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有座寺庙, 名叫雁南寺。
庙里求姻缘子女很灵的,经常有外地人闻声赶来。为了方便,大家渐渐就把那座山, 喊成燕山。
燕山坐北朝南,离浪漫港足有120公里。
专案组一行人下午两点出发, 紧赶慢赶,四点抵达燕山。
兜兜转转找到福山岱所说的、山头盖了房的福家山,再开到半上坡,差不多到了下午四点半。
剩下半座山得双腿徒步, 一车大老爷们是不妨事,可中间还有个看不着路的小姑娘, 另当别论。
“要不, 让眠眠在车里等吧”
老四开口提议,被小六否决。
理由是待会儿天就黑了, 小姑娘独个儿待在山里、车里, 不安全。
“我背吧。”小六提议“以前天天负重拉练,背个眠眠不是问题。”
被蒋深、姜意眠本眠双重否决。
老五挤眉弄眼“你瞎凑什么热闹,要背, 让老大背就行了。”
小六朝他龇牙,转过脑袋,只见蒋大队长扯下围巾, 一头缠在小姑娘的腰上,一头缠在自己身上, 左一圈右一圈, 打个结, 动作干脆利落, 还很标准。
“走。”
一个字终止说笑争论, 全组默契地排成一字型,沿着小路往上。
路不算陡。
可窄,长。
一口气走了十五分钟,小六抹把额头,往右一瞥“那边是不是福山岱说的那片树林”
其他人跟着望过去。
五点整,太阳完全沉没,黑暗犹如某种巨大、冷血的爬行动物,无声伏上头顶。
那片小树林枝条茂密,形状怪异。
当个寒风吹过,树木在风里摇摆,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形同曳长的恐怖怪影,发出诡秘的呼吸声。
“别停,继续走。”
蒋深发话,没人敢停。
十五分钟后,众人气喘吁吁爬到山顶,一栋奶白色小洋楼出现在眼前。
外头被圆拱形栏杆围着,里头花花草草种着,要车库有车库,要庭院有庭院,除了气派,无话可说。
“瞧瞧这有钱人过的什么日子,就这,路还给走歪了,没事祸害人,真闲得毛病。”
老五伸手一推,大门居然没锁。
“我先进去瞧瞧。”
端着枪把上上下下搜个遍,确定没人,老五啪啪啪摁下开关,房里一下子灯火通明。
“进来吧”
收到信号,老二、小六跟着进来。
姜意眠走倒数第二个,突兀停下脚步,引得身后蒋深发问“怎么”
“声音。”
她纤长的眼睫盖下,声音淡而冷静“我听到声音了。”
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很多声音。
在姜意眠走进房子的刹那,如泛滥的潮水般遮天蔽地的涌来。
有哀求
“不要。”
“别这样。”
“让我走吧。”
“我不是干这个的,求你放过我吧,真的,我不干这个。”
“求你了大哥,你找别人去吧,求你了,我跪下来求求你好不好”
不屑
“行了别嚷了,烦不烦啊”
“打扮那么漂亮不就是想勾引老子么还装什么纯。”
“你一女的早晚要被男人睡,被谁睡不是睡陪我睡还有钱赚,真是便宜你们。”
“我就摸两下,你们看看她,遮什么遮搞得要死要活干什么扫兴”
“哎,别这么说,这不挺好玩的吗,多带劲儿。”
“别理她们,女人嘛,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啊。”
“脱光脱光脱光”
“这帮小娘们儿,别看现在哭得不要不要,都是没开苞,没尝过味儿”
“就是,待会儿有得爽,保准你喊不要停,哈哈哈哈哈哈”
挣扎
“吴友兴介绍我来不是做这个的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别这样,别这样,我还要读书的,我好不容易才能读到书,呜呜呜呜呜。”
“拿开你的脏手”
“我会报警抓你们的,我一定会的”
“禽兽畜生”
“滚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镇压
“啊啊啊啊她咬我,死婊子你他妈活腻了”
“妈的又一个贱货。”
“你完了我跟你说,真把老子惹火了,老子今天搞不死你就跟你姓”
“这娘们真他妈欠日,有没有人想一起弄的,看她还敢不敢拿刀”
“女人就这点不识相”
“要不是你们自己犯贱送上门,谁稀罕草你啊。”
“有这劲儿逼逼赖赖,还不赶紧叫得好听点,说不定老子一个高兴,娶你回家当老婆呢。”
“嘶,妈的,长得不怎么样,滋味不错啊,哈哈哈哈哈哈。”
“喂,我这爽毙了,谁要试”
诅咒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会下地狱的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们都”
“去死吧。”
“全都去死吧”
该怎么形容呢,这个声音的世界。
恍惚之间,姜意眠甚至发现,自己的视觉好像恢复了。
她好像突然能看到颜色。
比如哀求是蓝色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哭泣、挣扎是深灰色的。
青春的、明媚的某个存在是桃色的。
当她被伤害了,如同柔软、表皮没有丁点儿锐角的球体,流出一些些淡淡的红。
男人是污浊的、浓稠的白色。
死亡是深沉的、腥臭的深红。
然后绝望是黑色。
漫无边际、冰冷刺骨。
像一片很深、很深的海,悄无声息把微光吞没,把所有幸福、梦想、生机,一一吞进肚子。
连着颜色、声音、过往,如绑着石头的风筝,一路往下沉,折骨削皮,没有尽头。
“只有两年内发生过凶杀案的地方,眠眠才能听到,受害者濒死前后的声音。”
“时间过去越久,听到的越少。”
姜爱国父女在不少凶杀案中有所助力,使得个别警员对姜同学的特异能力适用范围,了如指掌。
现场小六是一个。
按听声能力的有效范围推算,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些受害者,绝对是在所谓聚会上送的命。
“能听得出有多少受害者吗参与聚会的男人多不多要是再让你听到他们的声音,你能认得出来吗”
小六急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姜意眠一一摇头。
声音不是画面,转瞬即逝,很难在记忆里留下痕迹。
更何况一大片声音,蚂蟥过境似一拥而上,一哄而散。哪怕神仙听了,也记不住。
小六理智上清楚这个道理,情绪上感到失望,不由得恨恨锤一下沙发,骂道“一群社会垃圾要是我们眠眠认得你们”
“破案是你的活儿,指望别人干什么。”
蒋深锐利的视线扫过来,如同一面镜子穿透人心“难道你自己破不了”
一丝凉意划过脊骨,小六正襟危坐,“我能破我肯定破”
“兄弟们,看我找着什么”
与此同时,老五打五层楼梯上一跃而下,举着一块黑糊糊的东西跑到面前。
“瞧,照相机我没见过这样的,长得跟个大炮似的,还真弄不来,不知道有什么好东西,能不能把这杂种给收了。”
“我试试”
小六正经高材生,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捧着新奇的照相机翻来覆去,屏幕被鼓捣亮了。
“照片哪儿呢”
“是不是按这”
老五围在耳边叨叨,小六直喊“你别吵吵,不准乱按,别给弄坏了。”
照相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近八个按键,他按一个,咔嚓拍了一张蒋深面无表情的脸。
错了。
按第二个,错。
第三个,又错。
按到第四个,猛一张白花花的女人照片跳出来,惊得小六险些摔掉相机。
“有了”
照片、照片、照片。
数不清的照片,多达几百张。
被拍的永远是女人,处在画面中央,一丝不挂,被摆成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
有时拍到男人。
一个,两个,三四个,勾肩搭背、嬉皮笑脸,压在女人身上,或团团站在身边,像对待动物一样,肆意观赏、抚摸、玩弄她们,触目惊心。
如此昂贵的器械。
如此荒诞的主题。
所有人看得心一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人所发明的语言,人们创造了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字,到头来,却会在人所能犯下的罪恶面前,完全失去力量,变得苍白而微薄。
他们亲身体会到这种感受,深刻意识到,人,能有多好就有多坏,能有多创造,就有多毁灭。
“是证据就收起来。”
蒋深冷调的音色,像一条绳,将他们拽出泥沼,拉回现实。
但这些被拍照的女孩,有没有人能拉出她们呢
“书房里有一台台式电脑”
老四在三楼有所发现,探头喊“有没有会破密码的小六上来”
2002年,电脑算稀罕货中的稀罕货,价格四千起步,按配置来,上不封顶。
省厅年初花好几万买来两台电脑,对接国外前端技术程序,平时搁在办公室里,两把大锁挂得明明白白。只有特大案情,或是经过领导审批的特殊需求,才能使用。
当然了,技术光买不行,得有人会用。
当初省厅开展一系列培训,老三学得最精,可惜现在不在。
小六只赶上一半的课,学得大差不差,折腾折腾也能用。
“行了,能进去了。”
电脑屏又是一张黄图。
小六心里不知骂了几百句脏话,手握鼠标,把整台机子翻个遍,找到一个名为名单的文件。
“你们看”
打开表格,共两列,数行。
左边写着时间,初始日为99 4 22 ,接下去是99 6 22 、99 8 22 、99 10 23
以此类推,基本隔两个月一次,多数为22日,鲜少提前或推后。
右边是长长的名单赵婷、吴妹儿、陈小佳
“这应该是福尔岱的聚会名单,只记了女性,没有男的。”
老四眼力不错,伸手一指“拉到最下面看看。”
列表终止时间为去年2月,吻合福山岱的口供。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去年到今年,在数行空白之后,再次出现记录。
时间02 12 22
名单
没有名字。
“福尔岱想再次举办宴会。”
不难想到“不过隔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立刻确定名单。”
“那他会去找谁”
小六抬头,打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吴友兴”
“那些被折磨的女人提到过这个名字,他就是帮福尔岱物色受害者的中间人”
换言之,吴友兴很可能是最后见过福尔岱的人。
入手点有了,再拖下去不方便下山,蒋深果断决定“做好取证,十分钟后收队,下山。”
“是”
小六像个新兵蛋子,慷慨激昂应着声,脑海里涌现一个词报应。
福山岱这种混蛋,肯定没有想到,在这场他心心念念、时隔将近两年的聚会举办之前,他自己先送了命
从浪漫港江滨别墅,到a市出福家山别墅;从福尔岱到聚会,到名单,再到吴家兴。
本以为案件线索明晰,理应柳暗花明。
谁能想到,经过4时的极限调查,案子反而走进死胡同。
据统计,在1999年至2001年间,福尔岱共举办过13次聚会,名单上共有98个姓名。
即共有98名女性自愿、或被迫参加聚会。
此次案件波及范围之广,以年龄、长相等条件大致排查,光在a市内登记过、同名同姓的女性就有近五百个。
也就是说,想要找出所有受害人指证福尔岱、或是调查杀人嫌疑,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当然,还有吴友兴。
吴友兴,男,46岁,五年前来到a市生活,期间一直作为福尔岱名下娱乐场所的管理人生活。
这是表面信息。
当专案组与其户籍地方公安局联系时,意外挖出更深的身份信息
吴友兴,原名吴家兴,来自z镇,曾与当地其他地痞流氓结拜七兄弟,有过多次偷窃、伤人、抢劫、猥亵妇女案底,最长被判有期徒刑一年零十个月。
他于1987年初春入狱,1990年冬末出狱。
当他再次进入警方视线,已是1995年,吴家兴及其六位兄弟手上握有巨大的关系网,横跨多省、多市,涉嫌参与大型走私烟酒、拐卖,以及非法卖阴活等活动。
1996年,在埋伏长达半年之后,恰在警方决定实施抓捕计划的一星期前,吴家兴人间蒸发。
怀疑行动计划被透露,警方提早行动,当日捕获七兄弟中的老三青龙、老五白狼与老七黑豹。
之后数年,七兄弟其他余党先后落网,唯独改名为吴友兴的老大,吴家兴踪迹全无。
“根据店员口供,18天前,也就是12月13日下午五点左右,福尔岱曾经来找吴家兴谈话。”
老四边说,边将一张照片贴上白板。
照片上的人面部线条圆滑,鼻头钝厚,长着一对弥勒佛似的长耳,瞧上去笑眯眯的,是那种让人难以提起敌意的长相。
“由于福尔岱这个老板只挂名,对ktv经营情况不上心,很少来店里,所以店员们记得比较清楚,他们谈话期间多次发生争执、物品摔碎的声响。
“谈话大概持续到六点半,两人出来的时候像是和好了,不但有说有笑,还拿了钱包去对面一起吃饭。
“第二天下午两点,吴家兴照常到店清点结算营业额。中途接到电话,说出去一趟,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也没见过福尔岱。”
为了全面,他们对吴家兴的婚姻生活也有所调查“吴家兴,未婚未育,只有三个情人。”
“吴家兴的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她们并不清楚他的真实姓名,不了解他所做的生意,甚至连他有没有家庭都不知道,无法为我们任何有用信息。”
“有关吴家兴的去向,我们已经申请省厅加派人手帮忙查找。鉴于他生死未知,我认为不能抱太大希望。”
吴家兴的消失,有这么几种可能
1、近两年国家扫黑除恶行动抓得紧,他认为举办聚会风险太大,容易暴露自己,故而甩下一切逃之夭夭。
2、吴家兴和福尔岱谈崩,为不留后患,杀人后逃跑。
3、福尔岱因聚会被报复杀害,吴家兴作为介绍女孩的中间人,同样被杀,只是尸体尚未发现。
不管哪个选项成真,摆在他们眼前的麻烦是,福尔岱死亡,吴家兴消失,参加聚会的男性集体隐身,线索到此中断。
“吴友兴的住所,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所有重要物品都不见了。暂时无法确定,是他自己收拾东西急着逃跑,还是他人入侵室内造成狼藉。”
“好在”
眼看组员的表情愈发凝重,老四话锋一转“按福山岱的口供记录,福尔岱名下ktv可能是聚会女性的来源之一。我们辗转找到多名99年到01年期间在ktv工作的员工,凭着他们的描述,大致锁定32位曾在ktv短暂工作过的女性,十有就是名单上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32位女性里,共有5名女性被报失踪,至今没有撤案。”
疑似受害人32位,确认失踪5位。
摆在明面上的比例已经足够惊人,试想,冰山一角下,又该是多么庞大的数字
接下来的工作,无非是大量走访调查。
大家伙儿万万没想到,在这个环节,他们会再次碰壁。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
警方已走访的三十个疑似女性里,五个失踪,三个结婚生子,听到福尔岱、吴友兴的名字,均是脸色大变,赶人出门;
六个闭门不见,六个否认去过娱乐场所兼职,五个举家搬离a市;
三个承认兼职、对聚会有所耳闻,自称从未去过聚会;
数来数去,最终只有两个女孩愿意通过电话告知当初吴家兴说的是,有钱人要在家里唱k,想找几个女孩子陪着唱唱歌、做做游戏,完事儿再把房子收拾干净。
以绝对的高报酬为噱头,工作内容听起来简单又轻松,不少女孩动了心,抢着要去聚会。
到了地方才发现,天上真的不会掉馅饼,原来那里聚集着全天下最丑恶的嘴脸,最下流的游戏。
对方不把她们当人看,甚至不当猫、狗来看。
她们本身就是游戏的一部分,主要的作用是被玩,玩到尽兴了,拿出照相机。
手指轻轻按下去,再松开。
咔嚓一声,连一秒钟都不到,女人的一生几乎就被彻底拿捏,如同覆灭的王朝,再也无法挣扎。
“有没有死人我不清楚,其实那个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
“白天记不清楚,到了晚上做梦偏偏清楚。
“醒来忘掉,睡着又想起来,再醒过来再忘掉这两年我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一个女孩这样说。
另一个女孩说“我们都是分开的。他们人比我们多,看中谁就把谁拉到别的房间里去。有的运气好,就一个,有的太漂亮,好几个男的都要。
“他们弄到大半夜,说要放过我们。后来又改口,说只有跑得快的能穿衣服走,谁跑的慢,抓回来再弄几次。我们怕死了,谁还敢看身边剩下几个,活的死的我们就拼命地跑。
“大晚上的,山上黑漆漆一片,一点光没有。我们看不到下山的路,看不到人,看不到石头,什么都看不到。
“跑着跑着这个摔了,那个滚下去了,都没人敢去拉。就是跑。
“我记得挺牢的,不是所有女人都被骗来。里面有几个女的是小姐,坐台的那种,她们就知道我们来这会被干什么、怎么样,她们来赚钱,不怕弄,不用跑,跟着有钱男人在后面笑话我们。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两个女孩,一个声音轻微颤抖,一个语气淡漠。
回忆起往事,她们的态度截然不同。
然而在被告知福尔岱的死讯之后,她们却像约定好了似的,说出同一句话。
“警察同志,要是你们抓到杀了福尔岱的那个人,麻烦你,帮我说声谢谢。”
无关文化程度,她们知道杀人是不对的。
也知道凶手可能是更坏的家伙,可这并不影响她们谢谢他,谢谢他杀了一个恶魔,谢他做到她们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一句沉甸甸、又如释重负的谢谢他,作为挂断电话前的末语,给所有办案人员都留下,无比复杂的心情。
还剩最后两名疑似女性。
“一个a大的大学生,张小鱼,读会计的;另一个林凑姝,住址不清楚,经常在一小校门口摆摊卖糖人。”
小六同志不分昼夜跑了两天,仍旧干劲满满“老大你走哪个留一个让老五去。”
蒋深正开着车,看一眼周围“我刚好在a大附近。”
“行,那我去一小”
挂断电话,停车。
a大的女生宿舍楼,离他们所在的美食节不到百米远。蒋深领着姜意眠,直接推开学校宿舍阿姨的门,说明来意,询问里头是否住着一个叫张小鱼的女孩。
阿姨一脸避讳莫深,闭口不答。
十分钟后,自称张小鱼班主任的陈老师匆匆赶来,满头大汗。
双方碰面一谈,才知道,张小鱼早在两年前离开学校。
“她是98届会计班的,成绩好,长相好,人又努力,老师们印象都不错,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来上学了。
“学校这边了解到她家境不好,以为她们家嫌读书太花钱,不读了。 女孩子嘛,这种事情偶尔也有发生,读着读着就要回家嫁人去了。当时她班主任还往她家里打电话来着,想建议她申请读书补贴。谁知道她家里人说她根本没回家,非说我们学校把她女儿弄丢了,过来闹了好一阵。
“就刚才,您说张小鱼的案子,我还以为她们家报案了,或者这孩子在外面犯了什么事情,才吓得立马赶过来问问情况。”
年轻貌美,家境差,一个没报案的失踪者。
蒋深没有放过这条线索,要求与张小鱼的舍友谈话。
陈老师一口答应,私下言辞委婉地请求,万一张小鱼涉及案件,希望警方不要对外提起a大。
“就这了。”
脚步停在一间房前,敲门,里头探出两个脑袋,一个短头发,一个长头发。
“小鱼吗”
好久没有提到这个名字,这个人,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恍然。
“她人不错。”
短发女孩说得真心实意“一心都在读书上,每天天不亮就去教室,一直到天黑了,宿舍门快关了才回来,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爱学习的。”
“她是农村户口。”
长发女孩补充“她不见之后,她爸妈坐三天三夜的火车赶过来,讲得都是我们听不懂的方言。年纪看着大,至少五十吧,头上全是白头发,一走到校门就坐在那儿哭。“把陈老师给吓得,到处找人跟他沟通,最后才知道他是小鱼的爸爸,花了家里全部积蓄来a市,接小鱼回家。”
“可学校也不知道小鱼在哪里,没人知道。
“找不到小鱼,叔叔阿姨不肯回家,坐在校门口一天到晚喊还我女儿,大家看着都怪心酸的。”
蒋深问“他们现在还在校门口”
两个女孩同时摇头“不在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在的呢
姜意眠想到这个问题,却没问。
她静静听着。
当失去视觉之后,听觉是如此灵敏,能够捕捉到他人言语之中,字里行间所有细微的情绪。
女孩们说起小鱼失踪的那天“下午两点多吧,星期六,我一觉醒来看到她难得穿了条裙子,还问她,打扮得这么好看要去哪里。她说要去赚钱。”
“下午四点到晚上七点,三个小时能赚五百块钱,我不太相信有这种好事,可是小鱼很高兴,还主动提出,回来的时候给我们每人带一碗排骨面。”
谁知她再也没有回来。
“我们到第三天早上才发现不对劲,因为小鱼不可能不来上课。我问阿芳”
吱呀。
宿舍门被打开,走进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眼神冰冷的一扫,声音比那双眼睛更冰冷、沙哑“这谁我们说过不把外人带进宿舍。”
“是警察啦,来问小鱼的事情。”
听到回答,女孩身形一定,指尖颤抖着,哦了一声,拿起不锈钢水盆,转头出去。
“那就是阿芳。”
短发女孩歉意地笑“她是小鱼的老乡,本来很好相处的。可是自打小鱼不见,她把声音哭坏了,就变成现在这样,你们不要介意。”
说话间阿芳回来了。
眼是红的,水盆是空的,可见并没有去打水,而是掩盖情绪。
不等蒋深开口,她拉开椅子,重重坐下,先声夺人“那份工作是我的。”
“那天该去的人是我。”
小鱼和阿芳是老乡,来自同一个村庄,是村庄里唯二成功离开家乡、来到大城市念书的女孩。
小鱼家境较差,胜在家庭氛围好,父母爱儿又爱女,远近闻名的不偏心。
阿芳常年寄居姑姑家,为了上大学与姑姑彻底撕破脸皮,抢回一部分爸妈工地去世的赔偿金,才勉强交上学费。
两个女孩初来乍到,口袋空空,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别说一毛钱掰成两半。就连毛巾、牙膏、肥皂之类的生活物品,她们都是两人买一份凑和着用。
相比小鱼一心扑在学习上,阿芳的重心,更多放在赚钱上。
“钱,钱,钱,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钱,因为人没有钱就不能吃,不能喝,没有钱,别说读书,连活都活不下去。”
今年21岁的阿芳,皮肤稍嫌粗糙,一双眼生得又大有圆,利利有神。
“别人介绍我去ktv上班,我一听工钱够,就去了。”
“后来她们说,店老板隔两个月在家里摆酒席,要找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去唱歌、跳舞、助助兴,我听完价钱,就去报名。”
“吴友兴没有为难我。我说我想报名,他说好,然后借我一条裙子,让我星期六穿,穿完还得洗干净还给他,我也说好。”
“我没想到那天我会肚子疼,疼得走不动路,下不了床,人哆嗦得衣服都穿不上。小鱼看见了,就说她替我去。”
“不该让她去的。”
楼底下传来女学生说笑的声音。
阿芳定定坐着,似是透过他们,透过墙面,透过这喧嚣的尘世、漫长的时光,去挽留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什么人。
“小鱼没有回来,我去问吴友兴,吴友兴说他不知道;我想再去问问别的女孩子,她们全部不来干活,一个人都找不着。”
“我不知道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不来上学。后来她爸妈”
“你的意思是。”
蒋深打断“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张小鱼经历过什么”
阿芳毫不犹豫“对。”
“为什么没报警”
“我们报过,六点去,八点吴友兴找到我学校,说我再招他,他就把我在娱乐场所打工的事情告诉学校,让学校开除我。张叔张姨不想让我没学上,而且其他去过聚会失踪的女孩家属说,报了也没用,根本找不回来。”
聚会失踪的女孩家属碰过面。
既然张小鱼的父母知道女儿因聚会失踪,为什么不去找吴友兴,而选择在学校闹
对此疑问,阿芳大方承认“是我建议张叔这样干的。”
长短发室友早被请出宿舍,她没有顾及,坦言“吴友兴背后有人,我们惹不起。张叔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不管怎么样,人是上学时候丢的,学校肯定不想被牵连。只要张叔不松口,或多或少,学校赔点钱,他们接下来的日子才能过。”
蒋深“张小鱼的父母拿到钱就回去了”
“对,还有别的要问么没有我要睡了,晚上还要去打工。”
阿芳藏在桌下的手,不停绞弄衣物,布料上留下道道褶皱,似乎并没有表面上来得淡定自如。
蒋深留意到这点,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直到陪姜意眠走到楼底,他谎称笔记本忘带,又折上去,推开门。
“还有一个问题。”
视线如搜捕猎物般,在几个女孩的面上来回游移,蒋深问“你们谁记得,张小鱼的父母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在校门口了”
长发与短发面面相觑,报出一个时间点“差不多半个月前吧。”
恰好撞上福尔岱死去的时间点。
余光里,第三个女孩的脸,唰一下变得苍白。
福尔岱的弟弟回国了。
前脚走出宿舍楼,后脚得到消息,蒋深一口气儿没喘,立刻往那边赶。
到的时候,老四刚开始做侦查询问。
老流程,上来问姓名“叫什么”
“余恩岱。”
“和死者关系”
“兄弟。”
福尔岱长相平平,无恶不作,没想到他的弟弟样貌清俊,满身书卷子气儿。
就是性格木讷了点,根本用不着人问,自个儿补一句“他是我哥哥,大我两岁。”
“你不姓福”
“大儿子随父姓,小儿子随母姓,这是我出生之前,爸妈商量好的。”
“那你跟死者感情怎么样”
“不是很好。”
余恩岱双手平整摆放在膝盖上,坐姿标准的如同三好小学生“我妈妈身体不好,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哥认为是我的错,从小不愿意带着我玩,渐渐地,我们相处的比较疏远,成年后基本没有往来。”
“死者生前经常在家里办聚会,这事你知道吗”
他小幅度点头“听过一点。去年年夜饭上,有女孩闹到家里来,我爸很生气,罚我哥在门外罚跪,直到他发高烧失去意识,才把他送去医院。后来我哥醒了,保证不会再做这种事,我爸才没有继续罚他。”
“聚会的具体内容,你了解吗”
“不是很了解,他不在我面前说这些,怕被我爸知道。”
“你爸对你哥管得很严”
“也不是。”
余恩岱摆弄手指,“我爸是一个商人,一个成功的商人。他有根深蒂固的商人思维,无论对待亲人、朋友,还是家人,都像评估商品那样严格。
“如果要分类的话,我哥在他眼里属于质量不合格、容易影响厂家生意的残次品。 不要误会,这是他的原话。我哥有很多爱好,这些爱好是好、是坏、是对、是错,都不在我爸的考虑范围之内。只有一种情况,当爱好过界,威胁到我爸的名、我爸的钱,我爸才会出手阻止他,乃至赶他出家门。”
“”
这人说话有点绕,文绉绉,云里雾里。
害得老五在一旁做记录,抓耳挠腮半天下不去手。
“写我爸不关心我哥,只关心我哥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就好。”
对方相当善解人意地为他出主意,抿唇一笑,竟有几分孩子气“如果我爸真的关心他,现在在你们面前的,应该不止我才对。”
有道理,老五提笔就写。
老四接着问“死者的堂弟说他雇了两个保镖,这事是真的吗”
“是的。”
“你能联系到他们吗”
“不能。”
“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很久,太久了,我记不太起来。”
“ 听说过吴友兴这个名字吗”
“没有。”
一来一回,毫无漏洞。
蒋深听的不得劲,起身去外头抽烟。
老五鬼鬼祟祟跟过来“老大,你说这余恩岱有没有问题要说配合,他真配合,我就没遇到这么好说话的,问什么答什么。要说不配合嘛,他这一问三不知,答了跟没答一个样啊。”
大片大片烟雾被冷风吹散,蒋深遥望天际,心想,要下雨了。
余恩岱有没有问题,他不知道。
但他敢说照老四这个问法,问到天亮都白问。
福尔岱遇害,不管谁杀,都不该越过专业保镖。
保镖不可能被杀。小概率护主失败,逃跑,而最有可能的应该是被收买。
被,比保护福尔岱更高的酬金,所收买。
钱从哪来
受害者家属们集资被利用的学校赔偿金
谁能轻易接触到言语不通的外国保镖,与他们谈条件、达成共识
操着外地方言、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夫妻被警察盘问时故作稳定的阿芳
烟头落在地上,靴子踩住,碾出焦黑的粉末。
蒋深掉头回客厅,询问进入尾声,如他所想,他们没能获得任何有效信息。
余恩岱准备送他们出门。
蒋深立在原地不动,眼珠子散散地从左边移到右边,再从右边移到左边,忽而勾起唇角,露出个凶恶的笑来“余先生,你这房子不错。”
蒋队长罕见的客气,罕见的笑,组员立刻嗅到阴谋的味道。
唯有余恩岱不知内情,老实嗯一声。
“方便让我们参观一下么就走一圈。”
蒋深口里的我们,是指他,以及他拉过来的姜意眠。
一个人高马大顶凶脸,怎么看都是另有用意。
一个双目无神白净脸,怎么看都是手无缚鸡之力。
外人很难搞清楚这对组合,雪上加霜的是,余恩岱打小内向,很难拒绝别人的要求。
看看而已,应该没问题
“跟我来吧。”
余恩岱往厨房走去,背影单薄而瘦弱。
这段日子,蒋深每到一位嫌疑人家里,必定提出走一圈,真实用意是借机发挥姜同学的特殊能力,省得凶手近在眼前,被他们平白错过。
姜意眠习以为常,跟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半天,没听到声音。
“好了,我家就这些房间。”
余恩岱再次打开庭院大门,“你们慢”
“那是什么”
告别语被截断,循着蒋深手指方向看去,余恩岱很明显滞了几秒“我爸喜欢酒,我妈妈去世前买了很多酒存在地下酒窖里,那是酒窖的入口。”
“能看看么”
蒋深嘴上在问,人自顾自朝那边走去,一把揭开木制盖板,板下出现一条阶梯。
“对不起,你们不能进去。”
这时余恩岱才开始慌张,小跑过去拦住他们。
晚了。
左手边姜意眠没由来的平地一个踉跄,蒋深伸手拉住,压根不需要问她听见什么。
他回头,单刀直入“你就在这杀的人”
余恩岱狠狠一呆,面上血色尽失。
空气仿佛冻结,北风呜呜地叫。
画面定格良久,良久,余恩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低下头,嘴唇蠕动,细若蚊足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刹那间远处一声雷响,天光大亮。
2003年1月2日,离年关还有两个月整。
a市公安局审问室内,犯人余恩岱正在接受审讯。
对于杀人、弃尸罪行,他供认不讳。
杀人手法、过程,凶器藏匿地点,他全部交代。
唯独一点,当他们询问是否存在共犯时,余恩岱一口咬定,没有。
“你的意思是,杀人、分尸、缝合、搬运,这些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干的从头到尾没人给你搭把手你一个男人会用针线,正面冲击就能撂倒福尔岱”
按照余恩岱的口供,12月14日上午,福尔岱找他要钱,作为再次举办聚会的资金。
他不答应,两人发生口角,积怨爆发,索性杀福尔岱了事。
回到现实。
福尔岱身高178,体重75kg,生前学习过一段时间散打;
而余恩岱身高173,体重55kg,胳膊大腿瘦得像个姑娘。
这两异姓兄弟,傻子都不信后者杀前者。
可余恩岱偏偏坚持“是我自己做的。”
目光闪烁,表情不安,用老五的话来说,一看就不是糊弄人的料。
“不对啊。”
站在单向透视玻璃后的老五回过神,纳闷“刚才问他知不知道聚会,有没有见过福尔岱,一口一个没有,说谎说得挺溜。怎么到这儿成这样了这小子到底走的什么路子”
里头负责审讯的人,可能也觉得这话荒谬。
他一拍桌,音量拔高“余恩岱,我劝你不要再来这套我们都知道福尔岱是个什么东西,知道他干过什么。你既然已经认罪了,就不要想着袒护同伙,这样对你,对他们都不好”
余恩岱受惊地抖了一下,埋头不语。
审讯人员以为他被说动,清了清嗓子,态度有所好转“其实我们差不多猜到你的同伙,就是受害女性和她们的家属。只是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这次行为,所以你”
“没有其他人。”
余恩岱打断“只有我。”
还真就上赶着担罪责呗
审讯人员抬手拎出一张照片“这人你认识不,林芳。”
余恩岱看也不看,摇头。
“撒谎她就是去年闹了你们家年夜饭的女人,你们肯定见过面,为什么不承认难不成她就是你的同伙,你想给她开脱”
余恩岱还是摇头。
甭管你摆多少张受害女性、受害女性家属的照片,他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死不肯认。
刚消下去的火气,再次猛烧上来,审讯人员都给他气笑。
“这些都不认识,你为什么杀你哥,动机在哪儿呢啊你杀人分尸还割他老二,这么深仇大恨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上辈子结下的”
“余恩岱你清醒点行不”
“共犯的名字,不管你说不说,案子往下查,肯定能揪出他们。这对我们来说只是早晚的事儿,对你可不一样对,杀人是犯法,我们国家社会除了律,还讲情理,刑法上面的罪刑都是有一个区间的。区间,你懂吧你因为吵架杀人分尸,跟你发现你哥的坏行为,一时冲动采取错误的行为阻止他,这俩动机天差地别,明白不”
余恩岱点点头,贼巴儿老实。
点完再摇摇头,俩只眼睛黑乎乎,好像都要给吼哭了,表情特委屈、特真诚 “可是我真的没有”
“”
审讯人员都给折腾无语。
“林芳是你对象犯得上这么护着她”
别人不敢说,林芳、张小鱼这两人,一个活的,一个死了,绝对和福尔岱的死解不开。
余恩岱双眼盯着自己的膝盖,摇头。
“说话”
“不是。”
“难不成张小鱼是你对象,林芳是你对象的好朋友,所以你给她当垫背的”
“不是。”
“你到底想给谁做隐瞒说实话是不是你喜欢的女孩子被福尔岱糟,不是,伤害了。你要给她出气,就伙同她、或者她家人杀了福尔岱”
“不是。”
“我知道了。福尔岱又要举办聚会,这次打算对你喜欢的女孩子下手,你就比他更早解决他,是不是”
审讯人员发自内心觉得,只有兄弟积怨、家产万千,再来个爱人被觊觎。所有事情叠加起来,才能让眼前这个呆板、腼腆的男人,转眼化作恶魔,举刀杀人。
然而余恩岱缩着身体,脑袋往两边慢慢地摇,不是 两个字,贯彻始终。
对方眉心皱出一个川字,真心不明白“你要真不认识她们,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要遭殃,那为什么杀你哥杀人是犯法的,杀亲哥也犯法,要坐牢,你知道吗”
余恩岱沉默许久。
久到天色暗下来,晚饭都给送来。
他直直坐在椅子上,近乎自言自语“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什么”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是错误的。”
仿佛沉入另一个世界,听不到他人的生意,余恩岱自顾自说下去。
“我等了很久。可是一直没人惩罚他,没有人阻止他。”
“我爸爸经常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想这可能就是我需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去做了。”
“他确实做错了,对吗”
他抬起脸,脸上有些茫然“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呢”
“他是我的哥哥,他做错了。
“无论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孩,有没有被他染指,他做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他做错了,我也做错了,不管我们的理由是什么,都无法改变这种行为的错误性,不是吗”
余恩岱的声音轻轻的。
他的逻辑抛开所有现实元素,近乎天真,又因此而纯粹、强大。
他们能说什么呢
事实上,他们想要的真相又是什么
这件案子从头到尾、从不计其数的受害者到成群结队的加害者,最终将所有矛盾点都凝聚在区区一个余恩岱身上。
伤害与保护,阻拦或泄愤。
余恩岱做出自己的选择,并且做好承受代价的准备,他们还能说什么
审讯人员想来想去,顶多将盒饭往前一推,“吃饭吧,我们还没到不让吃饭的程度。”
余恩岱没有接。
他顶着苍白的脸、浓黑的眼圈,像一只小动物般怯怯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我、刚下飞机没多久,有点累,能稍微睡一下吗”
审讯人员没有犹豫多久,摆手“随便你,反正只能趴在桌上休息。”
“谢谢。”
余恩岱慢慢伏下去,脸看不见,只剩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以及一句很轻、很轻地“有很多错误,不是非要性别作为媒介才能感知。”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
这次他没再问对不对,是不是,因为他内心肯定自己的答案,没有丝毫怀疑,也许甚至没有过后悔。
结束了。
至少他让错误的行为永远结束了。
怀抱这份安心,余恩岱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着,沉沉睡过去。
轰隆、轰隆,窗外电闪雷鸣。
一连阴了好几天的a市,终究还是下起了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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