的。”
即便是陆恺都忍不住为之动容,他足尖一点,顺着结缘树的枝干轻轻松松攀至最顶,将记载了温离慢心愿的布条系在了最高处,随后英武落地,温离慢拍着巴掌:“好厉……”
陆统领就觉得官家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当时他正以一个十分帅气的姿势落地,这个姿势他愿称之为天下第一,但在那短暂的片刻里,陆统领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于是他顺势脚一崴,整个人以一种扑街的姿势正面磕倒。
温娘娘沉默了两秒,随即把最后那个没说出来的字吞了回去,转头到了官家身边,如果陆统领没有听错,她似乎是在问官家,陆恺是怎么当上大统领的。
寿力夫满脸都是同情地将陆统领扶了起来,心说彩衣娱亲也就这样了,陆统领当真不容易。
落地失败的陆统领成功在温娘娘心中荡到谷底,随后官家像是在炫技,明明随意就能将他自己的心愿布条挂上去,他非要以比陆恺更优雅更神武的姿势踩上树梢,系好布条落地后,果然获得了来自温娘娘的赞美,陆统领还隐隐听到娘娘说官家这么厉害为何还要陆统领之类的话。
皇后娘娘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她好像是真的认为陆统领的存在是没必要的。
官家心里受用得很,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之色:“总要赏他口饭吃,陆恺脑子不好,也没什么本事,但到底跟了朕这么多年,勉强算是忠心耿耿,朕总不好把他赶走。”
寿大伴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怜悯地看了陆统领一眼,“吐血的话记得去远一点的地方,别惊扰到娘娘。”
今年的上巳节照样热闹得很,虽然去年出了一点小插曲,可人们很快就不记得了,这回直到回宫之前都没有出任何状况,不过温离慢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因为没多久她便累了,这回上青空山,仍旧是坐着轿子去的。
她跟官家都不信神佛,但在山上向下远眺却令人无比心旷神怡,青空寺今年又多了不少小沙弥,有些路都走得不大稳当,全是寺里的僧人们收养的,有个小沙弥追着一颗草球,哒哒哒跑到温离慢身边,草球撞到了她的裙摆,她弯腰把草球捡起来,小沙弥仰着脸蛋看她,奶声奶气双手合十:“施主好。”
草球里似乎放了个铃铛,摇起来能听到叮叮作响,温离慢今日身上也带了铃铛,系在她腰间,她晃了晃草球,问:“好玩吗?”
小沙弥点头:“好玩。”
说是这样说,又眼巴巴瞧着,温离慢把草球还给他,他还知道说一声谢谢施主,随后回到师兄弟身边,继续玩起来。
温离慢单手捧脸:“官家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我都没有见过。”
官家睨着她:“只怕你见了,当场便被吓傻了。”
他少年时期可谓是嗜杀成性,也是如今才好一些。
温离慢歪歪头:“官家的儿子们都跟官家不像,我不喜欢他们。”
无论是殿下还是帝姬,容貌生得都很好,毕竟能被送入宫中,妃子们自然不缺美貌,只可惜他们生得与官家都不大像,若要说最相似,应当是三殿下,只可惜仅有几分形似,神韵全无,令人十分失望。
“他们不配叫你喜欢。”官家牵着她的手在寺里闲逛,“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回宫了。”
温离慢乖乖叫他牵着走:“不在外头吃吗?”
“回去吃。”官家瞥她,“你的药还要继续喝。”
温离慢头上似乎有无形的,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她天天都要喝药从未断过,再美味的甜糕天天吃都会腻,更何况本来就不怎么好喝的药?尤其是因为她偷跑出去以至于染了风寒,官家罚她面壁,她撑了没一会儿便疲了,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谁知之后喝的药苦了好几分,她问薛敏,薛敏支支吾吾,说是官家的意思。
于是温离慢开始讨价还价:“今天的药还苦吗?”
“看在是你生辰的份上,饶了你这一回。”
温离慢马上点点头:“嗯嗯。”
寿力夫隔了不远,叹了口气,娘娘恐怕是想不起来曾经喝过更苦的药这回事儿了,毕竟过去了太久,还真叫官家逃过一劫你说气不气?
去年钟家人还给温离慢献上了生辰贺礼,今年的话官家不愿意让他们来打扰,便只收礼不让见人,温离慢也不想念,回宫后,她看着太和殿桌上的两盆面不明所以,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官家道:“今年长寿面要自己做。”
温离慢长长哦了一声:“这个不难。”
也不知她这自信打哪儿来,之前无论是包粽子还是做月饼,她全程划水,做出来的东西不能说是惨不忍睹,只能说是相当一般,结果看见面,温离慢自信又来了:“我可以!”
官家帮她把袖子卷起来扎好,两人一人一个盆,和了水开始和面,一开始还叫御厨示范了一遍。
御厨吓得战战兢兢,和出来的面都无可挑剔,温离慢看着只觉得容易,她充满信心把双手放进面盆,先抓了一把雪白的面,沙沙的触感相当解压,边上红鸾提醒道:“娘娘,该倒水进去了,要使面粉成团才行。”
温离慢连忙要拿水,全程她自己来,一和不动她就加水,和不动她就加水,要是觉得太黏糊,水太多,她就再加面,加着加着感觉不对劲……面盆怎么满了?!
再抬头看看官家那边,像模像样,面团都揉出来了,她这边还是一大把蜂窝状的面絮子,温离慢有点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她倒是很卖力气,官家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她,见她越来越不像话,威胁道:“杳杳,方才咱们说好,自己做的给对方吃,现在朕觉着,还是自己吃自己的好。”
瞧瞧她揉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温离慢捏着手里的面,摇头:“不行。”
官家放下自己手里的面团,仔细看,他只有手指上还残存些许面粉,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温离慢就不一样了,她不知何时抹了把脸,弄得脸蛋上睫毛上都沾了面粉,官家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你说说你还能做些什么?”
做什么都不成,也不知她是真的笨蛋,还是故意的,又或是心思根本没放在上面,只想着玩。
温离慢乖巧地仰着脸让官家把自己擦干净,随后低头看看自己的面盆:“……越来越多了。”
“是啊,越来越多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不好意思地又揉了两下,“不知道。”
官家握住她的手,“不许再加水了,就这样揉,像这样。”
手把手教她才行,温离慢眼睁睁看着在官家的帮助下,面团在自己手里逐渐成型,她很高兴:“好简单!”
官家听了,反手抹了她一脸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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