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狗爪子,给拿下去。
搭得还挺理所应当。
等夏队支棱起来,抽死你个小野狗子。
他想把大家叫起来,可是听着满屋人的呼吸声,又不想打断。在这么一个有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灾难里,平稳的喘气声听来都是奢侈。
飞扬甚至轻轻打起了小呼噜。夏冰以前总笑话他,睡觉时像小香猪似的,怎么都叫不醒,现在再听,真希望他每天都能这么睡。
可面前这个,夏冰实在无奈。
谁家不要的小野狗,跑自己地盘里撒野?是一脚给踹出二里地去,还是拎回来圈起来养着?
陈重还睡着呢,长睫毛恨不得压住下眼睑,鼻梁骨高出眼窝一截,浓眉,鬓角剃得发青。
想起陈重那张没剃头之前的证件照,夏冰就想笑,那时候小孩儿还是学生短发呢,尽管眼神不善,但肯定比现在乖。
换了新环境,正常人肯定是往合群、乖巧来打扮,陈重倒好,直接整了个圆寸,都不用说话,已经把不合群、不乖挂在脸上了。
但别说,这发型还挺适合他,风阻也小,冰上滑得快。
夏冰捂着下巴,偷摸笑了几下,风阻小,这破理由自己也想得出来。
不仅有烟味,陈重肯定还喝了一口,估计是从便利店里拿的酒,味道不大,被两个人的体温蒸得熏熏然。再加上厚棉被和滚烫的身体,让夏冰暖和得实在不想动。
可两个人谁都没穿衣服。
“醒了?”陈重的眼睛突然睁开,特意压低的声音像是被困在棉被底下。
他尽管喝了一口酒,在夏冰听来,说话还带有高中学生的稚嫩,装不出成熟来。刚睡醒,变声期刚过的这把嗓子毛毛躁躁,像一把小刷子,擦着夏冰的耳道。
“啊,醒了。”夏冰挠挠下巴,“我怎么……在床上了?我衣服呢!”
是啊,自己上一个记住的画面,还是遍地血和冰呢。
陈重换了个姿势,把被夏冰枕麻的胳膊收回来,然后小狗似的往夏冰这边伸手,想碰他。“衣服我给你脱了。”
“那老头是店员吧?我就说便利店里有人。”夏冰把那只狗爪爪拍回去,这小子什么毛病,不挨着自己不会说话,“我是不是掉冰窟窿里了?然后你把我扒光了?”
陈重点了点头,舒展一下不舒服的肩背,半眯着眼,挨打的那只手收回来。“是,你眼瞎。”
夏冰的笑容冻在脸上,两个光溜的人,在被窝里咬耳朵说悄悄话。“我咋啦!”
“瞎才掉水里。”陈重很想把整件事给他讲清楚,但是话到嘴边了,说不出来。身边没有笔也没有纸。
“你就说吧,小重哥哥。”夏冰简直服他,赶紧给高中生的自尊心上保险,自己哄着他点儿,“你说,我听着。”
“你真听?”陈重很警惕地问。如果自己说长句子再被打断、笑话,可能这辈子再也不开口。
夏冰浑身关节发疼,皮肤发烫,是典型的泡过冰水后的反应。他捂着自己底下,往陈重这边挤挤,后背摩擦着鲨鱼。
窗外突然一声丧尸的嘶吼,离得很近。听得真切,好像窗户还开了个缝,没关严。
透过厚厚的床帘,看不到外面发生什么。
夏冰等了等,等丧尸的声音离远了才说,鼻梁骨上那颗小米痦,正对陈重的嘴唇。“腿疼……你说吧,我真听。”
陈重等了几秒,纠结的表情明显是在组织语言。只是他长相比较野,一纠结起来,很像在考虑如何抡人。
“你掉下去了。”他终于说了,喉结滑动着,“我拉你上来。”
“然后呢?”夏冰再近近,看陈重的纠结样,心里把他亲生爸妈骂了几千回,真是小时候给打怕了,语气一下温柔起来,“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别干,出了事自己先跑,能跑一个是一个,知道吗?”
小野狗跑自己地盘里,算了,只要不和自己犯浑,养着。
“不知道。”陈重突然烦躁,什么叫能跑一个是一个?自己跑了,夏冰就会变成一滩血肉、一堆啃光的骨头。或许还会肢体不全地站起来。
“你别这么倔。”夏冰用手背碰了下陈重的鼻尖。
陈重猛然一躲,差点把棉被掀了。
这么大的动静,着实让夏冰没想到,但更心疼了。一点轻微的触碰都不行,以前肯定打得太狠。“对不起对不起,你继续说,队长听着,不打断。”
陈重被吓一跳,像被毒蛇咬了,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他想把夏冰踹下去。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夏冰不再乱动了他才说:“店里有人,他是……”
他翻着眼皮看夏冰,怕他打断自己。
可夏冰没有,乖乖等着陈重说完,给小破孩儿最大的排面儿。
“是迟飞扬把门喊开的。”陈重试着说长句子,“老头他住这里,他在治病……治病有棉被。”
夏冰其实很想笑,用最狠的表情,说最可爱的话,大概就是陈重这样。尸潮爆发时是三伏天,三伏天治病,肯定是贴伏贴那种,不让受凉,所以有棉被。
“他说咱们可以暂时休息,但是库存不多了。”陈重说完了,后背一层汗。
没有被打断,也没有被骂,陈重攥紧的拳头逐渐放开,掌心都掐出印子了。
“就这些?”夏冰觉得他的话没说完,“没有了?”
陈重也没说话,眼皮一耷拉。
“真的没有了?”夏冰看了看被子里面,“你为什么自作主张扒我衣服?”
“我。”陈重很利索地说,“帮你搓热,我怕你冻死。”
夏冰的脸唰一下红透,自己被扒光了,搓热,现在又躺一起。如果自己犯了错,上天可以派丧尸来吓唬自己,而不是被一个高中男生扒光再搂着自己说悄悄话。
陈重突然一起身,被子从他肩峰掉下去,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带着热度和灼热的酒精味朝夏冰压过来。
夏冰吓得眼睛一闭,小野狗要干什么?再这样下去,自己是不是要吃牢饭了?
“你怕什么?我要拿鲨鱼。”陈重单手支在床上,右手像要圈住夏冰搂一把,却越过他,把鲨鱼抱枕拿了过来。
后背一下空了,夏冰还挺不适应。“哦……早说啊,小气,一个鲨鲨都不给我抱。”
“可以啊,你抱鲨鲨,我就抱你。”陈重直言不讳地顶过来,然后抱着鲨鱼转了身,留下一个赌气的背影给夏冰。
又和自己生气了?夏冰不清楚自己哪里惹他,15岁始乱终弃那次不算。“你咋啦?”
陈重转身过来,动静很大,像野生动物扑杀,床差点塌了。夏冰赶紧往后躲,以为他又要一拳抡过来。
结果只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两个人的身体黏在一起似的。
小野狗还拿额头蹭自己下巴,给夏冰蹭得心里发涨。这是谁欺负陈重了吧?委屈成这样?
“你骂我。”陈重恶狠狠地指责夏冰。
夏冰歪了下脑袋,心跳都要吓停了。“啊?”
“你让我滚!”陈重讨债似的,“你骂我。”
夏冰简单回忆。“我什么时候骂过你?哦……你说那句。”小孩儿指的是自己刚从冰水里捞上来那时候,“我是怕你被我连累,我已经活了25年,值了,你才17岁,生活刚开始。”
“你不许骂我!”陈重不想听夏冰解释。
“行行行,以后不骂,不骂。”夏冰怕他把自己勒死,“小重哥棒棒哒。”
手臂一下松开了,夏冰的胳膊上被勒出一道红来。陈重松开他,又转过去抱鲨鱼。
夏冰刚缓过来,被逗得够呛,结果陈重又转过来了:“也不许打我。”
“我打你?我打你就不怕被你打死吗?”夏冰笑了笑,“我现在要摸你后背了,行吗?”
陈重一愣,表情带着点不习惯。“不行。”
“嗯,摸了啊。”夏冰赶紧给他顺毛,“不气不气,等咱们休息好了就走,以后不打不骂。”
过了几分钟,就在夏冰以为陈重要睡着了的时候,听见他问:“你饿吗?”
“饿啊。”夏冰闭着眼说,“想吃零食……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故,以前就多吃点。巧克力,棒棒糖,想吃就吃。”
陈重闭着眼,慢慢又睁开了。
夏冰又睡着了,情况急转直下发起了高烧,直逼40度。谁也没敢叫他,就让他昏沉沉睡着,可是无能为力,没有药。
烧着烧着,大家都听见夏冰迷迷瞪瞪叫了一声爸爸妈妈。
陈重在床边看夏冰发烧,狗一样,蹲着不动。
王盛德原本不让他们碰货架上的存货,后来自暴自弃,嘀咕着死吧死吧,一会儿自己拿瓶酒喝喝,一会儿自己拿包饼干吃。还把便宜的面包分给这帮小伙子。
“吃吧,吃完了这顿没下顿。”王盛德往地上一瘫。
梁初和迟飞扬接过面包吃了,陈重从货架上拿了一瓶小二锅头,拧开闷了一口。
“喝吧,喝完该死死,该生生,大家一起投胎去。”王盛德喝了酒,话也多了,“辛辛苦苦一辈子,以为弄个便利店,总能再赚一笔。谁想到是个坑,加盟费又贵,店员又不听我的……这牌子的面包,我进了一年多的货,自己都没舍得吃过。过期都没舍得自己留下一包,全给厂家退回去。好吃,过期了也好吃。”
“您别悲观,肯定会有人救咱们。”梁初看着远处那扇门,“仓库里几个人?”
迟飞扬抬头一瞧,和梁子的眼神对上了,两个人想到一起去。
“你还想打那个主意?”王盛德打了个酒嗝,一副混吃等死的颓废,“刚好赶上换货,八个店员,看见外面人咬人,全跑了,门关上,我拿钥匙怎么都拧不开啊,我喊人,给我留个活路,结果就听里面哭爹喊娘,血从门缝底下往外汩汩地冒……”
八个?梁初和迟飞扬微拧眉头,这倒是难办了,怪不得老头宁愿饿死也不敢开门。
“我赶紧把卷帘门关了,两道门,倒是防住了外面,可我没防住人心,没想到……他们不管我。”王盛德摇摇头,“看我老了,反正也活不久。”
“棒棒糖,巧克力。”陈重盯着墙上的员工换班表,又闷了一口二锅头,“里面有么?”
“那算什么,多得是。”王盛德顺着墙根往下滑。
“那行。”陈重活动了一下手腕,轻轻地把夏冰睡觉那屋的门关上了,“钥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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