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明明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傅星河跟两位兄长南辕北辙,她虚荣跋扈,愚蠢自私,就是家人也说不出一个好词儿来。因为痴迷皇帝,更是把所有同龄人视为情敌,没有一个朋友。

    十几年了各种方法都用过,屡教不改,但到底是唯一的女儿,只能宠着。

    现在朝堂形势不同了,昨日宓丁兰和傅寒谈过,得知再过一年,傅寒有辞官归隐的打算。她女儿心高气傲,回归白丁之身后,找不到满意的夫婿。得趁这一年里,尽快给傅星河找一个好人家。

    宓丁兰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定,心里仿佛有了女婿人选:“我跟人议亲关键时期,你最近别惹事。”

    傅星河脱口而出:“别!”

    怎么好好的,提起成亲了,她拒绝盲婚哑嫁。

    明絮微微拉着傅星河的袖子,怕小姐跟往常一样,一提到婚事就跟夫人吵起来。

    宓丁兰:“傅家祖训忠君爱国,族中儿女不得与皇室联姻,以免偏颇站队。娘不会让你进宫的,你有空学学女红,别的就不要想了。”

    傅星河试图商量:“我不进宫了,成亲的事也先缓一缓。”

    宓丁兰不信,她女儿对后位有多执着,当母亲的最清楚,缓兵之计在她这里行不通。

    傅星河想到书中描写的原主的性格,试探道:“当人媳妇受人磋磨,娘,我这样的性子,嫁人等于吃苦,你不疼我吗?”

    宓丁兰:“以前宠你,现在你也不看看什么形势,你什么都不懂,再宠你就是害你了。”

    傅星河趁机道:“我知道自己笨,大事上两眼一抹黑,娘不如摊开给我说说,让我死心。”

    宓丁兰神色一动,她女儿往常都是一副死脑筋,一提起皇帝便油盐不进,她几次三番言明利害,可傅星河完全不听,自作聪明嚷嚷着:“这些事情只要我进宫就好了,陛下喜欢我,等我当了皇后爹还怕什么……”

    原主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愚钝,宓丁兰一听她这样说,立即觉得女儿可能开窍了。

    她便拉着傅星河坐下,从头开始讲。

    “陛下是六皇子,继位之前,有个废太子。你祖父是先帝的帝师,你父亲和先帝有同窗之谊,奉命教导太子。”

    先帝以仁治国,与傅寒理念相和,二十年来,傅寒用心教导太子,希望太子能继承先帝遗风。父亲和老师都是极佳的榜样,按理说,太子成长为一个合格接班人并不难。

    但是太子他就是长歪了,还是个演员。人前仁孝聪慧,温润端方,瞒过了所有人。两年前先帝派他监察运河,运河两岸繁华富庶,本也不是苦差事。

    谁知太子抵达杭州之后,奏报运河阻塞,请朝廷拨银清淤,趁机拖延时间不回朝,以清淤之名大兴苦役,加盖行宫,强抢民女,草菅人命……

    天高皇帝远,太子又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先帝年事已高,下面的官员不敢得罪,瞒上欺下,封锁消息,把好好的运河一带搞得民不聊生。

    傅星河恍然,废太子是顶级演员,在亲爹和老师面前装了二十几年乖,但是先帝活得实在太久了,他装不下去,一去杭州就忍不住了,或许中间有小人挑唆,但终究是本性如此。

    直到废太子在杭州的所作所为被一本密报上达天听,一桩桩血案摆在案头,先帝和傅寒才知道这些年都看错了人。

    可想而知,先帝雷霆震怒,气急攻心。傅寒教出这样的学生,跪在御书房外请死。

    先帝一夜没合眼,苍老了十岁,但帝王毕竟经过大风大浪,膝下也不止一个儿子,第二天还能对傅寒说“子不教父之过,若你要以死谢罪,朕当如何?”

    先帝派六皇子去杭州办案,废掉太子,此事落下帷幕。

    次年春先帝病逝,传位于六皇子孟岽庭。他在废太子身上吃了太多教训,选了一个冷面六皇子,性格脾性和废太子表面上的温文尔雅截然相反。

    临终前还对傅寒这个好友说,他被废太子仁孝面孔欺骗了二十年,现在觉得没表情的孟岽庭看着最顺眼,你以后尽心辅佐。

    傅星河感慨,皇帝果然是皇帝,转变够快的。

    孟岽庭手段凌厉,先帝一死,就赐死废太子,对其余势力赶尽杀绝,当初在杭州办案时,涉案人员一律处斩,据说那天血流漂橹,菜市场地方都不够杀头的。

    本来废太子之事一出,傅寒就想辞官,但是先帝临终前让他尽心辅佐新帝,他不能食言而肥。再者,傅家门生遍布朝野,自成势力,傅寒官位至此,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然而孟岽庭和傅寒执政理念相悖,几乎没有一事能缓和,加上傅寒和废太子二十年师生情谊,孟岽庭怀疑傅寒和废太子势力勾结,新帝与旧臣,早已势同水火,只差一个契机翻脸。

    如果傅星河从暴君床上跑得不够快,那她就是这个契机。

    给皇帝下药,皇帝哪会管你下的什么药,谋害皇帝可诛九族。

    宓丁兰苦口婆心:“星儿,一入宫门深似海,娘是为了你好。”

    傅星河做出一副艰难下决定的样子,受到震撼般沉默许久,双目含泪:“从前我不知父亲操劳,如今才知道举步维艰,我以后不会再谈进宫的事,娘亲也不必因此赶着促成婚事。”

    这辈子打死她都不会进宫。

    宓丁兰欣慰,“你终于听话了。你爹还在气头上,这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开卷有益,你多读书。”

    母女两又说了一会儿话,傅星河说要洗漱,宓丁兰就走了。

    明絮和明枫扛进来一个大木桶,加满热水,傅星河观察了一下,扛木桶时着力点一般落在明枫那边,显然是个练家子。

    傅星河不无羡慕:“你功夫真好。”她要是能有明枫一半本事,岂会为了一条蛇把自己送到暴君手边。

    明絮附和道:“要是明枫能留久一点就好了。”

    傅星河面露疑惑。

    明絮:“小姐你忘了,明枫答应呆在府里一年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现在已经过去五个月了。”

    傅星河:“我有点记不清了,什么人能伤害明枫的性命?”

    “不知道,我们遇见她的时候,明枫受伤失忆了。”

    傅星河直觉这里面有隐情,脑筋一转,面带笑容地铺垫道:“明絮,今天娘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我打算弃恶从善,当一个好人,却又不知从何改起。这样,我以前做的不对的地方,你通通说出来,我改正。”

    明絮看着傅星河亲切无害的笑容,无端有了倾诉欲,等到她反映过来自己居然想指责傅星河以前做的错事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跟着傅星河,早就学会了装瞎,起初她也会觉得傅星河这样的性子,糟蹋了好家世和美人皮囊。久了便麻木了,不会再去评判小姐做的事情对不对,只要和傅星河一条心,她就能过得很好。

    明絮不敢说,怕这又是傅星河的诡计。

    傅星河笑得有些无奈:“如今傅家多事之秋,我怕再给爹娘惹事。可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明絮,连你也不愿意提点我吗?”

    明絮摆手:“小姐,我没有这个意思!”

    傅星河道:“那你就从明枫说起吧,我觉得我这事我做得也不对。”

    明絮小心翼翼附和:“嗯。”

    傅星河:“……”果然。

    那天傅星河出门游玩,在山上看见一个黑衣女子昏迷,傅星河本不想管,可是她的死对头盛白露刚刚在城外施粥,博得美誉,傅星河东施效颦,救下明絮后四处宣扬,还请傅寒的学生编了一套感天动地的救人过程。

    但显然大家都很了解傅星河,并没有人理她,信的人可能只有明枫。

    傅星河白费功夫,气得挟恩图报,叫明枫给她当牛做马一年,并让她有外人在时把“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挂在嘴边。

    明絮语气羡慕:“明枫很厉害,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药,还会武功。小姐那天只是把明枫扔到柴房里,转头便忘了这事,一天后明枫自己醒了。”

    所以说,就算不救人,明枫自己也能醒,原主并没有做什么,就逼人家做牛做马。

    傅星河:“你去跟明枫说真相,如果想走,她可以提前走,付她五个月的工钱和精神损失费。”

    明絮:“精神损失……?”

    明枫正好提着一桶热水进来,哗啦啦倒傅星河桶里,显然听见了主仆二人谈话,冷着脸道:“无所谓,我也没地方去。”

    明枫有一副清丽脱俗的好相貌,神出鬼没的武功,怎么也不像没有故事的人。傅星河问道:“以前的事,你一点也没有想起来?若有线索你大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帮你找找。”

    明枫:“记不得了,我应该也不是个好人。”

    这个“也”字就很直白,点名傅星河也不是好人。

    傅星河挺喜欢她的性子,一个失忆的小姑娘放出去被下一个人骗了怎么办,不如留在身边等她恢复记忆,傅星河直觉她不是坏人,她一向看人很准。

    “你还记得信上写什么吗?”

    “一个地址,说陛下在那里。”

    “皇帝的信件你也敢听我的话去劫?”

    明枫仿佛一个冷酷杀手:“太监送信肯定和皇帝有关,你说皇帝是你心上人,心上人送的信为什么不可以?”

    “……”

    不得不说,逻辑还挺严谨。

    傅星河被水汽浸得乌黑的眸子转了转,这信肯定是暴君想试探傅寒,看看来的是杀手还是救兵,只是杀出个傅星河,暴君玩脱了。

    傅星河跟明枫确认了一遍,确保暴君不会发现信是傅家人劫的,安下了心。反正信没送到,怪不到傅寒头上。

    傅星河穿衣服时,发现自己腰上有几个刺眼的红痕,暴君力气大得很,都有些青了。

    明枫和明絮也看到了,眼神一下变了。

    傅星河解释:“那药我真没用。”

    明枫:“哦,按照我的经验,不像呢。”

    傅星河屏退明絮,低声道:“药你哪里来的?”

    明枫:“城东胡同,有个胡人卖这个。”

    傅星河:“虽然这两个印子看着挺唬人,但我最后还是逃出来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暴君那里……嗯,似乎不小,真发生了有她好受的。

    傅星河犀利:“你不是不记得了吗,哪来的经验?”

    明枫同时问:“你见过猪跑?”

    两人一齐陷入沉默,心照不宣地略过这个话题。傅星河是没办法回答,明枫则皱了皱眉,回想自己哪来的经验。

    傅星河担心明絮碍于主仆情分,对她的过去有所保留,干脆先让明枫说说。

    明枫不留情面,将她这半年的所见所闻照实说出。说完,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傅星河,发现她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明枫是陈诉语气,傅星河竟然比她更像局外人。

    如此胸怀,可一点不像原来睚眦必究。明枫不由猜想傅星河是不是出去遇见什么高人点化了。

    傅星河又叫明絮进来,分析过去的对错。由于原主这一生没做过几件对的事,因此让明絮说错事,几乎可以囊括原主的生平,从小到大都不带跳跃的。

    傅星河输入一大段记忆,记住那些需要补偿的错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傅星河在家里安静呆了三天,宓丁兰高兴坏了:“刘夫人原来跟我说,她家那纨绔成亲之后收心读书,性情大变,我还不信,果然成亲包治百病,明儿请刘夫人再来一趟。”

    傅星河让明枫时刻留意宓丁兰的择婿进度,及时搅和掉。

    明枫将这段话与傅星河一说,傅星河躺在床上,差点闪到腰。

    感情她装乖还有错了?

    错了,大错特错。

    傅星河扶着酸软的腰,装乖不仅让宓丁兰误会了她,她自己还因为四天没运动,光在屋里学习拿绣花针,今早起来突然腰酸腿疼脖子也疼。

    现代傅星河每天运动量很大,忽然当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她精神上还没疯,身体先抗议了。

    果然,生命在于搞事和运动。

    明枫抬起傅星河的胳膊,完全是治疗跌打损伤的手法,她眼里闪过讶异:“无缘无故怎么会这样?”

    傅星河却觉得就是整日低头绣花的缘故,她现代人的灵魂在借由身体发出抗议。

    见鬼的学习缝制嫁衣,她这辈子都用不上!

    明枫哑然不语,绣花真的能绣成跌打损伤吗?比她练武还伤?

    幸好,她遇见的主子,让她学武而不是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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