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桦一路甩着胳膊到了乾清宫后头的梅花林内。
因为地方不大,所以陆棠桦一眼就看到了前方动作亲密的两个人。男人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心胸之中的那股怒气蓬勃而出,化为一句嘲讽意味十足的话,“朕的好皇弟跟朕的皇后还真是有说不完的废话。”
陆棠桦此话一出,苏念珠直觉身上的禁锢瞬时消失。
“陛下!”
苏念珠猛地一把推开陆从嘉,身体像轻盈的蝴蝶一般朝陆棠桦的方向飘过去。
因为陆棠桦只有一只胳膊能动,所以他坐在轮椅上的姿势跟葛优躺十分相似,像没骨头一般,而非笔直挺立。
苏念珠自持轻盈,“咚”的一声往陆棠桦身上一压。
男人闷哼一声,轮椅跟着颤了颤。
“陛下,您千万不要误会。只是臣妾的眼睛进灰了,贤王爷给臣妾吹一下而已。”
这种傻瓜借口,只有傻瓜才会信。
陆棠桦半信半疑,面颊臊红,“真,真的吗?”女人柔软喷香的身体坐在他身上,细腻的温度隔着布料飘忽而来,说话的时候口含幽香,甜滋滋的往他鼻息间飘。
陆棠桦想,这个女人早上一定是偷吃蜂蜜膏了。
“陛下,外头好冷,咱们回去吧。”苏念珠双臂圈在陆棠桦的脖子上,说话的时候娇声软语,细听之下好像还有点颤抖。
不,不是好像,是真的在抖。
前面说过,陆棠桦虽然瘫痪,但他是有感觉的。苏念珠坐在他身上,他能明显感觉到女子哆嗦的身体,不像是冷的,倒像是被吓得。
再看她那双眸子,盈盈蕴泪,眼眶微红,眼睫颤巍巍地眨动。那双圈在他身上的手暗暗收紧,指尖扭曲成苍白的色泽。
她是真的在害怕。
陆棠桦冷冷看一眼陆从嘉,朝身后道:“周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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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漏风的柴房内,冷风从缝隙内,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被绳子死死绑住的丫鬟咬着嘴里的烂布匍匐在地,像只被强行捆在圈里的猪儿。
“啪嗒”一声,柴房的门突然被打开。
原本还蔫蔫的丫鬟精神一震,立刻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易鸣。
丫鬟眼前一亮,身躯使劲摆动,她想说话,却因为嘴里堵着布条,所以只能发出含糊的,“唔唔唔”的声音。
男人看到丫鬟,面露嫌恶之情,然后像是连看一眼都嫌脏似得侧身,让出身后娇小纤细的女子,并且在瞬间,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温柔的凝视。
其实男人生了一张不怎么好相与的脸,看着严肃又刻板,可就是这样的男人,居然还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女子身上披了一件明显就不是她自己的外衫,长长曳地,更衬出其羸弱身姿。
“你身子不好,竟还到处乱跑,若非被我看到,你就要穿着这件薄衫往这处来了?”苏易鸣拧着眉,虽是责备之语,但看向苏嫣初的眸中却浸满了担忧和怜惜。
苏嫣初大病初愈,面色苍白,因为太瘦,所以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便如柔弱纤细的杨柳条,还是最细的那种,在风中摇曳一般楚楚动人,令人心生怜惜,仿佛只要这冬日里的随便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跑。
“我只是没想到,盼盼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苏嫣初说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易鸣自然是心疼的,他似想将她揽入怀中,那只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只紧紧握住,然后僵硬地垂落到身侧。
名唤盼盼的丫鬟生得珠圆玉润,果真如一块盼盼面包一般呈现出完美的水桶曲线。只是现在,却像猪似得被捆在这里。
“唔唔唔……”盼盼一边挣扎,一边哭。她想告诉小姐,松子粉不是她撒的,可是她无法说话。
“大哥,我们放过盼盼吧,好不好?”苏嫣初伸手抓住苏易鸣的宽袖,低声哀求。
苏易鸣看着苏嫣初这张断续落泪,楚楚可怜的脸,心尖骤然一疼。他是舍不得她落泪的,可是像这样的女婢又怎么能放在她的身边呢?
“好,我答应你。”
苏易鸣答应了,苏嫣初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可苏易鸣却又继续道:“可她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我会给你另外挑几个签了死契的丫鬟,贴身伺候你。”
苏嫣初听到此话,又是落泪,拽着苏易鸣宽袖的手更紧了几分。
“可是我与盼盼从小一起长大,她虽是我的女婢,但更像姊妹……”
“初初。”苏易鸣打断苏嫣初的话,正色道:“你就是太单纯了,不知人心险恶。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我送你回去。”
苏易鸣是温柔又强势的,他牵住苏嫣初的手往外去。
苏嫣初一步三回头,蕴着泪的眸子往盼盼身上看去,脸上的悲切之色却渐渐平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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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苏嫣初送回屋,苏易鸣站在檐下,身边站着苏府内的管事。
管事躬身候在一旁,战战兢兢,面色惨白。
苏易鸣摩挲着腰间女子气十足的荷包,语气阴寒道:“盼盼那丫鬟的事我暂且揭过,日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我绝不会轻饶。”
“是,是。”管事连忙点头,一身的冷汗。
苏易鸣抬头看一眼又飘散下几许星点雪花的黑夜,语气更淡,“那丫鬟找块地方埋了吧。”
管事震惊抬眸,“可,可是之前不是……”
苏易鸣眼色一横,管事立刻闭嘴。
都怪这丫鬟命不好,惹到谁不好,偏偏去惹这尊爱妹如痴的恶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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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躬身去了,苏易鸣在檐下站了好一会儿,直觉双腿僵直,才缓慢转身,轻手轻脚推开了屋门。
苏嫣初身子不好,已然睡了。
屋内点燃的熏香里加了安神的东西,苏嫣初睡得很熟。虽如此,但苏易鸣还是放缓了脚步,生恐将人惊醒。
苏易鸣从外头带了冷风进来,他褪下身上外衫,将双手置在炭盆前暖了一会儿,才靠近苏嫣初。
美人正在酣睡,青丝已散,双眸紧闭,规规矩矩睡着,似是连睡姿都小心翼翼的紧。
如此一看,苏易鸣更是心疼。
苏易鸣与苏嫣初自小一道长大,他从小苦,苏嫣初更苦,两人都是不被苏家主君与主母所喜的孩子。如此一来,两人便更容易亲近。
可其实,苏易鸣本性是个不易亲近,心性阴狠之人,连他都觉得奇怪,他对苏嫣初能如此掏心掏肺。或许是小时,这个小姑娘明明自己也过的不好,却偏要将好东西留给他吧。
小时的情意是最真实而敏感的,小时候的苏嫣初虽身份低贱,甚至于还会被奴婢欺压,但却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她会在苏易鸣受到责备后柔声安抚他,会在他饿肚子时拿出自己舍不得吃的糕点给他。
还会唤他,“鸣哥哥。”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跟着苏念珠一起唤他“大哥”了。太生疏了,还是她……发现了什么?
苏易鸣猛地攥紧自己的手,眼神阴鸷下来。
不该的,他掩藏的很好……苏易鸣的视线往下落,苏嫣初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樱唇微白,透出一股脆弱的美。
这是一种易碎的心动,让人忍不住的想摧毁。
苏易鸣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并没有离开。
屋内熏香袅袅,苏易鸣觉得连他自己的神智都昏沉了。他缓慢上前,立在苏嫣初床边,盯住她的唇。
苏易鸣高大的身影缓慢下移,搭在肩膀上的头发轻轻往下坠去,“啪嗒”一声打在绸被之上。
苏易鸣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距离苏嫣初的唇只差半指距离。
他的面色陡然涨红,然后直起身,落荒而逃。
苏易鸣刚走,床铺之上,苏嫣初就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视线往熏香炉上一瞥,然后再移开,脸上似有嘲色。
夜色已深,苏嫣初躺在那里,盯着帐子顶看了一会儿,突然皱眉,起身,脸上的表情一改之前的柔弱之相,双眸隐隐透出怨毒。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苏嫣初张嘴,使劲撕咬自己的指甲尖。她虽为庶女,但因着苏易鸣爱护,陆从嘉庇护,所以青葱似得指尖上便留了十指两寸长的指甲。只是她习惯啃咬,故此总是折损。
按照梦境,苏念珠会让人送来掺了松子粉的梅花糕,可是很奇怪,现实内,那梅花糕里却什么都没有加。而且那梅花糕也并非是苏念珠让人送来的,是她自个儿上赶着去要的。
因为她等了好几日,皇宫那里都没动静,所以这才按捺不住的以送生辰礼的理由去一探究竟。
初看到那梅花糕时,苏嫣初想,果然如此。
可后来她却发现,那梅花糕里竟然什么都没加。
苏嫣初不信邪的将那一大块梅花糕切开,每块尝一口,吃到肚子撑涨,差点呕吐都没吃到松子粉。
没有松子粉,就意味着苏念珠没有按照梦境一样害她。
这本来是件该开心的事,可苏嫣初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这是十几年来,梦境第一次跟现实不一样。
在苏嫣初眼中,这个世界就像是一盘棋,而她就是那个操棋之人。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奴仆家丁,包括父母兄姐,朋友爱人,甚至于是一个小小的路人。
可现在全乱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乱的?
苏嫣初努力皱眉回想,然后猛地咬紧指尖。
她想起来了,从苏念珠嫁给暴君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与梦境发生了不同。
根源在苏念珠那里。
那要怎样才能终结这种混乱呢?
苏嫣初的眼神陷入迷茫,她转头,看到几子上置着的那支白玉瓶内斜插着的新鲜梅花枝。
这是盼盼今日晨间替她去采摘的。
梅花依旧鲜嫩,盼盼却大抵是要死了。
松子粉不是盼盼放的,是她自己放的。
陆从嘉不知道这件事,却找到她说,不管松子粉是谁放的,他都要苏念珠清白。
陆从嘉如此做,目的是为了获取苏念珠的信任,创造情深人设,让苏念珠听从陆从嘉的安排,助他夺取帝位。
而她自己,就只是陆从嘉一颗没有脑子的棋子,盼盼若是死了,自然也不关她的事。
其实苏嫣初看得出来,盼盼喜欢苏易鸣。让盼盼死在苏易鸣手里,应该也算是成全了她吧。
苏嫣初的牙咬得更紧。
她知道一切。知道苏易鸣伪装外表下的真面目,也知道他凶狠残忍的性子,她从记事起就开始做梦,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呢?
毕竟她是从一开始就照着梦境将他慢慢变成了自己的一颗棋子的。
一颗又好用,又听话的杀戮之棋。
“啪嗒”一声,苏嫣初留的极长的指甲突然被她咬得崩断。
苏嫣初垂眸,定定看着自己被崩断的指甲,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来。
杀了她,杀了苏念珠,她本来就该死的。
苏嫣初脸上露出笑来。
是的,她本来就该死的。
只要杀了苏念珠,一切都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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