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乔贵君(三)

    夜宫侍吃得好睡得好,身子强健,精神也好。

    只是一开口说话,皇上就要笑,有次畅春园避暑,皇上兴致大好,让他们作诗。

    夜宫侍摇头,说自己不会。

    皇上偏要听,夜宫侍叽里咕噜,似是用家乡话作了首诗。

    皇上把夜宫侍指给了贺玉。

    “玉哥,朕要给你个任务,三个月时间,教好他。”

    从那时起,夜宫侍总会到贺玉宫里跟着他读书看书。

    贺玉原本怕他有孕在身,行走不便,万一在他宫里出了什么事,也难说。

    可夜宫侍仿佛跟没事一样,若非小腹微凸,还真半点看不出是有身子的人,精力比贺玉还好。

    贺玉教了两日,发现夜宫侍其实是个读过书的人。

    “你读过书?也会写字?”

    一起来的霜白就比划着说,乌幽没被灭国之前,夜月是贵族出身,是他的主人。

    贺玉惊道:“原来你们是主仆吗?”

    夜月脸上也没什么悲伤的表情,不是很流畅地说道:“没了乌幽,子民都是奴仆,我与霜白不再是主仆,而是朋友。”

    贺玉对边疆之事了解不多,他连乌幽的名字都没听过,于是细细问了,这才知道,乌幽是西陲小国,十年前被哈库拉攻占,乌幽百姓沦为奴隶,连王子都不知被卖到了何处。

    夜月的母亲是乌幽王的內侍大臣,夜月从小在宫中长大,与王子同吃同寝,读过书,甚至精通天文星相,还写一手好字。

    当然,字和文,都是乌幽自己的语言。

    他那日作的诗,也是乌幽古国的格律。

    “那你原本,叫什么名字?”贺玉轻问。

    夜月说,他本姓乌谷是连,名孤月。后来乔将军买下了他们,知道他名字后,给他起了个夜月的名字。

    “乔将军是好人。”夜月说,“她从不伤孩童,还与我们有相同的敌人。”

    霜白说:“能为乔将军做事,我们很荣幸。皇帝年轻,也不坏,不会欺负我们,我们很幸运。”

    贺玉想了好久,终于想明白了他们要表达的意思。

    他嘱咐:“以后不要跟别人说起乔将军,虽然你们是想表达感谢,但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反倒祸及自身……”

    贺玉怕他还是不懂,但出乎意料的,夜月明白,他对着霜白点了点头,随即又感谢了贺玉。

    那天,夜月和霜白回去后,贺玉忧心了好久。

    “主子愁什么呢?”朝露收拾着桌台,说道,“我看夜宫侍和白宫侍也不麻烦,比我想象中的聪明多了。”

    贺玉说:“我是想……乔将军在边疆的威望……罢了。”

    珠玑反应更快些,说道:“乔贵君这胎要是个皇女,那就是皇储了。”

    雪霁直言:“他凭什么!皇长女还好好着呢,顺昭君也在,他就是得了皇女,那也非嫡非长,皇储哪里轮得到他的女儿!”

    贺玉:“小子们,行行好,别闹了……皇上的心思,咱们就别揣摩了,小心招来罪祸。雪霁,低声,低声。”

    雪霁最恨乔贵君,连带夜宫侍都不喜欢,每次夜宫侍来,他就避开到外院做活。

    雪霁心中,一直记着自己是余家人,余帝君死得突然,他把账记载了乔贵君头上,此恨绵绵,越来越深。

    贺玉生辰那天,宫里送了许多新物件,多赏了三个月的月例,说是皇帝的心意,实则贺玉知道,皇帝是不记得他生辰的,这些都是宫里掌事依例行事。

    那天下了场雨,夜宫侍来念书,问了才知是贺玉生辰,于是叽里咕噜交待了霜白几句话,霜白跑着出去了。

    过不久,霜白双手捧着一个花环回来,风一样出现在贺玉面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把花环扣在了他的头上。

    夜宫侍合手,神态虔诚说了几句乌幽话,又贴心用官话讲给贺玉听。

    这是他们乌幽给寿星庆祝生辰的祝福语,春神护佑,岁岁平安,心如晴空,永是百花齐放。

    贺玉高高兴兴道谢,让霜白坐下,吃块点心顺顺气,霜白接过点心,吃了几口,突然跑到外面吐了,吓坏了正在修理花草的雪霁。

    “怎么了?!”

    霜白转过脸来,英气的长眉扬着,笑着与夜月说了什么,仍是乌幽话。

    夜月对贺玉说:“是孩子呢。”

    贺玉:“当真?”

    夜月和霜白神色认真,双手合十,感谢上天厚爱。

    “在我们乌幽,孩子是天赐父亲的礼物。”夜月说。

    珠玑和朝露脸色很是难看。

    贺玉轻轻拍了拍他们的手,低声道:“别多心,他们又不知道。去叫太医院请个医士来看看吧。”

    太医看过,确定霜白是有了身孕,报给皇上后,夜月和霜白回去了。

    贺玉这里,突然又冷清了。

    贺玉提着笔,说是要给家人写信,可悬笔多时,迟迟落不下笔。

    他不知写什么。

    信手涂画,也不知自己画了什么,糟蹋了几张纸,忽听见雪霁说,容持正来了。

    “本来上午就该来看玉哥哥,但夜宫侍在,我怕扰了你教书。”容持正只带着饮兰来,收了伞,跨进汀芳斋。

    “瞧瞧这是什么。”容持正把油纸包送到贺玉手中。

    贺玉闻到了古旧书纸的味道,心中雀跃,“是什么书吗?”

    “拆开看看。”容持正说,“求了母亲很久,她才舍得把这宝贝给我,还好赶上了,早上刚递进宫,我就巴巴给你送了过来。”

    贺玉抖着手拆开油纸包,里面是那套他眼馋许久,姜文公亲笔书写的风物志。

    “这么贵重的……”贺玉不敢要。

    “拿着吧。”容持正说,“母亲上了年纪,眼神大不如从前,以前收的书,看得吃力了,与其放在书房吃灰,不如给你,我知道你是爱书的,定不会冷落它们。”

    “自然不会!”贺玉声音都抖了,“多谢,实在是……太感谢了。”

    “玉哥哥喜欢,”见他如此喜欢,容持正也很高兴,“我心意就没白费。”

    晚间,皇上去了瑶华宫,陪容持正用晚膳,宿在瑶华宫,席间问容持正:“听说你向你母亲讨了姜文公的风物志?”

    容持正淡淡道:“皇上忙朝政,怎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与你有关的,朕从来都记在心上。”皇上说,“怎么,你喜欢看姜文公的风物志?喜欢了,找朕要就是,朕那里什么没有?你要什么朕都给。”

    “……是给玉哥哥的。”容持正嗔怪,“皇上记得臣侍,却把玉哥哥的生辰忘了。”

    “哦?”皇帝想了想,苦着脸道,“哎呀,朕总把他的生辰和别人的记错。”

    她看了眼殿外,雨已经停了。

    皇上问了子期,知生辰礼宫里管事已经给过,想了想,说道:“朕书房悬着那张许芳的闲情图送贺持正吧。”

    子期应下。

    皇上脱了鞋,手指绕着容持正的头发,想了又想,道:“去库房看看,再挑个白玉环,朕记得在王府时,先帝赏朕的那只玉环就不错,也给贺持正送去。”

    子时刚过,宫人来报,说朝凤宫乔贵君身子不适,要皇上过去。

    皇帝深呼口气,睁着眼放空。

    容持正道:“皇上就去看看吧,乔贵君这胎辛苦,平日又要照料三位皇子……”

    “廉儿,他们要都像你就好了。”皇上无奈起身,吻了吻他,说道,“那朕去那边了。”

    她本是一身怨怒,可到了朝凤宫,看到乔贵君脸色雪白,有气无力歪在榻上,伸出一只手来,含泪叫她,又心疼起来。

    “小东西,让你君父如此辛苦。”皇上摸了摸他的肚子,说道,“再闹朕迟早与你算账。”

    乔贵君虚弱笑了笑,说:“皇上莫要吓她……这孩子已经很懂事了,刚刚只不过闹着要母皇来。”

    皇帝心中叹气,又摸了摸乔贵君的嘴唇,说道:“好了,朕来了,睡吧。”

    乔贵君躺下,拉着她的手问:“霜白是有了吗?”

    皇帝嗤笑一声,好奇道:“也不知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想想就觉好玩。

    她翻了个身,又说:“你们乔家,给朕送了许多福。就连夜月和霜白,也都有了喜。”

    她心中又忧起容持正。怎么她喜欢的,迟迟没动静?是之前喝药伤到了吗?万不能像刘研那样啊!

    说到底,她还是怨眼前这人的。

    皇帝看着浅浅睡去的乔贵君,有怨,却也有怜。抬手轻轻抚着他的眉,忽而又想起了余风秀,她的昭王君,她那没什么福气,留给她一个女儿就逝去的余帝君。

    最后,兜兜转转,皇帝想,今日是贺持正生辰啊……朕亏待他了。

    她有时会想,还是自己刚封昭王那会儿最好。

    一个余风秀,一个冯素,过几年再聘了宋廉,就好了。

    贺玉虽然不是她心尖上的,但他好就好在,从来不争宠,仿佛不存在,也就不会让她为难。

    他如果再好看些,或者,床上知情趣些,她能再欢喜三分。

    想来想去,皇上忽然又难过起来。

    她想余风秀了。

    她的风秀不在了,她怀念的最悠闲平静的日子,也再回不去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