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朱斛粥不是日日饮用,要是日日都要这样折腾世子吃饭,沉欢怀疑她会过劳死。
如此,白天坚持世子盥洗相关事宜,每周两次朱斛粥喂食,四个大丫鬟并带着另外两个阴女如意、如心轮流值夜伺候,这日子也算是相当充实,一晃就两个月过去了。
这一日,许久不见的余道士来了侯府。
沉欢被他的形象震惊了,之前只是道服破旧而已,这次直接下摆成了碎布条,佛尘断了一半,一些长,一些短,头发比上次看着还要长一些了,照样见不到全脸。
平妈妈知这道士素来脾气古怪,对醉心之事甚是沉迷,倘若提议让他更换衣裳,肯定当场大怒。思来想去还是通报了崔夫人。
崔夫人听闻余道士来了,连忙带着海棠、芙蓉两个大丫鬟并几个执事媳妇从正院来到世子院落,刚进门又想到余道士到访必是为了世子之事,又消退了几个人,只带了海棠和平妈妈在正厅待客。
“仙人来了。”崔夫人见余道士这次来情况和之前都不一样,心中也是暗暗吃惊。
吃惊归吃惊,崔夫人还是将丁太医相关诊断一一道出来。
余道士听完,冷笑一声,“丁鉴那老儿枉夺圣手之名,那朱斛粥并那些汤药也不过管世子肉身无恙而已。夫人怎如此愚钝,尽听信那老儿之言。”
丁太医乃太医院圣手,朝内朝外,人尽皆知,这老道如此狂妄不说,还说夫人愚钝,海棠立马反唇相讥。
“你这道士,口无遮拦,竟敢说夫人愚钝,夫人既是愚钝,又为何要听信你之言?”
“海棠。”崔夫人示警。
海棠不敢再说,愤愤不平地闭嘴,只是眼神依然不甘,似在述说对这道士的不信任。
平妈妈打了个圆场,崔夫人脸色平静,几人陆陆续续往世子房间走来。
如心远远看见余道士,心脏一哆嗦,立马进来通传,“沉欢姐姐,那道士来了。”
此时沉欢刚给世子清理完服药后的衣襟,幻洛忽地接过了她手里的帕子,半蹲下来,替世子擦拭着手背。
沉欢纳闷,幻洛不近身伺候,怎的今天如此积极?
“世子醒时,我在世子书院伺候,对世子知之甚深,既这余道士要来,他必不喜不洁见客。”
说完这话,她眼中隐有泪意,沉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退到一边,任她去了。
这边整理完毕,崔夫人、余道士、平妈妈、海棠也相继进来了。
又是一通行礼问安,沉欢对这余道士有点本能的打怵,问安完了,就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后面。
定魂香徐徐环绕,从世子昏睡的那一天起,余道士就让点着定魂香,至今为止,已经点了三年了。
沉欢也好奇一根助眠香何以如此昂贵,简直是烧钱。
“熄了香。”余道士发话。
崔夫人和平妈妈都不明所以,只得示意幻洛先把香熄了。
定魂香一熄灭,那若有若无的味道就瞬间飘散了,飘散速度似比一般香快。
余道士冷笑一声,“好好看着。”
那香熄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房间并无异样,海棠忍不住嗤笑出声。
沉欢却觉得不对。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世子的呼吸在变急促。
往日一呼一吸吐纳的时间都很均匀绵长,但是此刻那呼吸似在逐渐变急。
须臾片刻,世子竟出现呼吸不畅之兆。
崔夫人大惊失色,平妈妈更是吓得心脏狂跳,都顾不得叫丫鬟了,自己亲自将熄掉的定魂香马上续上。半柱香之后,世子呼吸渐渐恢复平稳。
“定魂之香,定的是世子之魂。其香之医理,岂是丁鉴那老儿所能领悟?医者医其体,却不医其神,甚是可笑。”
这道士居然还真有两把刷子,沉欢感觉不可思议。
可是复又想,自己也乃重活一世之人,要论不可思议,自己不是为最?
那余道士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球形黄铜打造的器皿,造型精致,掀开球盖,里面装的是制成圆锥三角形状的锥型塔香。
“此乃定魂香改良之药,出自我手,闻之可吸入神髓,护神髓周全。神髓不灭,世子无恙。”
余道士消失这么久,原来是制香去了。
手工达人余道士。沉欢默默给他贴上标签。
崔夫人似还有疑问,遣了海棠,带着平妈妈和余道士再到正厅叙话。片刻后余道士准备离府,临走之前低声吩咐平妈妈,“这定魂香与往日配方不同,待得点过七七四十九日,我自会再来。”
平妈妈连忙应了,回去禀报崔夫人。
沉欢眼尖的发现余道士走的时候的腰带上的钱包鼓鼓囊囊的。
她羡慕嫉妒恨,神棍的钱,太好挣了。
她上辈子为什么生个孩子就死了?能活久一点,这辈子至少可以未卜先知啊。
唉,可气。
平妈妈送走了余道士,又在世子院查看世子无恙,这才回了侯府正院。
崔夫人先到,大丫鬟芙蓉先进门,将榻上的翡翠绿织寿桃纹靠垫给崔夫人摆好,又端来黑檀木的小炕几,这才掀开帘子,伏侍崔夫人进来。
崔夫人斜斜靠在榻上,另一个大丫鬟则早带着小丫鬟伺候她净手,擦拭。擦拭完毕,海棠则奉着小茶盘过来,里面一盏天青色汝窑莲花杯,沏着今年开春的新茶。
“刘姨娘如何?”
芙蓉忙回道,“管事媳妇已经过来回了话,说是梅太医看过了,应是无碍。”
崔夫人没有说话,房间一时间鸦雀无声,芙蓉和海棠均不敢言。
正静默得可怕,听见门外丫头通传,“平妈妈回来了。”
“进来吧。”崔夫人挥手,芙蓉下去了,海棠留下近身伺候。
崔夫人不言不语,平妈妈何尝不知道她的心事,只心疼得紧。“姑娘,别说我老婆子多嘴,既是如此,当初又为何同意妾室进门。这一个一个不是给您添堵吗?”
崔夫人空白的表情,慢慢浮出一丝讥讽,“昌海侯府子嗣单薄,我已无法再育子嗣,如果容嗣再有三长两短,夫君岂不是后继无人?”入府多年,这满城的议论中,最多的也就是她这主母苛待庶子庶女,以至夭折。
“那猫儿狗儿不可再放。”崔夫人盖上茶盏,心中郁气盘结,久久不散。
平妈妈不服,还待辩解,忽听到门外丫鬟急声禀道:“夫人,老爷来了。”
崔夫人起身相迎,侯爷宋明就已经走到门边了。
平妈妈和海棠连忙退下,轻轻掩上门,让两人好好说话。近来时间,因刘姨娘有喜,侯爷难免会多照顾孕有子嗣的一方,已有段时间不到正房。不过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却是必要过来的,只是不知今日怎的忽然就来了。
过来不过一刻钟,房门“砰”的一声竟被踢开,宋明满脸怒容,拂袖而立。他人至中年,又身居高位,气势自然巍峨噬人,一双狭长眼睛泛着冷意,扫过门前战战兢兢侍立一排的丫鬟。
“夫人既然不适,就该请太医好好医治,海棠既然随伺在侧,竟不通报,拖下去好好责罚。”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一言既毕,竟马上涌进来几个小厮,拖着海棠就要往门外走。
“宋明!”房内传来崔夫人的厉喝。
海棠抖若糠筛,简直是无妄之灾。
正院鸡飞狗跳,海棠最终被放还,老爷宋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去了书房后面的小佛堂。
“小佛堂,他又去了小佛堂……”崔夫人脸上没有表情,良久,泪珠一颗一颗徐徐滑落。
平妈妈心痛之余,暗暗着急,再过段时间去亲戚家走动的太夫人就要回来了,夫人和老爷这日益恶化的关系,可怎生得了?
不过,世子院此刻却是一片夜的安宁,与正院两个极端。
是夜,沉欢当值。如意竟说她小日子来了,沉欢体谅她索性让她歇息去。如心自余道士来了之后,就一直战战兢兢,也不知道在害怕个什么,沉欢就干脆也让歇一天权当休息了。
所以今夜当值,就她一个人。
沉欢将线香换成塔香,确认塔香燃放正常之后,这才在世子的床踏板上开始铺床。
铺完床就是沉欢值夜时的定时学习时间,只有一本书,她只得翻出来从头到尾看,从尾到头看。
书看完,沉欢就过来伺候世子爷了。
宋衍日日都是睡美人状态,倒成了她吐槽的最佳听众。
“今天你不知道,余道士大发神通。那鼓囊囊的钱袋子唷,绵绵我心里好痛。”
一个人的时候,她偶尔会把世子当成精神垃圾桶,有什么委屈不快噼里啪啦一阵倒。反正世子爷不知道……
而且一个人的时候,她终于可以不用自称“奴婢”,恢复“我”怎么样,“我”怎么样的说法,实在心中畅快。
是故,当她进入精神垃圾倾倒时间时,都自称“我”,还会自动带上小名唤为“绵绵我”。
于是每当两人独处时,神识中的宋衍就会听见一个超级嗲嗲音,娇滴滴地给自己的人生画大饼。
原本含羞带怯,似在撒娇说情话的声音,此刻正在慷慨陈词。
“绵绵我,是不愿意一辈子当奴婢的,不过你母亲很土豪,我打算再好好混一段时间。”
“绵绵我,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你个活死人说了你也不懂。”嗯……她胆子很大,犯了忌讳不自知。
“绵绵我,不为美色所惑,一门心思做护工,但求下月再涨工资。”
绵绵我,如此这般,如此那般,沉欢仿佛找了个听话的下属,像个领导一样将她的人生规划时不时的就撸上一撸。不管世子宋衍到底愿不愿意听,反正此刻护工最大,强制执行。
神识中的宋衍挑了挑眉。
原来你叫绵绵。
不知不觉说话间,沉欢才发现,新点的定魂香烟雾怎么愣大?整个房间都弥漫不散,一眼望去竟像是仙境一般。
再从沉欢站的位置往世子望去,竟然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床,看不见床上的人。
沉欢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到床边低头察看,“世子爷!”
浓郁的烟雾密绕间,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狭长流畅,那线条如柳叶尾巴,浑然天成。
眼珠又黑又浓,瞳孔上的纹理根根分明,多看两眼,犹如漩涡,会把人顷刻间吸入眼底。
四目相对,沉欢被那幽邃深暗的目光吸引,好半天才愣愣发出一声,“啊——!”的尖叫。
可是声音无力,音量也不够。
“世、世、世子爷……”娇滴滴的声音开始打颤。
世子难道醒了?!沉欢一瞬间感觉自己坐了火箭!直冲云霄。
这如果禀告夫人,她肯定求啥得啥,有求必应!
再一细看。
沉欢揉了揉眼睛。
咦?!难道是错觉,世子的眼睛闭得好好的,还是那个乖乖的睡美人。
这一切难道都是自己看岔了?
可是刚刚明明睁开了一下啊……
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丫头今夜空欢喜!
沉欢内心嘤嘤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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