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不敢任性, 他连哭都不敢太久。皇上不喜欢看人哭,他心里多少是知道的。
自己长得也就一般,一般的人哭起来, 不会好看。若是哭久了,皇上又该不耐烦了。
他的通透似乎都点在了这种地方, 但皇帝很受用,知道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最是难得,在这一点上,后宫能比得上贺玉的没几个。
皇上心情不错,一扫来朝凤宫前的忧郁,向贺玉保证“今晚我去你宫里。”
她背着手立在花丛前看了会儿,突然指着那株牡丹说道“哦,是墨玉吧,这里的牡丹。”
贺玉点头。
皇上笑了笑, 说“这些花真好啊, 做人比不上做花,一年凋落, 来年还会再见。说起来你刚入王府那年,风秀带着你们到感念寺,你说什么来着”
贺玉不知她说的是什么。
皇帝纸扇敲着手,想了好久,道“风秀说他下辈子还要跟着朕, 素素说他要做个女人,让朕做他的正君哈,你说什么来着”
贺玉想起来了,皇帝也想起来了。
贺玉“翰林院里的一棵树。”
皇帝“是了。”
她眯起了眼,笑意盈盈道“玉哥现在也是如此吗”
贺玉摇头。
皇帝道“嗯, 果然变了,如今是想做什么”
“做昭王府的树。”贺玉说道。
皇帝的表情变得很奇异,她眼中光芒涌动,却说不出话来。
末了,她笑着拍了拍贺玉,背着手走了。
“朕晚上过去。”
贺玉站在原地呆愣了会儿,刚刚皇帝拍他肩膀时,轻轻说了声“我也怀念那个时候。”
晚膳前,子期来传话,说皇上的坐辇马上就要到了。
楼英听了,笑了一声,打趣道“明日我来,你就舍得多分我一块莲子酥了。”
贺玉“你又不喜吃那个,何必跟我抢。”
“怕你吃多了腻,不再喜欢了可怎么办”楼英道,“玉哥可就这一个爱吃的了。”
楼英回宫时,和皇帝打了个照面。
皇帝见他一身茶白,发带却是胭脂红,在夜风中飘着,显然是随便找了条发带束发,笑了笑,下了坐辇,问他“哪去”
“回去。”
皇帝道“昨儿教习所给朕传话,楼英,你女儿会跑了。”
楼英抿嘴一笑,说道“你女儿。”
皇帝“哎哟,这孩子多了,父君们不天天念叨着,朕可记不起名字。”
“皇上就算记不得,那也是你女儿。”
皇帝眼神温柔了些,扯了扯他的胭脂发带,没扯掉,只好收回手,道“也好好捡身衣裳穿,这都是哪里来的乡野小子,怎随意成这样。”
“皇上要明儿到我宫里去,我不穿都行。”他说。
皇帝放声大笑,道“朕就喜欢你床下放肆,床上乖顺的模样明日到朕的寝宫去。”
楼英垂眼微笑“知道了。”
皇上进了清宴宫,表情收了些,心情却放松了些。
慢悠悠用了膳,贺玉离席沐浴更衣去了。
皇帝看到他头发上的竹青发带,手指尖一挑,扯掉了。
贺玉走出几步才发觉,摸着头发回头,看见皇上手指绕着那条发带玩,眼神戏谑。
皇上从没这样过,贺玉也懵了,伸手就要把发带扯回来。
皇上“你胆子不小,敢从朕手里抢东西。”
贺玉又把手收了回去,怔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我不也是皇上的。”
“诶你这个回答哈哈哈哈,朕喜欢。”皇上把那条发带抛给他,说道,“拿去吧,等会儿一起都拿回来给朕。”
床上,皇帝在贺玉头发上来回摆弄着发带,一会儿绕上,一会儿又给扯掉,反反复复也不觉累。
“朕发觉”她说,“你就很好扯掉。楼英的,朕扯了,怎就不动”
贺玉看了皇帝一眼,有些无奈。
皇上“不喜朕与你说其他侍君那朕不说了,万一再把玉哥弄哭了,又要朕哄。”
贺玉道“他自己束发,总是缠三圈再绕,所以难扯。”
皇上玩不腻他的头发,心不在焉道“嗯,不过朕还是喜欢你这种,头发留不住发带的”
她摸着头发,后来就摸上了他的眼角,端详了许久,说道“玉哥没变。”
贺玉眼角立刻染上了点委屈。
“奇怪了,玉哥这么多年,都是一副模样。”她捏着贺玉下巴,来回看了之后,又问,“朕变了吗”
“嗯。”贺玉坦率道,“好似比在王府时,多了份从容不迫。”
“原来玉哥也有会说话的时候。”皇上喜不自胜,笑罢,看着他没什么变化的脸,感慨道,“玉哥,你要好好活着,活久一点要比朕久。”
她想留住些什么东西,虽然她并不宠爱贺玉,但她也不能再失去了。
她害怕失去,害怕极了。
她看着贺玉的反应,贺玉愣了好久,不出所料的被她这句话震惊了。
“皇上”
贺玉找回了声音,声音颤抖着,染上了湿漉漉的鼻音“皇上也要活久些。”
“玉哥,你就是这一点,朕最满意。”皇上没有听到万寿无疆万万岁之类的恭维话,心里舒坦多了。
最重要的是,贺玉的神情和语气,都无比认真坦诚。
她知道,他是真心的。
“还有件事,朕要交给你。”她说道,“三皇女今秋就要开蒙了,朕正在给三皇女物色老师,中秋过后,就让三皇女入学。刘研那人,朕知道他委屈不到孩子,只不过读书上,总是照顾不到,何况他上年岁了,朕怕他身子受不住。”
贺玉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心怦怦乱跳。
“朕打算,让你来照料三皇女的学业。还有宝皇子,今秋也到年岁了,总让霜白照看着不成,朕上次去瞧,官话都说得有味道了,朕要让姐弟俩一起入学,都交给你费心。夜月和霜白都是你教出来的,他们的孩子接着让你照看,也不错,你说是吧”
“好”贺玉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从清早起,贺玉就盼着。遣珠玑去问了几次,那边宫人来回话,说再缓缓,等午睡过后,与宝皇子一起,送三皇女来。
楼英翻了页书,说道“许久不见恭伴,就是到清宴宫坐坐,大家一起喝茶聊天,热闹热闹而已。”
等宫人走后,贺玉道谢。
“是我太着急了,还好你提醒着。”
楼英道“嗯,你总要想想他们,宫里有孩子就热闹,现在能几天见一次,解了不少闷,若是突然没了孩子,你这里热闹了,他们总是会寂寞的。”
“那你”贺玉刚要提五皇女,想想楼英的为人处世,道,“罢了。”
楼英“嗯,我就喜欢你这种通透。”
御前的人来清宴宫请楼英。
“请襄君移驾乾元宫。”
楼英失笑“我以为她会等到晚上。”
“快去吧。”贺玉催促道。
皇上斜躺在榻上看折子,宫人送楼英进来后就知趣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皇帝瞄了眼,调侃道“怎穿着衣裳来了”
楼英上前,扯开了衣带“那我现在脱”
“不必了。”皇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道,“过来吧。朕不是昏君,大白天的叫你,是要做点不脱衣服的事。”
“也可不脱衣服侍奉。”楼英道。
“哼。”皇帝笑了一声,扔了折子,喝了口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说道,“来了。”
门推开,五皇女哒哒跑进来。
皇帝“过来,与朕说说,你该给他叫什么”
五皇女长相秀气,神情透着机灵,身体也结实,圆滚滚都是肉,实打实的昭示着饭没白吃,人没白养。
她看了眼襄君,眼熟,见过,但想不起了,于是她扑到皇帝腿边大声叫“母皇。”手脚并用往皇上的怀里扎。
“瞧见了吧。”皇帝笑道,“你女儿不记得你了。”
楼英“记得皇上就好。”
“哈,朕要把她忘了,你让她找谁哭去”
“她才不会哭。”楼英捏了捏女儿的脸,是结实的圆脸颊。
“朕喜欢她不让朕操心。”皇上说,“养她的都说她好养,省心,从小就没生过病。”
皇上说道“将来必是个王族将才,开疆扩土是不是呀”
她逗着五皇女,五皇女闲不住,拿皇帝的腿作马。
“驾驾”
“嗯,还胆大,不和朕见外。”皇帝笑道。
这时,子期进来,与皇帝耳语道“关内侯长女启程进京了。”
皇帝直起身子“因何进京”
“上月,关内侯收到了一封家书。”子期说道,“是睿君身边的人送去的,说了睿君的近况。”
“是那个觅心吧。”皇帝冷笑道,“多事的奴才。”
她问子期“君父可用过午膳了”
“用过了,顺昭君在佛堂。”
她起身,把五皇女放在楼英身上,说道“楼英,带朕的女儿回去玩吧,明日再送她回来,知道了吗”
“嗯。”楼英道,“知道。”
贺玉没盼来三皇女和宝皇子,倒是见到了五皇女,楼英抱着女儿去了清宴宫。
“燕儿”贺玉惊喜接过五皇女,“啊这么重了,好压手。”
楼英笑了笑,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贺玉问。
“明史度身边有个从侯府带来的侍从,你知道吗”
“啊那个觅心。”贺玉说道,“睿君年幼不懂事,我看都是这个觅心在帮他操持,逢年过节也是他走动各宫,说是侍从,我看像父亲。他怎么了”
楼英说“没什么,只是关心则乱。”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百味杂陈,低声重复了一遍。
“关心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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