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这么没出息,还病了?”冯素忙里抽空来看望贺玉,“不就是你宫里走了个人吗?这有什么伤心的,至少皇上还能想起余帝君来,从此你也多个帮衬。”
“我只愿他好好的,帮不帮衬倒是其次……”贺玉绵绵道。
冯素点了他的额头,气道:“那就打起精神,不过是宫里的小侍分了宠,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要让六宫看你的笑话。”
冯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贺玉看着他的背影,忽觉他清减了许多,身子都单薄了。
只是睡意昏沉,贺玉没能开口叮嘱他注意身子,自己就睡了过去。
醒来后,珠玑说容持正遣饮兰送了一些糕点和山参来,他自己身重,不便出宫行走,特地知会一声。
贺玉:“难得他还想着我,不来也好,刚下过雨,天冷路滑,他若是有什么闪失,咱们也担待不起。”
朝露把药端来,一勺勺喂着喝了,贺玉稍有了些气力,干躺着也无趣,翻开话本看了起来。
夜宫侍和霜宫侍来了,他们二人仿佛无事,脚步依然轻盈稳健。但到底是月份大了,贺玉惊出一身冷汗,目光一刻也不敢离,生怕他们磕着碰着。
贺玉就问:“快了吧?”
夜宫侍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月底了,我能感觉到……霜白还要再等等。”
霜白说:“昨夜做了梦,夜月的孩子,一定很喜欢读书。”
贺玉笑道:“那就常来我这里,我别的不多,书还是多的。”
霜白又说:“是女儿呢,我知道。”
贺玉:“诶?”
霜白:“上天会给月夜一个女儿,我的呢,儿子就好。”
贺玉紧张,低声交代道:“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千万不可外传。”
“他知道的。”夜月浅色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柔和,“他与别人从不说话,也只在你这里才如此放松。”
贺玉道:“你们是真不把我当外人……”
“文持正是好人。”霜白笑,眼睛弯如月牙,他开心时,蜜色皮肤也闪烁着光泽,是贺玉羡慕的健康无忧,仿佛什么都不怕,也不会寂寞。
果然,月底,夜宫侍生产,很顺利的生了个皇女。
这给了皇帝不小的惊喜,许是好奇,下了早朝,皇帝亲自来瞧,还抱了三皇女。
她说:“朕也行三。”
多的,就不说了。大家也都是笑笑,知道即便怀抱中这位是三皇女,也不放心上。
毕竟生父只是个宫侍。
刚出生的孩子,皇帝也瞧不出细致模样来,手轻轻擦了擦三皇女尚且浅淡的眉毛,说道:“嗯……眉发怕是要和她父亲一样了。”
她再一抬头,看见夜宫侍直挺挺站在她面前,跟没事人一样。
“……你这就下地了?”
夜宫侍点了点头。
“哈!”皇帝更是高兴,“好啊,你可真是好福气!”
仿佛夜宫侍驱散了她心中对于侍君们生产的阴影,皇帝一个开心,当即给夜宫侍晋了位份。
“就伴吧。”皇上说。
夜月眨了眨眼,“皇上,我能给她取个名字吗?”
皇帝心情好,随口答应了,“哦?说来听听。”
夜月说:“诗。”
皇上笑了许久,说:“知道了,那朕就给她个锦字,往后你叫她锦诗就好。”
夜月应了。
皇帝感叹:“朕看了,你如今诗写得不错,很工整,朕一并赏了文持正才对。”
夜月很高兴,谢了恩。
皇帝又说:“朕把翠微宫给你,等霜宫侍生产后,你与他一同移去。”
平定瓦兰族叛乱中立下战功的将士们就要入京了,皇帝命礼部兵部操办,要开九门,大张旗鼓地犒赏他们。
从此战功最多的,是张闲张将军,其次就是之前名不见经传,却砍下瓦兰族长首级的楼越。
楼越之前只是个普通的士兵,祖籍就是南疆的,世代军户,皇帝有心重重赏赐她,有培育忠主新军之意。
只是京城都备好后,那楼越却出事了。
说来也是一段奇闻。
说这被皇帝指名到京城接受犒赏的将士们,下了船,走到京郊,礼部兵部的大人们前去城外迎接时,楼越忽然脱了甲胄,拔出剑,暴露了男儿身后,引剑自刎,说愧于君主,无颜面圣。
众人自是一顿忙碌,手忙脚乱止血,将楼越速速送进宫,请太医救命。
皇帝听说后,直道了三声奇,又问百姓如何。
大人们说,百姓都盼他活着,让皇帝赏赐他。
皇帝细细思索后,先令太医诊治。
伤口不深,且救治及时,止了血,半天功夫不到,人就苏醒了。
皇帝前来看望,撩开床幔,因无防备,竟被那血染半身的英气男子惊艳,眼前一亮。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凤目狭长,眼角微扬,长眉轻轻拧着,面上无半点波澜,神色疏离,虽冷淡却让人不由地想亲近。
皇帝就想,这是个聪明人。
他很聪明,知道要是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就将秘密泄露,自己一定会以欺君之罪被处理掉。
所以,他赌了一把,在京城百姓众目睽睽之下,先陈军功,而后言愧对于君主,不得已欺君,愿一死证赤胆忠心。
那么多人围着,还能让他死?他赌的就是这一线生机。
皇上明白,但她并不反感,相反,她很是喜欢。
楼越成功勾起了她的兴趣。死?她怎舍得让这样的人死。
皇帝转身离开,嘱咐太医道:“这几天你来照看他的身子,给朕照料好了,一定要好完全。期间任何人问起他的病情,都不得透露半个字。”
太医会意。
皇帝想了想,忽然又道:“还有……找个空,验他的身子,看他是否生育过。”
太医一怔,叩首,“臣明白。”
皇帝召了兵部的官员,问了个明白。
原来楼越是他姐姐的名字。
“当初参军的,的确是他姐姐楼越,至于后来什么时候变成他的……我们还在查问。根据他同伍的战士们说,应该是瓦兰战开始前换的,说楼越回家了一趟,后来瓦兰打来,楼越就从家直接去了雪域城,后来才与大家汇合,幸存的老友是说,楼越回来后话少了。”
“无人看出?”
“无人看出,许是和他姐姐差不多模样。”兵部的官员拿手比划了胸前的曲线,“甲胄一披,也看不清模样,身高差不多,又鼓着胸,确实难辨。”
皇帝笑了笑,一只手托着下巴,闲闲道:“就无交流?声音也听不出吗?”
“楼越家也被瓦兰洗劫了,大家伙都以为家中变故,让楼越性情大变,沉默寡言,故而也没太注意。”
“他叫什么?”
“这……”兵部官员支吾,“从未有人问过,臣还在等南疆那边查问之后的结果。皇上,你是知道的,南疆州府惨遭战火,许多名册都已毁坏。”
皇帝:“这倒不是急事。百姓如今,仍然想让他活着吗?”
“是,想让皇上赦免了他的罪,毕竟他有功于社稷,又是男儿身,他当时在城外自刎前,说是为了给死去的姐姐和父亲报仇,才犯下这欺君之罪,参军入伍,百姓喜欢这样的性情中人,最近也传开了,说他取了瓦兰族长首级,应是首位的战功……”
“嗯。”皇帝放下手,起身,“朕知道了。”
“皇上……”兵部官员也劝道,“臣以为,功过相抵,死罪可免。”
皇上歪过头,淡淡一笑,丰盈的脸颊上仿佛在发光,“既然是百姓们的心愿,朕,也会对他网开一面。”
那晚,皇帝又去了他在的永安宫,问到了他的名字。
那个男人冷冷淡淡,却在皇帝问话时,回答了她。
“楼英。”
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坐在床沿上,低垂着眼,睫毛纤长,投下淡淡的阴影,长发散在一侧,一根淡紫色的发带松垮系着。
皇帝伸出手指,轻轻拨开他的长发,摸着他缠了绷带的脖子。
永安宫的灯火在他的脖颈上投下光影,引着皇帝的目光,一直看到他的衣襟里去。
皇帝开口,“抬起头。”
楼英并不避开她的目光,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
皇帝嘴角翘起,手指顺着他直挺的鼻梁滑下。
太医说过,他是处子,未经人事。
皇帝顷身,吻他的唇,撬开他的牙关,汲取着他的青涩。
楼英没有拒绝,他生硬回应,换来的是皇帝进一步的索取。
床幔搭下。
楼英问她:“皇上……不治我的罪吗?”
皇帝轻笑一声,“欺君之罪,怎能让你逃?”
她说:“朕要你一辈子在宫里……无处可逃。”
楼英翻了个身,啃着她的脖子,一路吻下,说道:“让我来……服侍皇上。”
他把自己埋进了她的身体中,皇帝哈哈笑了起来。
她绕着他的长发,眯眼道:“楼英,你果然不出所料,是个聪明人。”
十日后,皇帝在应天坛犒赏了功臣们,楼英披甲跪在最前面,静听旨意。
瓦兰族长的首级是楼英带回来的,皇帝赦免了他的欺君大罪,并且给了他许多封赏。
但令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是册封楼英为襄君的封赏。
没有什么比这个结局更好了,京城的公子们一个个欢喜雀跃。
“军功换来四君之位!”
“本来要杀头的罪,最后皇帝不仅赦免了他,还纳他为君!”
“辟地有德,甲胄有劳为襄,这是莫大的荣耀啊,皇上这是记着他的功劳呢!”
犒赏过后,楼英入宫,从此再没踏出过宫门。
京城的百姓茶余饭后,会常常提起,有些女人酒后闲聊,也会吹牛道:“皇上的襄君,我也是见过的……”
错过这场热闹的人就问:“长得如何?”
“样貌嘛,肯定是不大中看的。”闲人说,“不然混在军中,怎能瞒过那么多人的眼睛。性子肯定也不大温顺,你想,瓦兰野人那么大的头颅,那么硬的脖子,咔嚓一刀……想来那襄君的手臂有我两个粗!”
贺玉挑了些好东西,给新立的襄君送去,见了一面。
襄君穿着红衣,头发随意扎着,坐在案几前擦着皇上送他的佩刀——未开刃的。
他不像女人,更不是流言中说的粗野莽夫。他很正常,且好看,眉目如画,又有别的侍君没有的沉静冷艳。
贺玉听说,他从小陪着姐姐一起习武,所以是有功夫底子在的。
可惜到了宫里,就跟他手中的那把刀一样,再漂亮,也是不允许开刃的,只能挂在墙上,做个漂亮的装饰。
听见传报,襄君抬头向贺玉望过来。
他的眼神亦是无悲无喜,平静,却也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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