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宫侍给皇帝添了个皇子。
皇帝不缺皇子,听见了只是高兴了一瞬间,着内务府照例赏了,给霜宫侍晋了位份,擢升司侍,与夜月同住翠微宫。
孩子还小,交由教习所抚育,皇帝已深思熟虑,一边批折子,一边同子期说:“朕想好了,等皇子再大些,就给刘研,朕亏欠他实多,有个孩子陪着,平常总会热闹些,也不至于让他总是伤春悲秋的,徒添病愁。”
子期就问:“五皇子吗?”
皇帝嗯了声,撑着下巴想了,嘴角有了笑意,“三皇女,朕给她赐了名,叫锦诗。这五皇子嘛……既然生父都是乌幽的猫眼儿美人,就也给个相近的名字好了。”
她随手点了墨,说道:“作诗需文房四宝,作锦诗,就要用好墨宝……五皇子就叫文宝吧。”
“双字名?”子期微讶。
皇上就笑,“他们两个……双字名就双字名吧。”
言外之意,又不继承大统,也不是自己最喜爱的孩子,她并不寄予厚望,双字无伤大雅,图个玩乐罢了。
有宫人来报,说长皇女早起身子不适,今午的功课没做,午后的射御训练也停了,顺昭君让皇帝午后到西宫瞧瞧。
“知道了。”皇帝说,“昨日天凉,朕去问度儿功课时,见她嗓音有些沙哑,恐怕是着凉了……昨日伺候长皇女的,罚俸半个月,也给我父君提个醒,长皇女身边的人,该换换了。”
宫人领命离开。
皇帝叹了口气,端起茶润了喉,又问:“二皇女近来如何?”
“纯君照料仔细,已不怎么哭闹了。”
“嗯。”皇帝想了想,吩咐道,“子期,龟也上贡的千秋环赏给纯君,让内务府给各宫发放份例时上点心,多给纯君些。”
嘱咐后,她想起了容持正,当即歇笔,起身道:“去瑶华宫,朕午膳就在那里吃,让宫人们机敏些静悄悄备上,不要兴师动众的让容持正操劳,他就是这种爱操心的性子。”
到了瑶华宫,皇上见容持正在看书,偷偷摸摸上前,手指托起书瞧了眼书名,哈了一声。
“有趣,竟是在看传奇,哪来的?”
“玉哥给的。”容持正说,“臣侍读来打发时间。”
皇帝问:“好看?讲的什么?”
“龙女救美人,引人入胜。”
“哈哈哈……”皇帝笑了起来,“他那里,竟还有这种书,朕以为全是圣贤书呢。”
“还不是皇上许久没去汀芳斋,自己赏玉哥的,自己都给忘了。”
“还有这回事?朕倒是真给忘了。”皇帝装糊涂,没提去汀芳斋的话。
容持正聪颖,知她今日是真的没兴头过去,也就不再多言。
皇帝用了午膳,心满意足打量着容持正,他育皇嗣后,整个人更美了些,就想白瓷上了釉,温润和婉。
皇帝就道:“廉儿,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容持正小心问道:“皇上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皇上意味深长道:“朕不缺皇子,缺一个像朕的女儿。”
她把佛珠绕在腕上,轻轻摸了摸他微凸的小腹,轻声道:“廉儿,朕就等她了。”
皇帝已走了好长时间,容持正还未回过神。他热气腾腾呆坐着,心中又喜又惊恐,而后,他叹息,自己往后,更是如履薄冰了。
没有皇帝的宠爱是万万不行,可有了这份宠爱,又如头顶悬刀,每时每刻都要提心吊胆,害怕它掉下来,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皇帝之所以没有应下今夜到汀芳斋去,是因为她心中惦记着新人,她的冷面将军。
该怎么形容这个感觉呢?
她知道,楼英是有遗憾在的,他沉郁,冷淡,脸上写满了鸿鹄折翅后的苍凉,可每次她去,他就卖力的讨她欢心。
高高在上的英才,甘愿低下头,做她的身下宠。
这种滋味非常美味,美味中充斥着残忍,却更让她欲罢不能。
楼英毫不掩饰自己的忧郁,但他从没怨恨过,也不颓唐。只要到了床上,他就会主动放下身段,尽心尽力侍奉皇帝,无言的表达着他的诉求——不要抛弃我,不要讨厌我,我想活着。
这也的确是他活着的最好结局了,一个普通军户出身的野小子,还是个姿色艳丽心气极高的野小子,若是放在其他地方,迟早也是要引祸伤身,得不到圆满下场的,更何况,他还犯了欺君之罪。
他自己明白,如若是在外头,八成是要被人糟蹋撕碎的,能落一个好死的结局,就已算运气不错了。
天下的男子,迟早要成为女人的玩物,与其被那群女人决定生死,玩弄身心,不如,就到皇宫中,成为皇帝的附属物。
他这样的人,在皇宫中,会比在外面活得容易些。
厮磨到半夜,皇帝问他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他点了点头。
“其余的,都见过了吗?”
他仍是点头。
皇上圈着他的肩膀,贴在他身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好暖和。”
楼英的肌肤,总是炙热的,像个火炉,很温暖。
楼英拉上被子,裹住了皇上,仔细掖了被角。
皇帝闷声笑了起来,“楼英啊楼英……”
他总是会在一些小细节上,让她万分舒适。
楼英很快就有了,皇帝高兴过后,特地嘱咐,把景阳宫给了楼英。
此处离乾元殿近了许多,离容持正的瑶华宫也不远。
楼英仍是不动如山,平淡过着日子,对于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没多少欣喜之意,更不会邀宠,仍然尽心尽力在床上卖力,床下就冷冷淡淡,不喜多言。
但养胎的日子里,他也已经探到了皇宫这滩水的深浅。
得宠的,自然是瑶华宫的容持正,其余的都差不多,但皇帝给纯君的关怀更多一些。
宫里没了两位帝君,可见帝君这个位置,不是个好位置,是要折寿的。
另外让人在意的,一个是德君何琼,另一个是贞司侍。
贞司侍原是余帝君的家侍,叫雪霁,后来给了文持正,被皇帝临幸后,封了司侍。
原本是与其余司侍住同一个宫,可后来不知为何,皇帝单独给他指了长丽宫,地方僻静,但一个月总有一两天,皇帝会屏退宫人,就带几个贴身侍从,走着去长丽宫小坐。
后来,楼英在宫人们的闲聊中,自己琢磨出了原因。
听说,贞司侍泡了一手好茶,皇帝只要想念余帝君了,就会到长丽宫去,让贞司侍沏茶给她。
宫人说:“可怜文持正,从前皇上想余帝君了,就去他宫里,如今全给了长丽宫的贞司侍。这贞司侍也是,竟然分了旧主的宠……听说关系不好呢,上次御花园德君摆花宴,贞司侍看都不看文持正,还因文持正的衣纹和自己的相似,大闹了一场,连皇上都知道了。”
“皇上没责骂他?”
“皇上怎忍心责骂新人,贞司侍伺候得好,皇上哄着还来不及呢。”
“他倒是奇怪,从汀芳斋出来的,跟文持正相处不好,却跟德君走得近。”
“也不奇怪,纯君与文持正是王府的老人了,曾经可是与余帝君一起的,现在纯君养了二皇女,文持正也没说什么,仍然来往着,贞司侍看不惯了吧。”
“贞司侍心里明白着呢,宫中无主位,德君出身好,只要有了皇女,自然是帝君……”
“难怪呢!”
楼英一点点从宫人们只言片语的闲聊中,了解了宫中的旧事,心中有了底。
年前,容持正诞下皇女,为皇四女,皇帝赐名祐。
过了年,上元佳节那天,容持正晋升容君,昭告六宫。
三月三,聚贤试才,贺玉的妹妹贺觅一篇双都赋,赢得满堂彩。那天宫中家宴,皇帝逗贺玉。
“子期,把《双都赋》拿给文持正看,文持正瞧瞧,这篇赋写得如何?”
贺玉已有数月未与家人通过书信,对妹妹才动京城之事尚且不知,接过这篇赋,仔细看了,惊叹不已,一本正经道:“好文章!辞采华美,清新四溢,有郑公遗风……”
皇帝大笑起来:“玉哥还不知道呢!”
她盯着贺玉的表情看,想看他惊喜到惊慌无措的刹那。
“这篇有郑公遗风的赋,是贺觅所做……难得啊,才十六岁,玉哥,瞧你,高兴傻了。”
贺玉听到妹妹的名字,愣了好久,又垂头看手中的赋,视线顷刻朦胧了,怔怔道:“觅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吗?”
容君笑着说:“快收起来吧,这可是妹妹亲笔写的。”
贺玉抬头,看着皇帝,双目有欣喜,也有感激。
皇帝承受不住这般明亮的目光,心底又高兴,觉得贺玉动人了不少,脑袋一热,说道:“三月初九,容君回府省亲,这样,朕准了你,也一并让你回去看看吧。”
贺玉这次,是真的傻了。
容君连忙推了推他,提醒道:“看把玉哥高兴的,都忘了谢恩了。”
贺玉擦了眼泪,哭笑着谢了恩。
皇帝笑容灿烂,高高坐在主位上,看着因自己的恩赐喜极而泣的侍君,看着这满堂她征服的各色男子,红光满面,舒心至极。
三月初九,很快就到了,贺玉来不及准备多少,慌张仓促的,借了容君回府省亲的恩宠,得以走出宫门。
十年未归,近乡情怯。
轿子落在地上,结结实实挨住地面,颠簸的那一下,贺玉终于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他手指冰凉麻木,不停擦着眼泪,想摆出一张笑脸来。
可是眼泪不听使唤,湿了衣袖还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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