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昀身材纤长,喜穿红衣,多数时候,即便是在府中赏个花,都是火红骑装。
贺玉远远碰到,双眼总是被那一片火红烫得发酸。
郡君虽从西北边塞来,但排场并不小。儿时过惯了大将军府千百人伺候的日子,到了王府,有时还瞧不上王府,嫌在京城束手束脚,不能放开花钱。
论娇蛮,那还是乔昀更胜一筹,冯素到底是比不过的。
两人相比时,总有一个是黯然失色的,冯素就是那个褪了颜色的。
郡君有了身子后,也没见消停。过生辰时,皇三女送了他一份大礼,准他在王府中另辟一处独院,填池挖山的,给他修了座风景秀美的僻静处,还亲自题了匾额,关雎小院。
余风秀总算是醋了。
他闹了好一阵子,据说还把皇三女赶到门外,闭门不见。
听雪霁说,皇三女一刻没留,去了关雎小院,贺玉提心吊胆,替正君捏把汗,怕皇三女真的生气。
但不久,皇三女满面春风的从关雎小院出来,又去敲微风阁的门了。
这之后,接连数日,都宿在微风阁。
再然后,前朝几个皇女的较劲,逐渐摆在了明面上。皇三女接连数月都没进过后宅。
消息总是最晚才传到贺玉这里来。
乔昀和余风秀没能斗起来,这种时候,两家自然是联手,为皇三女铺平道路。
熙和三十二年秋,尘埃落定。
皇三女护驾有功,立为太女,皇长女皇六女,废为庶人。
乔郡君也为皇三女诞下了一子。
皇三女私下里会说,喜上加喜,但不敢说得再多了。
乔郡君知道,喜的是,自己生的不是女儿,不然就要让皇三女为难了。
但乔郡君早已有了心思。
这次不是,那下次呢?
皇三女继位登基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做皇帝后,正君自然是要封为帝君,主六宫。何况余风秀生下的,还是个女儿。
乔昀心中有了打算。
他怎能屈居人下?等余风秀做稳了帝君之位,往后再打算些什么,就难了。
后院这些人的心思,贺玉多少能猜出些,只是,这些都与他无关。
三年已过,皇三女早已认定他是个不会生的,这都许久没来过兰芳阁了。
好在皇三女带出来的人都还懂尊卑讲道理,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都按规矩来,没人过分刁难过他。
那年秋天,贺玉没能见到皇三女。
她总是匆匆回来,先去微风阁,而后去关雎小院,之后匆匆又走。
算起来,去微风阁的次数更多些,宿在微风阁的日子也多些。
估计,是乔昀提点过。
乔昀更贤惠些,这是皇三女的评价。
当然,她也没忘了自己的侧君,贺玉这里,她给的赏赐总是有的,书是越堆越多,但不及桃夭阁的赏赐多。
冯素是失宠了,他自己没了心气,皇三女对他也就淡了,但即便如此,在皇三女心中,冯素也还是排在贺玉的前头。
毕竟……喜欢过。
入冬后,皇上的身子骨不行了,与此同时,余风秀又有了。皇三女焦头烂额,前朝步步惊心,无暇顾及王府,令乔昀协理王府后院之事,照顾余正君。
来年开春,皇帝驾崩,皇三女继位称帝。
封余风秀为帝君,乔昀为云贵君,冯素贺玉为持正,另给冯素了封号纯,为纯持正。封刘研为伴,封号为恭,天晴和墨莲为晴司侍和莲司侍。
然那时,余风秀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月份大了,而他身子却逐渐单薄。
只是新皇登基,照例是要开宫选秀的。
余帝君不敢放权给云贵君,拖着病躯,事必躬亲。
五月末,皇上挑了几个新人入宫,从下到上,封了三个司侍,两个伴,还有一个在前朝出过力的功臣之子,何琼,封了玉持正。
头个月,皇上只召了玉持正,雨露春恩后,封了德君。之后才翻了其余那些新人的牌子。
结果,司侍中,有个特别得圣心的,姓宋,是工部侍郎家的庶出儿子,今年刚满十五。
第二个月开始,皇上翻宋司侍牌子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月底,宋司侍晋升为伴,还给了封号,一个容字。
帝君就道:“宽裕温柔曰容……皇上还是喜欢的性子柔顺的。”
贺玉不以为然。
他已经摸索出了皇上的喜好,她喜欢眼睛大大的,眼角略垂,惹人怜又漂亮的。
那个容伴,正是如此。
眉眼与冯素有几分相似,但比冯素年轻,也更温顺些。
入夏后,帝君小产,皇上带着他到行宫避暑散心,回来时,在船上吹了风,当晚人就不行了。
贺玉没有随行,他人在宫中,消息快马加鞭传回宫中,第一条,是皇上赐死了莲司侍,因莲司侍冲撞了帝君,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而后又传来消息,云贵君教下无方,降云贵君为乔君,褫夺封号。
天亮时,帝君殁了的消息传来,宫中在德君和冯素的操持下,挂上了丧幡。
贺玉愣了好久。
雪霁坐在台阶上抽泣,珠玑和朝露抚着他的背低声安慰着。
“一定是云贵君授意的!”雪霁哭着说,“墨莲是云贵君身边的人,一定是他,他害死了我家公子……”
贺玉拉他进来,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好孩子,别说了。”
雪霁的背紧紧弓着,像绷紧了的弦,抽抽搭搭,哭成了泪人。
帝君葬礼结束后没多久,宫里就恢复了平常。
乔郡君被皇上冷落了,有次冯素到贺玉宫里走动时,冷哼了一声。
“他以为皇上不知道?这里急巴巴想做帝君的,难不成还是你我?皇上只是不明说罢了。”
贺玉卷着书,抬头苦笑。
是,其实,他一直怀疑一件事,现在多少也能下结论了。
皇上与乔昀,还是乔昀动情更多。
乔昀陷入了皇上精心编制的网,其实,皇上又能有多少真心?不过,是要牢牢把握住他,把握住这继位的最佳砝码罢了。
赵逸做昭王时,抬进王府的这些,都是有用途的。而这有用途里,皇上最喜欢的,不是余风秀,也不是乔郡君,大约,应该是冯素吧。
贺玉看着冯素,眼睛里,仍然有羡慕。
冯素瞧见了,笑道:“你怎么总这样看我?”
“纯持正好看。”贺玉真心道。
冯素先是喜形于色,而后又迅速落寞下去。
“能有什么用呢?如今最不缺的……就是美貌。”
庆历二年春,乔君再次有孕,年末,诞下双生子。
虽然只是两个皇子,但因双胎罕见,皇上大喜,晋升乔君为乔贵君的同时,还晋了冯素和容伴的位份,因为容半有身孕了。
冯素为纯君,容伴则为容持正,与贺玉位份相同。
子期来汀芳斋念诏书时,贺玉正在用早膳,听罢道了喜,回来接着吃。
珠玑就说:“皇上怎么不晋一晋主子的位份?”
贺玉说:“无功不受禄。”
他捏起莲子酥,咂嘴道:“持正也好,起码,每天有两碟莲子酥吃。”
有书看,有他想吃的莲子酥,还有什么好要求的?能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做个持正,也行。
只是在宫中,到底和在王府是不同的。
宫里的人,趋炎附势,踩低捧高,更势利些。
贺玉也犯愁。
他只是每日看个书,都这般清净了,还有人故意来扰他,话里话外拿着不受宠的事实刺他。
别的也就算了,莲子糕都越送越小,每月的猪肉和米粮,也都暗地里克扣。
贺玉不能再忍。
他也主动了一次,他挑了几本孤本,包了一方上好的砚台,去了冯素宫中。
冯素有意帮他,一日皇上移驾朝凤宫时,冯素提起了在王府时的旧时光,说玉哥昨日来看简儿,逗弄了好一会儿,都不舍得离开。
皇上起了几分怜心,晚上就到汀芳斋来了。
皇上虽觉他在床上时无功无过也没什么意思,但怀念起旧日时光,尤其是正君余风秀,就会多怜惜贺玉几分。
“让太医来瞧过了吗?”
她很喜在这个时候说话。
贺玉困倦得很,但仍要分出意识来,谨慎作答。
“太医说无恙。”贺玉说道,“仔细调养着就好。”
皇上罕见地捏了捏他的脸,说道:“玉哥儿,多吃些。”
皇上也是个聪明人,看他宫里的摆样,就知那群奴才没尽心伺候。
宿了一晚,第二天,效果立竿见影。
贺玉醒来,就尝了块莲子酥,还是温热的,刚刚出笼,喜的他差点落泪。
“好香。”
皇上良心发现,且良心持续时间挺长的。
下了朝,不忘把郝万山的字画赏赐给贺玉,还在他这里用了午膳。
这下,贺玉更是开心,菜式都变多了,也更好吃了。
只是,到了晚上,麻烦就来了。
皇上良心过度,嫌他的住处冷清,于是让王司侍迁来陪他。
贺玉看着那一箱箱的东西如流水似的搬来,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雪霁听到他喃喃着:“那么多人,怎就偏偏挑了个最闹的给我呢?”
王司侍是大选时入宫的新人,今年十七,脑子似乎有些不好使,咋咋呼呼,很是闹腾。
不仅闹腾,还多事。
不仅多事,还不讲道理。
若是娇蛮,倒也无所谓,冯素那种的,贺玉还能招架。
可蛮横,就不行了。
果不其然,王司侍搬来后,表面上哥哥哥哥的叫着,背地里,阴阳怪气,没少骂过贺玉。
嫌他这里冷清,带衰了他本来旺盛的气运,连皇上都不来了。
“冷的连鸟都不稀罕在这地方拉屎,冷的屁股都坐不住!”王司侍拐弯抹角道。
晚上,皇上翻了王司侍的牌。
他趾高气扬去服侍,夜半回来,高兴地吊嗓子唱了一段鸳鸯配。
贺玉皱着眉,第一次生气了。
他一手拍在书本上,气得喝了咕咚咚大口喝干了一杯茶,“正是关键时候,讨厌!”
朝露过来剪灯花,替他不平,低低骂了好久,不重样。
没过多久,王司侍有了身子,荣升王伴。
从此,汀芳斋的漫漫长夜,没有一晚是清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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