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六岁的江离

    6岁,江离在街边公园的长椅上睡着了。

    时节是初秋,暑气未消,夜半微凉。

    今夜无月,破败的小公园空空无人。忽地,大风咋起,长椅上的小孩睡梦中裹紧了外套。远处偶有一二猫叫,路灯吱呀,半亮不亮。路过的小车全程按着喇叭。

    少顷,风止月出。

    借着月色望去,长椅上只留一件外套,哪来半点人影。

    6岁,江离再次醒来,世界变了。

    ……

    这是一间十分昏暗的屋子,泥土堆积而成,屋顶上覆茅草,木质的窗户有些掉漆。居室简陋,家具老旧,想是并不富裕。在屋内的土炕之上,有个孩子正在安睡,身量不足一米,团成一团,只占据了小小一角。

    江离是被扎醒的,又痒又扎。

    她缓缓睁眼,一根枯草果真压在脸下,手一碰就碎了渣。坐起身打量四周,稚嫩的脸上,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安静,透着些许不正常。

    这不是江离第一次醒来换了个地方。没人知道,她的记忆从4岁起再无中断,经历过的一切都如录像般记在脑中。

    4岁第一次睁开眼,江离到了孤儿院。不久,就被大人发现有些不正常。她总是面无表情的发呆,从不给他人反馈。

    这是江离除了记忆力外,另一个秘密。她可以感知他人情绪,但她自己却无法产生情绪!

    因为没有情绪,所以无法做出表达,外人看来总是沉默无神,反应迟钝。他们叫她小傻子。

    江离在孤儿院住了一年,睁开眼,到了一间粉色的小屋。一对男女说他们是爸爸妈妈。

    接着,在粉色的小屋也住了一年,再次醒来,就是现在。

    江离身上是有些破的裙子,能认出是她之前穿的那件。像是被乱流撕扯了一般,勉强挂在身上。走几步就漏风。

    片刻思考,江离裹起了土炕上的薄被。

    屋子不大,走几步就到尽头。门被铁链从内锁住,有钥匙就能出去。

    江离却并不懂,因为记忆从未记录过这种链锁。江离没有情绪总是吃亏,在几次面对饥饿和疼痛后,她学会了靠记忆里的经验。

    江离在不大的屋里打转,饥饿促使她本能的开始寻找食物。但在这个不大的屋子里,除了家具什么也没有。饥饿带来的四肢无力,她又回到了土炕,包裹着薄被蜷靠在墙边。

    土炕紧挨的墙上是扇木窗,呈田字格上糊藤纸,延边有些开裂。

    江离试着撕扯了下开裂的边缘。只听‘撕拉’一声!藤纸被扯下了一指宽。外边的光带景,投射进江离眼中。

    正值日落时分,窗户在背阳面,余晖黄亮直入。一个青绿萦绕,渺渺炊烟的新奇世界被打开,是记忆里从未出现的风景。江离看的出神。

    “江大丫,出来吃饭。”

    一声叫喊传入屋内,篱笆外有个手在向院内摆动,江离透过扯开的纸缝望去。没过多久,手又被收了回去。

    等了一会,外面似是传来些许响动,一个人影走近窗边,进入江离视线。是个看起来七、八岁的男孩。圆润的眼睛却在尾部有些许上挑,整体看去五官秀气,笑容可亲。

    “这不是在吗?怎不出来?” 男孩名叫宫商,他高声问向屋内。

    见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宫商对着窗纸上的阴影疑惑。透过扯开一指宽的窗缝,他能看见一只小手放在上面。

    记忆里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江离醒来后,第一次发出声音。

    “你好。”

    然后是片刻尴尬的沉默,江离的声音软糯,却因没有平仄起伏,显得格外机械。

    “我甚好,莫耽搁了,还不出来。”宫商无奈叹气,却还是耐下心。这声音他也听了几日,很容易让人心生无力,有种对着傀儡人偶的错觉。

    没错,这个地方,似乎也曾有一个江离!

    “我不能出去。”随着撕扯声,江离将窗纸撕开的更大。直至阳光能看清屋。她指着屋子,对来人说道:“你看,没有出口。”

    隔着撕开藤纸的木窗,里面的女孩把自己包裹在薄被里,露出的脸上,眉心一点墨痣,很是特别。宫商惊讶于她的动作,看着她的脸有些疑惑。

    还是那个模样,只是……

    “你怎地突然白了许多?”

    江离安静的思考。

    片刻,再次开口:“你好,我是江离,很高兴认识你。”

    “……”

    无声的沉默,宫商又定睛看了看她的脸,然后周身的情绪突然活跃。江离的情绪感知这时触发了,意识告诉她,眼前的人正在愉悦。

    为什么突然愉悦?

    江离的情绪感知并不万能,情绪不显,江离感知不到,情绪杂乱,江离无法判断。当一个人情绪复杂交织,江离的脑子会选择罢工。

    “罢了,想是你的痴病又犯了。”宫商低声自言,转身走向另一旁,直至离开江离的视线。不一会,木门吱呀声伴着已经昏暗的夕阳照进屋内。

    门开了。

    “走吧。”宫商站在门外对着江离伸手。

    就在那刻,江离身体内似有什么被激活了!

    ……

    这是第三天的傍晚,江离在隔壁老猎户家吃的第五顿饭。每天宫商都会按时来接她,吃完后再送她回去。只是将木门上的铁链拿走了,像是防止江离把自己锁在屋内。

    对了,宫商还在柜子里帮江离找到了一身衣服,大小贴合像是本就属于她。而破烂的裙子不知被扔到了何处。江离觉得宫商很像孤儿院的保育员。

    不远处,宫商坐在老猎户家的枣树上,看着树下的人,时而升起一阵愉悦。树下的江离偶有感知。

    此时,江离正看着手里的枣子,思考自己这两天的反常。她似乎,有了一种情绪?

    吃到兔肉会出现,吃到苦菜会消失,而现在,宫商将刚摘的枣子递给她,这种情绪又出现了。

    记忆里这种时候是要说“谢谢”的吧。

    “谢谢~”

    江离说完后愣住了。刚才的声音,和以往很是不同,音调高了些许,嘴角咧开了些许。

    “呀,你刚刚,可是笑了?”宫商惊讶出声。江离能感知到,他愉悦的情绪升高了。且又给她手中塞了几颗枣子。江离的新情绪也升高了。

    “江大丫,高兴就要多笑笑。”

    【他说,我在高兴?】

    如同密码正确,江离脑中顿悟。原来这种暖暖的,和嘴里枣子一样甜的情绪。就是高兴。原来高兴时真的会笑。

    “走,我送你。”宫商拉着江离向院子外走。两家隔得近,没几步就到了篱笆门,宫商转身要走,突然被拉住了衣袖。

    “你好,我是江离,你叫什么?”

    眼前的将将一米的小丫头,裂开了嘴,笑的露出了一排白牙,有点傻气。

    宫商不太喜欢这个傻笑,伸手点了点江离的眉间痣。看着她若有所思。

    “确是不曾好好介绍。我名宫商,你可要记住了。”

    江离走回屋里,虽不能全然听懂,但记住了他叫宫商,他给的枣很甜。这里与她脑中以往记忆不大一样,晚上很黑,白天很静。人的情绪大都单纯,很容易感知。但说的话很绕口,有些难懂。

    抱着第一天的薄被,江离带着新情绪很快入睡。

    ……

    “大丫,大丫!”

    江离是被女人尖锐的声音吵醒的。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头发用木簪盘起。女人旁边有个正在朝她做鬼脸的男孩,看着有8,9岁。屋内另一角,一个瘦高的男人正拿着碗搅拌着白色的糊状物。

    “你个死丫头,怎地把窗户撕了!” 女人朝她叫喊,顺便把她拉下了土炕。

    “鱼娘,莫气莫气,我这就粘好。”一旁的男人赶忙过来劝她,同时把江离拉倒了身后。

    江离的情绪感知告诉她,女人在愤怒,男人在担忧,男孩在高兴。

    除了男孩的情绪,她都不能理解。只好朝着还在冲她做鬼脸的男孩,露出大白牙微笑。高兴的情绪在记忆里,总是相互出现的。

    “阿娘,大丫笑了,大丫笑了!”男孩喊着女人,像是受到了惊吓。

    女人也随即将目光转向男人身后的江离。看着她笑起来俏生生的小脸,一时呆住了。江离发现,女人的情绪变成了惊讶。

    “大丫,我是阿娘,你认得吗?”女人将江离拉到身前,一手握着肩膀,一手抚上她的脸,表情激动。

    女人的情绪突然变得复杂,惊讶后高兴,同时又有难过担心,以及之前还未完全散去的愤怒。江离的脑子罢工,只能看着她接着笑。

    “我看是好了些。”男人也反应了过来,凑过来摸了摸江离的头:“大丫,我是爹爹。”

    江离觉得眼前的剧情曾经出现过。记忆里,当她睁开眼在粉色的屋子醒来时,也有一对男女这样和她说的。

    【“阿离,我是妈妈。”,“阿离,我是爸爸。”】

    接下来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记得她沉默了好久,在面前两人的情绪从高兴变成难过,并且越来越复杂前,出口回应了他们。因为记忆告诉江离,某些复杂和高涨的情绪,都可能给她带来伤害。而刻在骨子里求生欲,让她会做出最利于自己的选择。

    “阿娘,阿爹。”这次同样,她对着眼前这对男女做出了回应。

    这场一家四口的情绪风暴算是平息了。

    男人名叫江小川,女人名叫江鱼娘,他们祖辈世代生活在元江村。两人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妹,一开始结亲就不太被长辈看好,尤其在生下了一个不太正常的女儿后,村里人总有些爱说闲话的。

    今年收成欠佳,夫妻俩带着儿子去山外表亲家讨些口粮,女儿就被拜托给了隔壁老猎户。

    没成想,表亲家亦是捉襟见肘,只能空手而归。回到家,看见窗纸被撕去好大一块,而女儿却睡的无知无觉。一时怒气冲上心头。

    女儿幼时,没有人觉得有问题,甚至常夸是个不闹人的好孩子。随着逐渐长大,他们发现这孩子安静的吓人。她总是面无表情,不哭也不笑,永远直白的看着你。所有人都觉得,这丫头,怕是有些痴傻。

    这次突然笑了,让夫妻俩都有些惊讶,他们觉得女儿开始变好了。

    ……

    江离觉得眼前的阿娘很是奇怪,她情绪不复杂,但变化频繁。

    她喊江离吃饭时,是高兴的。江离吃的多时,突然变得愤怒。江离放下碗后,又开始难过。记忆里没有应对方式,江离只能沉默。

    “你个丫头,吃差不多就行了。”江鱼娘将眼前的野菜往江百川面前靠了靠,江百川就是那个做鬼脸的男孩,这个家的大儿子。

    江鱼娘麻利收拾着吃完的碗筷,她是个很现实的女人,年轻时长得美。故而有那么些傲气。但丈夫不争气,女儿不正常,导致她常被说闲话。她的母爱就这样一天天偏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小女儿了。女儿长的好,尤其是眉心一点,幼时她也是极为喜爱的。但随着女儿越发不正常,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总是让她气闷。随着大了可以下地,也经常蹭的一脸灰尘。她不耐烦管,就任由其随意。

    这次突然看到女儿白净的脸,娇娇的笑容,一时唤醒了不少怜爱。窗纸的事情也就没再追究。但心早就偏了,感动是一时的,生活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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