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听见死神的声音(12)

    送姜意眠进门后, 傅斯行下楼离开。

    这一去,直到月亮升起,足足两个小时过去, 都没有回来。

    蒋深也没有。

    偌大的房里没有开灯,浓黑涌动, 死寂弥漫,只有姜意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脑海里回荡傅斯行说过的话。

    「亲眼看到姜爱国死了的那个晚上,明明说了现在世界上最讨厌我。」

    前半句证明, 姜爱国被杀的那个夜里,傅斯行、姜同学的确结伴去过命案现场。

    后半句什么意思

    最讨厌傅斯行。

    因为怪他杀死姜爱国

    为什么还有限定, 为什么是, 现在,最讨厌傅斯行。

    之前是谁

    姜爱国

    “咚, 咚, 咚。”

    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冷不丁响在夜里。

    “谁”

    傅斯行心细如发,绝不可能忘带钥匙。

    蒋深做事雷厉风行, 很难想象,他会把门敲得如此匀速、清脆,好像下手的力道、角度都经过精心把握。

    “深夜饭庄。”

    对方声音低沉, 有些古怪地哑“傅老板在不在,他要的两素一荤一汤送来了。”

    深夜饭庄, 名字没错。

    姜意眠记得清楚, 那是一家傅斯行经常关顾、日常营业到凌晨的小饭店。

    但这并不意味着, 就可以放下戒备。

    “放在门口就好。”

    姜意眠脱去毛绒绒的拖鞋, 赤脚踩在地上。

    房屋构造熟记于心, 她如同一只轻巧的猫,没花多少时间,来到门口,脚尖踩在傅斯行摆得整齐的皮鞋上。

    耳朵贴近门板,外头没有一丝一点声响。

    唯独死一般的寂静被放大,再放大。

    姜意眠屏息数了两分钟,再次出声,“你还在吗”

    “在。”

    一个字。

    好淡。

    好似对方也在黑暗中俯身,冰冷的唇角贴上来,只隔着一扇门,对准她的左耳,幽幽吐出一口气。

    “傅老板没付钱。”

    他说。

    “他在洗澡,下次到店里一起给你。”

    姜意眠这样回。

    安静之中,仍旧没有任何声音。

    脚步声,塑料衣角摩擦声,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沉默犹如一株庞大的藤蔓,在楼道里肆无忌惮地生长、攀爬,迅速填满整个空间。

    它仿佛长了眼,自门缝底下蔓延,沿着衣物往上,透过皮肤往里。

    像一条条没有头、没有尾的蛇,嗖嗖缠绕上千万根细小血管,裹住脆弱的心脏,再慢慢收紧。

    诡谲的氛围。

    窒息感逐渐加重。

    固定电话摆在桌边,姜意眠后退两步,拿起话筒,刚摁下一个数字

    “请问你找谁”

    傅斯行回来了。

    门外的人果然没有离开,低声报出深夜饭庄的名头,说“老板让我送饭。”

    “老板”

    姜意眠回到门边,听到傅斯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移话题“你是新来的外送员以前好像没有见过,看着年纪不大,已经不读书了”

    对方不语。

    傅医生心情很好似的,完全不介意这点,自顾自道“外面天都黑了,就算是男孩子,也要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外送员“”

    “不过,还好。”

    “听说半个月前隔壁小区出事,监控凑巧坏了,才没能抓到凶手。好在现在大家都意识到监控器的作用性,我们这个小区一共装了六个摄像头,安全问题还是有保障的。所以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用太紧张,小心点回去,下次不要那么晚出来就好。”

    怎么听都是来自老好人的念叨,这回对方低低地嗯了一声。

    转身就走。

    傅斯行开门进来,只见姜意眠坐在饭桌边,左手筷子右手汤匙,一副准备好开饭的模样。

    他笑“怎么知道我带饭回来,听到声音了”

    “不知道,没听到。”

    演戏就该演到底。

    作出百无聊赖且不太高兴的姿态,姜意眠摆弄筷子,小声嘟囔“饿了,就坐在这,看傅医生什么时候才舍得回来。”

    傅斯行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这么饿,怎么不把饭菜拿进来吃”

    “什么饭菜”

    茫然的语气。

    傅斯行手指稍顿,一双眼灰暗如雾,“深夜饭庄送饭到门口,没有喊你吗”

    “没有。”

    姜意眠晃悠着小腿,动了动鼻尖,“我闻到烧烤的味道。你已经买了烧烤,怎么又买饭”

    真的是你订的饭吗,傅斯行

    “柳女士是我的病人,为她疏导情绪通常要三个小时以上,怕时间来不及,只能打电话先给你订饭。”

    “烧烤是回来路上看到的,想起你上周三说过还想吃,就买回来了。要是现在不想吃,就不吃了,反正还有饭菜。”

    一边用大小碗盘装饭菜,一边好脾气地解释。

    余光瞥见姜意眠光裸的脚,傅斯行又走到沙发边,拎了粉粉嫩嫩毛绒绒的兔子拖鞋过来。

    “怎么又不穿拖鞋”

    单膝触地,他双手捧着拖鞋,如卑下奴仆,好声好气“来,伸脚穿上,不然会感冒。”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像一个无理取闹难伺候的女孩,与一个无限包容无可挑剔的好男人。

    姜意眠从善如流穿上拖鞋。

    傅斯行起身,洗手,再回来照顾她进食。

    时间缓慢走着。

    琐碎的话题有一个没一个。

    等到姜意眠咽下最后一口饭时,他收拾碗筷去洗。

    凉水哗啦啦淌过指骨,手背泛起一片红色,像血。

    傅斯行看着,微微抬了眉,倏忽开口“这几天要小心点。”

    姜意眠“为什么”

    傅斯行弯起眉眼,“就当是一个建议吧。”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脚下扭曲的一团影子,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柔软得有些不可思议、低不可闻的叹息。

    “我总是舍不得伤害你呢。”

    “眠眠。”

    傅斯行怪怪的。

    不止对外送员的关怀、昨晚突然的建议。

    一早起来,饭桌上,他心血来潮似的提议向学校请假,诊所关门,陪姜意眠一起去周边城市玩。

    姜意眠拒绝。

    被拒绝了,他一如既往送她去学校。

    别说抱怨、质疑,傅斯行连一丁点的不满都没有过,仍然细致又体贴,临下车前为她再三确认课本、文具、手机、定位器以及水壶的保温性。

    但在那之后,似乎在姜意眠进入学校之后,他立刻打电话到公安局,声称送她上学途中注意到可疑人物,要求相关人员提高警惕,务必以安全为主。

    因而,原本姜意眠的午饭在校内食堂解决,在同桌的热情关照下解决。

    今天的午饭地点变成校外饭店,陪同人员,则变成两位负责值守校门的警员。

    一个水灵灵的,瞎子。

    两个没老婆没弟妹不会照顾人的,糙老爷们。

    这一坐下来,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呃,红烧肉你吃不,要不给你来块肉”

    “你那肉太肥了,人学生肯定不喜欢这种。”

    “这块”

    “别别别,你得换双筷子吧自个儿嘴巴里叼过还给小姑娘夹菜,瞧把你给能的。”

    “”

    大写的脸红耳赤,大写的手足无措。

    幸好半道来了专案组的小六,喊着有情况,有情况,一溜烟把小姑娘给拉走。

    解放了。

    俩人一个对视,齐齐长吐一口气。

    车上,针对虎鲸系列案设立的专案小组基本到齐,只差老三与蒋深。

    “老三在医院陪他爸,走走走,去咚山路接深哥。”

    “用不着你催。”

    老五开车那叫一个猛,横冲直撞,神龙摆尾,差点把一辆越野当做飞机开上天。

    十分钟的路都给他缩成五分,还笑嘻嘻拍着方向盘感叹,有钱真好,老大这车真好,改天他老五梦里攒钱也买一辆玩玩。

    “老大,上车”

    车准准地停在蒋深面前。

    车门一开,左脚踩上去,他一眼看到多日不见的姜意眠,身体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快点,哥,重大案情”

    小六满脸雀跃,直声催。

    蒋深用力一蹬,大高个弯着身子钻进来,开口一盆冷水“什么案情能让你们把车飙成这样省厅专案组办案心切撞车后全军覆没这笑话够大,够虎鲸笑十年。”

    冬天里的水透心凉,小六被这么一泼,活像被训的狗子,萎了。

    “行了,什么情况,说清楚点。”

    想到自己刚抽过烟,蒋深不自觉坐得离姜意眠远点儿,免得一身烟臭。

    “副局来的电话,临近福家山的一个小村子出命案,特征吻合虎鲸系列案,而且”

    “他们当场抓到一个持刀的男人。”

    一句话振奋全车氛围。

    就连蒋深,确定消息可靠,小六亲耳所闻之后,也不由得稍稍提起嘴角,一身凶煞锐意有所缓解。

    小村子离浪漫港挺远,四个小时,从白天开到傍晚。

    一路上,蒋深有意无意忽视姜意眠的存在。

    没有找她说过半句话,却控制不住眼神,有自发意识般,一次次往那边挪,一次次扫过去。

    近来他没再去傅斯行家。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为了跳脱出傅斯行画的圈,蒋深想要剥离感情,回到纯粹的警方视角,重新看待这件案子,评估这两位嫌疑人。

    不能再随意接触嫌疑人,他偶尔开车经过学校,只有很少几次,远远瞧见一件臃肿难看的校服,一团柔软乌黑的头发。

    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过她了。

    几乎间隔一个遥远的世纪。

    原本就觉得她年纪小,个头小。

    自从七年前的记忆翻出来,重见天日,莫名觉得她更小了。

    仿佛被永远定格在那个夏天,细细的胳膊,白白的脚。

    蒋深这段日子白天黑夜做起梦,总是这个小孩跑起路来一瘸一拐,身后追着一个面容可怖的中年男人。那么粗暴,强大,下流得令人作呕。

    而事实上,当事人正在他身旁安睡。

    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样的梦。

    她瘦了。

    蒋大队长再一次余光扫过,没头没尾地想,傅斯行那败类还是不行。

    表面功夫做得再到位,区区十来天,还不是把一个小孩照顾成这样,瘦得没人样。

    真想逮到监狱里弄死。

    但制裁傅斯行,势必牵连姜意眠。

    在确定他们俩真的合作杀害姜爱国、摸清他们究竟是模仿虎鲸作案,还是虎鲸本鲸之前,不好轻举妄动。

    至于确定之后的事。

    之后再说。

    “是那间不”

    黑漆漆的天,荒郊野外,依稀才能见到百米之外的砖块房,亮着黯淡的灯。

    “应该是”

    小六兴冲冲地,眼睛一下亮起来“前面有片玉米地,没错,就是那边。”

    “这破地方车进不去啊。”老五伸个懒腰“下车吧大伙儿,走路的干活。”

    姜意眠还睡着。

    蒋深刚想说让她在车上待一会,偏老五这没心眼的,像是开车开傻了,该有眼色的时候没有眼色,伸手一拍,大咧咧喊“意眠,起来了,耳朵再借五哥使使,回去请你吃好吃的”

    姜意眠也好叫。

    她没什么脾气,没什么娇气,一喊,掀开眼皮,揉一揉,跟着下车。

    “拉着。”

    看不过她老人拄拐杖,一走一停的架势,蒋深终是没忍住,递去一片衣角。

    老五非要这时候老劲儿,嘿嘿嘿直笑,要多碍眼有多碍眼。

    一行七个人,开着手电筒,花将近十分钟穿过一大片玉米地,来到小矮房前一看,奇怪,怎么没人。

    “没人,没尸体,没血,什么都没,空房子一间。”

    老五里里外外转悠不下五圈,大喊“小六,你个傻冒,是不是指错地儿了”

    “你才傻冒”

    小六也不解“没错啊,就是这,我打电话问问副局。”

    电话拨通,嘟,嘟,嘟无尽的忙音。

    圆形的手电筒光在田地里胡乱跳跃,山上漫下一层薄雾,老五抬脚踹飞一颗小石子。

    就在这时,万籁俱寂之中,蒋深心跳突然加速。

    砰

    一声枪响,雾的尽头闪现几道怪异的影子,很快朝他们开了第二枪,第三枪。

    电光石火之间,蒋深只来得及捞起姜意眠,朝组员们大喊一声“散开,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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