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定魂香燃满七七四十九日当天,余道士果然来了。这次来的不只他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不满十岁的童子。
沉欢虽然人小心在旁边伺候着,心思却有点飘……
她入府至今已经大半年时间了,可是却连一封书信也未传递回家中。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样?她那顽劣的双胞胎弟弟是否有认真念书?
“嘻嘻,师傅,这药丸子好香,徒儿也想尝一尝呢。”其中一黄衫小童见余道士从盒子里拿出一枚药丸,瞬间顽皮讨要。
余道士拉着脸,“胡闹。这丸子你吃就是一个死字。何况也不是吃的。”
那小童咋了咋舌头,又笑嘻嘻地到处看,丝毫没有在公侯之家的严肃拘谨。
沉欢见那小童子长得玉雪可爱,不禁多瞧了两眼,正看得起劲,突然发现余道士的目光在打量她。沉欢心生警惕,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眉敛目,退了下去。
“这香丸须得细细碾碎,每日子时,混到贫道今日新带的香里燃了。”
平妈妈连忙接过那香丸,然后递给了幻娟,示意好好收着。沉欢站在幻娟旁边,也隐隐有点好奇,不禁悄悄去瞄那香丸长什么模样。
黑漆漆一丸,无甚特别。
“怎的如此重的血味?”沉欢对这腥气向来敏感,情不自禁话就出了口……说完就发现自己多了嘴,恨不得咬了舌头。
满屋都在看她。
沉欢尴尬一笑,“仙人勿怪,奴婢愚钝无知,一时胡言乱语,还望仙人勿要介怀。”
“许是你闻错了。”幻娟也纳闷,没有血腥味啊。
那余道士也未追究,再次打量了沉欢一眼,对平妈妈叮嘱,“今日燃香若无反应,那人也就弃了罢,终得再换一个。”
平妈妈扫了沉欢一眼,应了。
因今日又涉及换香,出了上次定魂香事件,幻娟也有点尴尬,点香之事更加小心谨慎。又恰逢沉欢下午小日子来了,整个人都酸酸软软软的,于是就和幻娟换了个班。
是夜换香,幻娟对那药丸子摸不准,唤了幻言一起来碾碎。
“你闻这丸子有味道吗?”幻娟还惦记着上午沉欢那句话。
幻言拿起了凑在鼻子间,“药味……?”
“不是!”幻娟拿过那丸子按程序碾碎,“我也闻不出什么,可是上午沉欢一见就说好大的腥味。”
幻言毫不在意,“许是闻岔了也未可知。”
幻娟将粉末备好,眉头皱起,“你可知道如意去了哪里?”
提到如意幻言就来气,和幻洛搞出那么大的事情,“谁管她呢,落平妈妈手里哪有好下场的,指不定已经发卖了呢。”
幻娟突然做贼般地靠近幻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四周一下,方才附在幻言耳边,“我听说如意被关在偏院的柴房里,有几日竟是发出杀猪般的凄惨叫声……”
幻言有点愣,“胡诌的吧,莫不是妈妈在罚她?”
“我再给你说……”幻娟见四下无人,声音大了点,遂将自己最近听到的流言蜚语,当八卦讲给了幻言听。听说是那如意,昏昏沉沉,疯疯癫癫,自己嚷嚷出来的。什么……阴女割心头肉……阴女……
幻言越听越吓人,脸色煞白,“怪不得那沉欢与咋们待遇不一样……”她至今还记得沉欢的包袱一甩出来,那月银可是比她多的。
此时,窗外捧着果盘子偷听的如心,却已经听得两股战战,摇摇欲坠,七魂六魄吓走了一半。
这一夜,幻娟奉命燃香,世子一夜安稳,并无任何异常。报了平妈妈,平妈妈甚不高兴,嘴里竟然骂道,“真是个没用的。白废了我老婆子这些辛劳。”说罢,起身去回崔夫人。
“沉欢姐姐!!”如心一进房间就扑到她身上。
沉欢小日子来了,本来就小腹酸痛,被她一扑,简直重创。忍不住“唉哟”一声就叫了出来。定睛一看,却见如心面色极度不对,显然受到了天大的惊恐。
“你怎么了?冒冒失失又想被平妈妈罚?”沉欢不解。
如心实在是心中害怕,一边哆哆嗦嗦,一边将自己听到的消息报给了沉欢。
一席话听罢,沉欢的心脏也咚咚咚咚咚跳得飞快。
那日处理,如意被拖走,事后谁也没有具体说明如意去了哪里。此刻听到割肉放血之事,又听到如心重提阴女做药引的话题,上午余道士那粒血腥味翻滚的香丸,瞬间就滑进了沉欢的脑海。
忠顺伯夫人突然改变的主意,三人同行入府细微差异的生辰八字,余道士若有所思的打量目光,一切串在一起隐隐浮现一个沉欢不愿意去相信的答案。
难道她们进这侯府……
本来就是来送死的……
高价死契。
这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刹不住。沉欢心中思绪翻腾,连小日子肚子的酸疼也忘记了,站起来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不要声张。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良久,沉欢表情严肃地交代如心。“如有人试探,一概装作不知。”
从她们入府至今,崔夫人和平妈妈言行来看,显然此事极是机密。恐怕院内大丫鬟、幻娟、幻言均不知情。更不要说后面进来的颂梅了。
平妈妈早有打算,所以那日定魂香牵扯出幻夕冤死的事情后,幻洛被送了官府,却拖着如意走了。因为如意是阴女,还得留着试药……
一晚上两人都睡不安稳,辗转难眠,黑暗中,如心忽然小小声地问道,“沉欢姐姐,我们会死吗?”
沉欢呵斥她,“没的自己吓自己,那香丸已经使用,如意却还活着,可见并不是要人性命的法子。”
如心双眼睁得大大的,望着黑黑的房顶,良久又用蚊子音问道,“那须得处子吗?”
沉欢也不知道,当初入府,管事娘子检查登记过,三人皆还是处子。听如心所问也只得叹气,“我也不知道了。莫要多想,早些睡吧。”
说是这么说,沉欢终是心里惴惴不安,打定主意第二天就悄悄去找了伏侍平妈妈那小丫头苹儿托她在府里走动时候,去探探如意的位置。
想是这么想,班还是得继续上,只是两人均是黑眼圈。
幻言奇道:“哟,两人一起抓蚊子去了?”
沉欢哪有心情打趣,心不在焉地端着水。工作还是得做,容不得她们偷懒。
好像一切都是她们的猜测,余道士自那日之后也没来过了,或者是过来了,沉欢不知道,总之,转眼就一个月过去了。
鉴于世子现在能睁开眼睛了,沉欢有时候不自觉的就把他当成个正常人。这日,宋衍又通过眼珠的细微转动,指使沉欢拿这拿那,上下不停。
沉欢团团转,忙个不停,忍不住抱怨,“世子爷,您到底要什么?奴婢猜不出来。”
神识里的宋衍嘴角翘起一抹笑容,打了个懒洋洋地呵欠。
三个字:逗你玩。
沉欢无奈,只得假装懂不了世子的外星语言,默默做其他事情。
今日是世子生日,院子里的小厨房打算给世子做一些旧日爱吃的吃食,虽然世子如今也是吃不得,但总算可以摆一小桌子,应个景,院子里热闹一翻也好。
平妈妈禀了崔夫人,崔夫人冷淡的脸上也带了笑意,允了平妈妈去往日世子朋友陆公子府里取那特制的百花冰酿来。是故,平妈妈大早就出了门,院子各忙各事,分毫不乱。
因又到了服食朱斛粥的时间,故沉欢早早就温好粥,贴身伺候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沉欢的错觉。总觉得今日世子抗拒之意,比往日大。
往日还能哄着辅助吃一些,今日不是咳嗽就是闭眼,要不就是粥食顺嘴流一身……
我的祖宗也!
总之,各种手忙脚乱,鸡飞狗跳,沉欢连骗带哄,蛮力都用上了,依旧等于一个零鸭蛋。
弄了两个时辰,一口未进,沉欢整个人都要炸了,她想把碗摔了。
神识里的宋衍,嘴角一弯。
今日。不吃。
呵呵。
正在拉锯战,还没战斗出个结果,突然就见一媳妇满脸笑容地进到世子院,因平妈妈今日不在,幻言认得那管事娘子,急忙出来迎道,“嫂子怎的突然过来,是有事情吗?”
那媳妇声音也不小,音量刚好满院子听到,“平妈妈怎的今日不在?侯爷夫人大喜,秉珠院的刘姨娘今天给侯爷生了个小哥儿,听说六斤七两,白白胖胖,可沉着呢。”
幻言和幻娟无声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
那媳妇接着又说,“待平妈妈回来知会平妈妈,侯爷要平妈妈过去道喜呢。”
她刻意强调了“侯爷”,想是崔夫人说平妈妈出去了,平妈妈代表世子院,这是要世子去道贺的意思。
待那媳妇走后,幻言狠狠一跺脚,“可气!!!你看见她那脸色没?”
幻娟也生气,“刘姨娘竟然生了个儿子!”那世子……
昌海侯府继承人是个满城都知道的“活死人”。这样的人又怎能真正继承侯府,入仕为官,光耀门楣?两人气过之后,一时间都有些悲戚。
内院的其他丫头,粗使婆子,厨房娘子,外院的小厮们,也均是听到了,大家丢掉手里的事情,涌了进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那刘姨娘肚子爬出来的东西,怎能和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世子比?须知人分贵贱,世子尊贵无比,那庶子又能如何?”小厮们第一个跳起来不服。
几个婆子也碎碎私语,“怪不得今日府内,人少了大半,原来都去那秉珠院贺喜去了。”
“那我们世子以后怎么办?”也有的仆从忧心不已,言下之意也是自己怎么办?特别是做小厮的,主子没出路,自己也就废了。
“哼。世子爷以前,谁敢如此议论?想是都忘了规矩。”那名叫喜柱儿的小厮讥讽出声。
一时间讽得大家都讪讪的,各自散了。只是这生日的气氛却实实在在被影响了,厨房娘子一边掉眼泪一边挥着刀,“这老天若是有眼,为何如此作践世子?”
院内持续低气压,如心也不敢多话,幻言幻娟两人也心事重重,俱不吭声。
只有沉欢毫无影响……忧愁那些没用,她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世子!请你干了这碗朱斛粥!
未时,平妈妈回来了,听完幻言禀告,也是嘴里发恨,“且得意几天罢。我先去看看夫人。”那酒也没交代,扔给幻言自己就匆匆走了。
沉欢知道,如今这样的形势下,最难受的应该是崔夫人。
只是从下人嘴里听来,崔夫人随侯爷看了孩子,还赠了把赤金的长命锁,叮嘱丫鬟婆子们好好伺候,竟是神色如常。
秉珠院那边,侯爷宋明得一麟儿,自然喜悦。他子嗣单薄,个个俱是珍贵,长子现在如此,这一幼子的重要可想而知。刘姨娘刚产子,身体虚弱,宋明软语安慰了一番,抱着那孩子逗弄。
只是一抬头,崔夫人那胭脂红的裙裾,却已是走远了。
宋明一时间心中滋味难明,望着那副长命锁,良久,终是叹口气。
平妈妈一进正院,海棠就努嘴儿叫她不要进去。平妈妈心中太多话要说,竟是不管不顾就掀开了帘子。
脚一踏进去,她就愣住了。
崔夫人坐在炕上,也未掌灯,屋里一片昏暗,崔夫人淹没于那阴影处,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姑娘……!”平妈妈颤着声儿,瞬间心如刀绞。
崔夫人没有动,良久才淡声慢慢说道,“无碍,我一生痴恋于他,却连个我和他的孩子都留不下。如今他能有个后,我应该高兴。”说完竟然还笑了一笑。
可是那笑比哭还难看,像坠落成泥的花儿,快要被碾碎了。
平妈妈老泪纵横,一时竟是泣不能语。
“我不想他绝后。”崔夫人继续说。
“我也想容嗣能留下香火。”这句话是炸弹,平妈妈瞬间被炸醒,眼泪还在脸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疑是自己年迈,堪是听错了?
“余仙人说世子神髓俱在,虽经脉不行不进,犹如假死,可应是能行人道。”
“这、这……”这实在是闻所未闻,“以老婆子看,还得问过丁太医方是妥当。”
崔夫人抚摸着炕几光滑的桌面,似在回忆什么,片刻后冷冷一笑,“在这侯府,丁太医是俱不会说实话的。待我归宁平国公府,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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