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萧珉以皇后失德为由废掉后,从大内移去了北宫,王妡一直都在想——萧珉为什么要给王家按上谋逆的罪名。
王家因为她王妡的缘故,一直都是站在萧珉这边的,无论他是太子时还是登基为帝后,哪怕她二叔王格在某些时候出格了些,但王家的忠心是绝对毋庸置疑的。哪怕是萧珉已经收拢了权力也完全没有必要铲除王家,这无异于是自断一臂。
再者说,王家谋逆总要拱一个皇子上位,她王妡无子,膝下也没有养其他妃嫔的儿子,王家谋逆的罪名从根本上就站不住脚,总不能是因为王家喜欢为他人做嫁衣吧。
她一直在想,就算萧珉大权在握,朝廷依旧内忧外患,究竟什么原因能让萧珉自断一臂也要铲除王家。
直到她大限将至,离魂七日,到了一个幻境,才得知了那可笑的真相。
那是一间很小的屋子,窄小的床榻凌乱堆满了衣裳,一个桶中尽是残羹剩炙,有蚊蝇在其上乱飞,一面墙边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一块会发光的板子,一个头发油腻衣裳皱巴的女子坐在桌边,看着光板快速敲击桌面上放着的一个黑色的很多小方块的东西,那光板上就会出现一行一行的文字。
王妡是悬空飘在那间又脏又乱的屋子里的,她跟桌边的女子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走,却只能在屋中飘来飘去。
试了许多次,她终于放弃了,飘到那女子身后,看着她用那神奇的机关敲出一行行文字在光板上,那些字许多都缺笔少画,可奇怪的是,她居然全都看得懂。
王妡就悬在女子身后,看着光板上出现一个一个她熟悉的名字,以及她自己的名字。
非常简单粗糙的一个话本,主角是吴桐和萧珉,一个是她的远房表妹,一个是她的夫婿,两人在她办的诗会上一见钟情,因萧珉太子之位不稳,皇后逼迫他为母子二人的性命着想,让他忍痛放弃真爱而娶祖父掌控朝廷财权的她,一对有情人被迫分开。然后兜兜转转暗通款曲虐恋情深几年,吴桐因诗才和种种奇思妙想在京中名声大噪,萧珉干掉诸野心勃勃的兄弟成功登上皇位,登基第二年广选天下佳人充实后宫,吴桐就被萧珉趁此机会接进后宫。
吴桐作为话本的女主角,自然是男主角萧珉的贤内助,她本是一个生活在比梁朝超前千百年的女子,因意外死亡灵魂飘荡到梁朝附身在同名同姓溺水而亡的吴桐身上,她有比当时所有人都超前的眼界与知识,为萧珉出了不少有利民生的点子,得萧珉爱重、百姓爱戴,她的分位短短几年就从美人升到贵妃,登顶为天下最尊重的女人只有一步之遥。
相对的,作为话本里的配角,王妡这个占了后位之人必须是主角的对手、对照组、踏脚石,用她的恶毒衬托主角的善良、用她的处心积虑衬托主角的光明磊落、用她的权欲熏天衬托主角的心怀苍生。
作为阻碍主角幸福的最大绊脚石,王妡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于是就有了王家的谋逆之举,萧珉“失望至极”,可以顺理成章的废后了。
王妡看到这里直接被气笑了,狗男女何德何能竟让她来垫脚。
笑过之后就是巨大的悲哀,为自己的识人不清,为自己的愚蠢。
待魂魄归位,王妡拖着残躯强撑着一口气,将她在大内布下的仅剩的几个暗桩发挥到至极,亲手给了萧珉一刀。
手刃仇人的感觉实在爽快。
王妡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下一刻就又压平了。
上天垂怜让她重来一辈子,只是美中不足依旧还要与萧珉那狗鼠辈搅和在一起,这实在让她开心不起来。
“要不干脆杀了他?”王妡喃喃自语。
她能杀他第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旋即王妡就否认了这个想法,且不说悄无声息杀了当朝太子还让审刑院抓不到证据的难度太大,就她如今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妃就等着吉日行礼的境况,萧珉死了,她很难全身而退,最好的结果是还家闭门深居一辈子不能嫁人,若是官家狠心一点儿她就得去皇陵给萧珉守陵一世。
哪种结局她都不想要。
虽然她不认为非得要嫁人,但因为萧珉的原因只能孤苦独居嫁不了人,他萧珉还没有这么大的脸!
难道就只能嫁给萧珉,再重走原来的老路,再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不甘心!
“姑娘,喝茶。”紫草将沏好的香茶放在王妡面前,唤回了她已经跑到天边儿去的思绪。
见王妡看过来,紫草微笑着说:“姑娘且安心,茶具和杯子奴和香草都已经洗干净了。茶叶是店家的,说是自家采摘炮制的香茶,奴闻着可香,姑娘试试看好喝不好喝。”
王妡暂时按下脑中的“萧珉一百种死法”,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闻着很香,汤色却有些浑浊,入口很涩也没有回甘,王妡喝了一口后却说:“甚好。”
得了肯定,紫草和香草开心地对视一眼。
王妡看了一眼她俩干净纯粹的笑容,敛目慢慢将杯中苦涩的茶一口一口喝完。
这时,旁边桌上的两名襕衫文士模样的人忽然吵了起来。
月白襕衫者神色十分激动:“沈元帅护住了广阳城几万百姓性命,他何错之有,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鞑虏屠城吗?”
黛蓝襕衫者不紧不慢说:“他违背君命就是大罪,拥兵自重定是想造反,果不其然,他果然通敌叛国。”
“胡说八道!”月白襕衫者拍桌,“那罪名分明是诬陷。”
黛蓝襕衫者冷笑:“你有证据吗?你去跟官家证明沈震通敌叛国是被诬陷的呀!”
“你……”
脚店的掌柜立刻小跑过来,对二人赔着笑脸劝道:“二位公子,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俩文士面上僵硬了一瞬,不欢而散。
王妡目送二人出了脚店,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下记起来这一年发生的震惊朝野的大事——天下兵马大元帅沈震通敌叛国,全家都被秋后问斩。
梁朝极为重文轻武,梁太.祖唯恐武将掌兵会造反,设枢密院统领军权,以文官领枢密院事,掌兵符、武官选拔除授、兵防边备及军师屯戍之政令;又定更戍法,每番军队三年轮换戍守之地,各领兵的将领亦每三年轮换,若有战事则临阵前派行军大元帅统兵。如此,便形成了兵不知将、将不识兵的状况,让皇帝易于掌控军权,防止将领拥兵自重,可也极大的削弱了朝廷军队的战力。
后因北方猃戎虎视眈眈,西骊也不安生,几场败仗吃下来,朝廷不得不考虑让幽州就地募兵训练,以御猃戎。
沈震的祖父沈京被真宗委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在幽州开元帅府组织练兵,对抗猃戎,三代人传下来,练成了威震四夷的沈家军。
然而成也沈家军,败也沈家军。因其威名太甚,引得梁帝猜忌。
皇帝有所疑,自然会有人“体会上意”。
这不,一场败仗,一个明显诬蔑的罪名,就要将大梁战神的全家杀了。
沈震死后,大梁再无统兵将领,又因几年的权利争斗与更迭内耗太过严重,老皇帝沉疴愈重对朝堂的掌控越来越无力,终于猃戎瞅准机会集结大军号称五十万压境,大梁仓促应战,毫无意外战败。
惨败不算,还差点儿被猃戎打到家门口来,最后朝廷不得不向猃戎求和,几番谈判后,割了营、平、幽、易、云、胜、丰、夏、怀、灵十州给猃戎,遣公主和亲,年年纳岁贡,这才换得猃戎退兵。西骊也趁火打劫,占了凉、鄯二州不走。
老皇帝因此事一口血喷出,龙驭归天。身为太子的萧珉名正言顺控制住大内和禁军,将所有的兄弟都软禁起来,登基为帝。
如此内忧外患的情形,萧珉登基后次年还广选天下佳人充实后宫,就为了让吴桐也能进宫,无怪当时会有童谣唱:“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注]
王妡低低笑了声,叹:不愧是真爱。
“姑娘,他们说的是沈元帅。”香草凑近无不担忧地说:“大爷与沈元帅是好友,听我娘说,大爷为了沈元帅的案子已经奔走多时,还被老爷骂过。”
香草的娘在大太太谢氏的院子里伺候,因此知道一些王妡都不知道的事情。
上辈子这个时候,王妡满脑子都是情爱,满心甜蜜就等着做萧珉的新娘,压根儿就没有关注过父亲在做什么。
由上辈子的结果来看,父亲此时的奔走毫无用处。但是在萧珉登基三年后,朝中有人上疏为沈震平反。
王妡慢慢吃着爊貛儿肉,忆起萧珉曾说过一句“沈震确为英豪,其子沈挚却不行”,字字句句皆是对沈挚的嫌恶。
什么样儿的深仇大恨能让萧珉在人都过世多年了还记仇诋毁。
唔……
王妡夹菜的手一顿,心中有了如何给萧珉添堵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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