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琊是名医者, 医者的使命就是救死扶伤。
即使这个人是江洋大盗,杀人无数,他也会救, 更何况这个男人说自己只是个逃难的人, 而孙天琊似乎信了。
苏念珠看着孙天琊把人从地上扶起,脸上是一派属于医者的慈悲。
苏念珠想,单纯啊单纯,这位沈太医是怎么在被屠戮了全家之后还能保持着如此一颗纯善至美的单纯之心呢这大概就是人之本性吧, 也或许这就是好人不长命的原因吧。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比起身形瘦弱的孙天琊来说壮的跟头牛一样。他脸上都是混杂着血水的雪水, 苏念珠看不清他的脸, 却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异瞳。
这个男人的右眼是正常的黑色,左眼却是碧翠的绿色。
男人似乎发现了苏念珠的目光,他迅速低头, 用纠结湿漉的长发遮住左眼, 然后闷不吭声的由孙天琊搀扶着往外走。
苏念珠直觉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 她却没来得及抓住。
是什么呢
“我先扶他去马车上, 你自己跟过来。”孙天琊扶着男人往外走, 苏念珠正准备跟上去, 没想到刚刚一动, 脚踝处就传来一阵巨疼。
“哎呦”苏念珠踉跄了一下, 伸手扶住墙壁。
墙壁湿滑,坠下许多雪水珠子。苏念珠仰头,正看到墙头横出的一支梅花,覆了厚厚一层晶莹剔透的软绵白雪, 更显冰清玉洁,野趣横生。
苏念珠尝试着动了动脚, 脚踝处又是一阵疼。
肯定是刚才踩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崴了脚。
苏念珠叹息一声,正准备喊孙天琊,哪里想一抬头,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苏念珠
苏念珠没办法,一步一瘸地走了一会儿,觉得脚实在疼得厉害,而且是越走越疼,没办法,她左右四顾,看到角落有一堆箩筐,看着还挺结实干净的样子。
她立刻瘸着脚走过去坐了下来,准备歇一会儿,却不想刚刚坐下去,那看着结实的箩筐直接就塌了。
苏念珠没有防备,直接就摔了进去,并且是一屁股蹲坐下去,四脚朝天的那种。
她起不来了。
苏念珠觉得丢脸极了,她看着身边的竹篓子,企图借力将自己挣脱出来。没想到两手往旁边一抓,那些本就摆得不牢靠的竹篓子就那么当头罩了下来,“哗啦啦”地砸了她满头满脸。
苏念珠在夹缝中生存,她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白皑皑一片,想着这样起码还暖和一点
好吧,她这是在苦中作乐,只能等着孙天琊等不到她,回来找她了。
苏念珠蔫蔫的,竟是有点困了。
迷迷糊糊间,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苏念珠精神一震,正欲扬声呼救,不想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就是闷得慌,想出来散散心而已。”
“可是娘子,这雪天风大的,您的腿还伤着,若是出了事,可教奴婢们怎么办呀。”
竹篓子之间的缝隙很长,苏念珠清楚看到前面不远处行来的三人,分别是坐在轮椅上的苏嫣初和跟在旁边伺候她的两个丫鬟。
苏嫣初身上穿了一件厚实的袄裙,外披斗篷,头戴帷帽。身下是跟陆棠桦一般的四轮车,只是更精致小巧些,还刻了漂亮的花纹,陆棠桦的跟她的比起来简直就像一辆老爷车。
苏嫣初的膝盖上披了一块绒毛毯子,手中捧着珐琅彩的铜炉,身侧的丫鬟正吃力地顶着寒风用油纸伞替她遮挡风雪。
帷帽被寒风吹开,露出苏嫣初那张似乎比溯雪还要再苍白上几分的脸。
苏念珠皱眉,有些疑惑,这苏嫣初不好好躺着养病,怎么这种天气出来瞎溜达
苏念珠正在纠结要不要求救时,那边苏嫣初的帷帽突然就被风吹跑了。
“哎呀,我的帷帽。”苏嫣初娇喊一声,那两个丫鬟没多想,立刻抬手踮脚的去抓。
帷帽被风刮得老高,这两个丫鬟马上疾奔着追上去。
坐着轮椅的苏嫣初就被留在了原地。她先是看着那两个丫鬟跑远,拐过巷子没了踪影,这才快速而吃力地推动着轮椅往某一处使劲滚去。
因着巷子里时常有一轮车和人通行,所以巷内的积雪并没有外头那么深,苏嫣初虽然力气小,但终于是将四轮车停到了她想要到的地方。
苏嫣初坐在轮椅上,仰头望向墙头探出的那支梅花。
那是一株艳红色的冷梅,暗香浮动,雪里温柔。
苏嫣初的视线从那冷梅挪到那面墙的墙角处,然后吃力的把轮椅推过去。
苏念珠看着苏嫣初的动作,脸上疑惑更甚。
苏嫣初一张苍白小脸被风吹得微红,似上了一层胭脂。等离得稍近些,苏念珠才发现,苏嫣初的脸并不是风吹红的,而是真上了一层胭脂。不止胭脂,这女人还画了一个全妆,甚至连身上的衣饰和发饰都是配套的。
要说讲究确实是挺讲究的,腿都断了还有心思倒腾自己,只是这冰天雪地的,上个全妆给谁看啊
苏嫣初从轮椅上取出一根青翠的拐棍,急切的在雪地里刨弄着。
苏念珠更加奇怪,她在找什么东西
“怎么没有呢人呢”苏嫣初嘟囔一句,身下轮椅快速转动,手中拐棍翻到一块带血的雪块,眼前一亮,立刻使劲往下挖。
苏念珠看到那雪块,冷不丁想到刚才被孙天琊救起的男人。
难道苏嫣初在找的就是那个男人
只可惜,苏嫣初翻了很久都没有翻到男人的踪迹,直至那两个丫鬟拿了帷帽回来,她都只寻到一些带血的雪块。
“娘子,我们回去吧。”丫鬟上前,替苏嫣初将帷帽戴好。
苏嫣初攥着手里的拐棍,面色难看至极。
她又抬头望一眼那梅花。
没错啊,梦里就是这里,也是这个时间,怎么又不对了呢
“娘子”丫鬟又唤一声。
苏嫣初回神,冷着脸道“回去吧。”
丫鬟赶紧将人往回推,直推到苏念珠完全看不见人影后,过了一会儿,孙天琊终于找过来,将苏念珠从那竹篓子里解救出来。
苏念珠的身体长久弯曲成u型,尤其那个u的两只脚还是并拢的,几乎变成了一个i,直把苏念珠的老腰累得够呛。
“呼,终于出来了。”这一顿瑜伽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没事吧,怎么往那里钻”孙天琊看着那个被挤压过的竹篓子,看向苏念珠的视线有点嫌弃。
苏念珠一瘸一拐地走,面色尴尬,“快点走吧,宫门要落锁了。”
“你脚怎么了”孙天琊注意到苏念珠的脚。
苏念珠道“崴了。”
孙天琊上前几步,走到苏念珠身边,想了想,朝她伸出手道“我扶你。”
苏念珠低头,看到孙天琊伸过来的胳膊顿了顿。
孙天琊道“我是医者,医者仁心,不分男女。”
苏念珠笑得眉眼弯弯,“多谢沈太医好意,我还是自己走吧。”
小娘子扶着墙走,孙天琊犹豫了一下后,收回胳膊,放慢脚步跟在了她旁边。
本就窄小的马车上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更显得空间狭小仄塞。
男人脸上的血水已经被擦干净,露出一张极漂亮的脸来。
黑色的微微卷曲的长发遮住左眸,只露出一只眼。深眸,高鼻梁,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美。
“你不是大周人。”苏念珠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盯着他看。
那男人也不避讳,可能是知道自己这容貌硬说是大周人也实在牵强,便解释道“我是楚国人。”
不止是苏念珠,孙天琊听到这话都忍不住顿了顿自己手中正在给男人上药的手。
不为别的,正因为大周跟楚国乃生死敌国。
大周与楚国相邻接壤,近几年更是于边境处摩擦不断。
从前,楚国不管是经济还是军事实力上都比不上大周,可自从暴君瘫痪后,楚国奋起直追,以经济为第一生产力,大力发展军事力量,如今已然成为能与大周相媲美的国家。
两国情势胶着异常,这不仅体现在朝廷战场上,更体现在两国人民之间。基本属于干柴见烈火的程度,一见就燃,一见就打,跟碰面杀父仇人一样。
因此苏念珠十分怀疑这个男人是被大周人揍成这样的。
孙天琊替男人将身上的伤口收拾好,安抚道“只是些皮外伤。”虽然孙天琊是个好人,但在知道了男人的身份后,语言之中难免淡漠不少。
国仇家恨,国家的荣誉感和耻辱感,已经深刻的印入每个大周人民的心中。
“多谢。”男人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胳膊腿真心感谢,并且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道“能不能借点钱”
苏念珠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事果然是真的,幸好,她是个富婆,而且还是个大方的富婆。
苏念珠从小荷包里掏出几片从陆棠桦的龙床上抠下来的金箔递给男人,同时,视线从男人白皙光滑的下颚到健壮有力的身材,那么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用老公的钱养小三”的刺激感。
“若能再逢,必会还这救命之恩。”男人话罢,竟径直跃下了马车。
苏念珠撩开马车帘子,男人早已不见踪迹。
苏念珠想,受伤是假,要钱是真吧现在的骗子都喜欢这么碰瓷了
孙天琊却暗沉着脸道“这个人是个麻烦,走了正好。”
苏念珠转头,眼神幽幽,“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人身上有股大粪味”
孙天琊面无表情低头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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