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2月26日晚上8:36分,浪漫港荣光街道派出所接到报警。
被派遣前往的警员,在目睹现场尸体状况后,意识到案情重大,立即将此案转交省公安厅。
半个小时后,‘虎鲸’系列案件专案小组抵达现场。
荣光小区,原名安康小区,因民间英雄姜爱国的入住而闻名,为此特意改名为,荣光。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姜爱国及其妻子林春芬会死在这里,尸解数块。
“老五。”
一脚踏进荣光小区4栋401室,浓重腥气扑面而来。
蒋深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这套仿佛被十级台风刮过的两室一厅,又喊了声:“老五!”
“老大,我在这儿呢!”
厕所里钻出个瘦条男人,头一抬,见着蒋深面上那层阴寂寂的霜,一个激灵,来了个标准敬礼:“蒋队!”
蒋深踹他一下:“说情况。”
老五如猴儿般机灵躲开,没踹着。
“死者姜爱国、林春芬,夫妻关系,身份就不用介绍了吧?”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九点到凌晨两点,楼下邻居反映,期间死者家里电视声音放得很大、还不停咳嗽,直到两点左右才停。两具尸体被肢解成二十来块,内脏被挖空,还削了几片肉煮熟了摆在饭桌上。室内没有打斗痕迹,但明显遭受过破坏,贵重物品全部丢失。现场没找到任何指向性证据,不过昨晚夜里下了七八个小时的雪,目前主要搜寻方向是脚印。”
蒋深:法医怎么说?”
“尸体毁坏严重,得拉回去仔细研究。”老五咋舌:“还说凶手简直是个天才,肢解手法相当好,要是能把这股劲儿拿去当医生,保准能成为我国医学界的栋梁。”
“……”
蒋深低头打量起尸体,狭长的眼里凝聚冷光。
两具尸体。
被拼合成了一具。
两颗脑袋相偎相依,女尸挂下长长僵硬的舌头,男尸被钉住眼皮,翻出大片眼白。
身体被剖开,四肢拆卸,犹如被返工的物件,他们被拆成样样零件。洗净了、缝好了,再被精心、完美地摆放成扭曲的形状。
一圈又一圈,包裹着头颅。
好似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整个浪漫港吞没其中。
这是虎鲸系列案最直观的特点:尸体拼接。
也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新闻媒体、街坊舆论称之为:死亡艺术。
同时,这还是虎鲸系列第四案。
横向对比两年前发现的第一案,当时凶手稍显稚嫩、粗糙的肢解缝合手法,抑或残肢、血肉狼藉的现场处理能力。到现在,几乎达到了完美。
所有连环杀人犯都有这个特质:通过不断犯案,吸食着生命与鲜血成长、成长,无限膨胀欲望,直到彻底沦为走狗、没有思想的人间恶魔,最终毁灭自我,也毁灭所有人。
作为刑事侦查局公认的年轻一把手,蒋深不是没有接触过连环案,然而这次,对方实在进步得过快,近乎诡异。
“小区监控查了没?”
“坏了。不过没坏也派不上用场,这么大的小区,只有一个摄像头。”
老五耸肩:“老居民区都这样,嫌我们烦,象征装两个监控,坏了就坏了,非得闹出事才肯当回事儿。”
蒋深环顾四周,发现脚边散落着不少深棕色颗粒物。
“什么东西?”
“猫粮。”
姜家养着一只圆滚滚的橘色猫,重达17斤,腿短短的,走起路来满身肥肉一晃一晃,可有意思。
“姜老叔家里的猫,聪明得很,能推窗、开灯,饿了还会自己掏猫粮。昨儿下午还听他说,家里肥猫没吃的,他得去买两包,往袋子上面开个小口,搁在鞋架上,它自己就知道吃。
猫粮袋就在不远处,完好无损。
蒋深蹲下身,将之塞进证物袋。
身边老五不停埋怨街道派出所,对现场保护力度不够,全家被虐杀得就剩下只胖猫,这会儿都不知道跑哪儿去,多半得饿死在外头。
“你不如想想,猫饿了知道找猫粮,那桌上的肉摆着,它会不会去吃。”
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把老五惊得毛骨悚然。
“姜家没人了?”
说这话时,蒋深突然想起一个小孩。
很小、很小,就猫那么大的小女孩。
皮肤白又软,眼睛黑漆漆,既漂亮,又死气沉沉,脾气古怪的小孩。
她打记忆深处突兀地冒了出来,让他有些不确定这人是否真的存在。正想开口问问老五,门外小六中气十足声音更突兀地闯了进来。
“让让,让让,家属来了!都给我让开,别妨碍办案啊!”
下秒钟,现实里的她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并没有那么小只。
又好像确实小只。
薄而白皙的皮肤,宽大的校服,散乱的头发,如绸缎般温顺而柔软得落下来。不是猫。应该是别的更加、更加脆弱的动物才对。
“这谁?”蒋深听到自己明知故问。
“姜意眠。”小六指了指屋内尸体,做了个隐晦的表情:“家属。”
而她蓦地抬起脸。
杏仁状的双眼被长长睫毛遮盖着,不透半点儿的光,远远望着他,那么茫然,无辜。
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小孩。
只不过。
从猫长成了兔子。
*
“不要太难过,意眠,姜叔他们肯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没错!你要相信我们,相信正义。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让姜叔、让所有受害者安息。”
“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是眠眠,你必须冷静下来。”
“我们需要你的能力,你得去听。”
“只有你听到了线索,才能尽快抓住他,阻止下一个被害人的线索!”
从车上,到楼道里,这些声音不间断地将她包围。
听什么?
怎么听?
一个失明的高中生,他们指望她做什么?
种种问题横亘心头,不能贸然询问。
姜意眠满怀困惑地拾级而上,来到家门外,小心踏入。
冷不防地,全世界静下来,她被拖进别的时空——
滴、滴、滴三声之后,所有已逝的声音,尽数回归。
冬夜。
雪夜。
深夜。
寒风嗖嗖刮过,雪片簌簌落下。
堆积而成的垃圾碎屑山摇摇欲坠,快冻僵的狗呜呜嚎叫;路边被流浪汉无意碰到的电动车,也哇呜哇呜响彻夜空。
台式电视机里播放小品,演员拔高的语调与观众小声不绝于耳。
咕咚咕咚,沸腾的水里涌出透明的水泡儿。
紧接着,中年男人的声音。
一道异常粗重、嘶哑,仿佛喉咙被撕开了的声音:“你、你放过我……我不给他们说……肯定不、不给人说你……来过……”
“你那个案子……事儿……我也不理了……真的……”
回应他的,只有呲嚓呲嚓的怪异声响。
“其实我压根不会破案……你饶了我吧。”
呲嚓呲嚓。
大概发现哀求没用,中年男人弱弱地威胁:“……你、你杀了我,肯定会被抓的。”
“真的。我已经、给他们留、留证据,你跑不掉的,会坐牢、会被枪毙的……”
呲嚓呲嚓。
“救命……”
开始呼救:“这里杀、这里杀人了!咳咳咳,楼下的,咳咳、赶紧打110!”
咚,咚,咚。
重物敲击地面。
“老姜家搞什么啊?”
隔了楼层的说话声,不知怎的听得好清楚:“整个晚上不带消停,都这把年纪了,不至于吧?”
咚,咚,咚。
继续敲,死命地敲。
不知不觉间,呲嚓呲嚓声停了。
男人猛地爆发出一大串咳嗽声,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心肝肺通通从窄小的喉咙里咳出来。
“别、别过来咳咳、咳。
“咳咳滚!给老子滚、滚出去!”
他哭了。
死命地尖叫,却只发出微弱透顶的咒骂:“你会被抓的、你个,不得好死的玩意儿,你她娘天煞的杂种崽子、老子、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干你娘。”
没嚷几声,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大笑。
“你、你叫什么名儿,怎么进的我家门?打什么时候起就躲在我屋里了?你之前也这么干的是不?给他们下药、往喉咙里塞辣椒?
“你那穿红衣服的女同伙上哪儿去了?她不杀人,光你杀人,她给你打掩护是不?她为啥帮着你?你们是对象不?啊?说话啊!”
轻轻的脚步声落地,似乎朝着客厅中央、朝着男人而去。
男人癫癫笑着,再次变得激动:“龟孙子,要杀要尽管来,老子不怕你!
“来啊,再走近点儿,让我瞧仔细了这张脸!双眼皮儿!高鼻梁!年纪不大长得还挺俊,得意不,你得意死了是不,还戴着眼——
“等等!我见过你!!
“我他娘的见过你、你、你是——”
砰的大响一声。
男人再不出声。
余下呲嚓呲嚓、呲嚓呲嚓的不明声音持续良久。
电视机继续放着。
放着、放着。
屋里一片稀里哗啦翻\墙倒柜的声响,间夹着喵呜喵呜的猫叫,数个脚步来来去去、进进出出。
门被关上,再被打开。
最后走进两道不重的脚步,玄关口发出哗啦啦、大把颗粒落地的声响。
而后是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他说,“走吧。”
轻似一片雪花吻上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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