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席间,傅寒似乎提前得知了武举结果,并没有询问,只会督促傅云旗好好用功。
宓丁兰吃了两口,问道:“老爷,今年文友会还去么?”
傅寒摇摇头:“不去,你无需准备。”
傅星河准确察觉到饭桌上的气压又低了一点。
结束后,她悄悄问明絮,文友会是什么。
明絮解释道:“小姐讨厌读书,以前不关注这个。文友会乃是京城一大盛事,天下文贤齐聚京城,吟诗作对,长谈阔论。”
这些人当中不少要走仕途,也能借机估摸自己的水平。
文友会两年一次,傅寒长年居于文官之首,科举考官,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往年傅寒会受邀出席文友会,并留下墨宝鼓励读书人报效朝廷。
傅寒这次不参加,也是为了避嫌,下次科举陛下显然不会再起用傅寒当主考官,傅寒也识时务不去结交天子门生,以免有结党营私之嫌。
文友会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会场有一道千米长的屏风回廊,访者分别选择一侧进入,分成两边,屏风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对方,仅留一小缝容书信通过。
两边人随机站定,看不到对方,通过书信交流,真正的以文会友,若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便可在纸上留下地址另外相聚,杜绝以貌取人和攀权附贵。
“以文会友,有意思。”傅星河越听眼睛越亮,古代对于女子交友诸多限制和不便,文友会不错,“爹不去,我去瞧瞧。”
明絮瞪大眼睛:“可那是读书人去的地方,而且夫人让小姐好好呆在闺阁。”
傅星河:“爹不是让我读书么?我去参加文友会有何不可?”
明絮:“以前有过官家小姐在文友会跟穷酸书生以纸传情,双双私奔,闹大了之后,连盛小姐都不去了,怕名声不好。”
明絮特意提到盛白露,这可是小姐的死对头,因为京城明面上公开自己心悦皇帝的只有她两。原主处处要跟盛白露比较,不比学识,却经常在这种小事上下功夫,盛白露不去,原主也不可能去。
傅星河:“我既不会跟穷书生跑,有什么不能去?再说,娘现在估计巴不得我早日看上一个书生。”
她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原主在的时候,傅家人天天烦恼怎么打消她进宫的想法,哪敢把原主嫁给其他人,生怕逼急了原主闹笑话。傅星河来了,各种意义上的好说话,她娘就开始坚持给她安排亲事。
可见,人要适度折腾。把握这个度,不让亲人伤心,也让自身畅快。
翌日。
傅星河假装在屋里读书,关紧房门,再作男子装扮,偷偷让明枫带她□□,照例把明枫留在傅家望风。
文友会熙熙攘攘,往来者无一不做书生打扮,矜带飘飘,因以书信交流,会场十分安静,间或有交谈也轻声细语。
傅星河择了一处入口,排队走到一扇屏风后头,待主办人一声锣响,所有人站定,从桌面上执笔蘸墨,各抒心事。
傅星河不知道自己对面站了什么人,按规定文友会不得出声,她兴奋提笔饱蘸浓墨,落笔时突然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
她略会毛笔,但不太会写繁体字。
旁边的青衫书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傅星河对他一笑,心里却是十分尴尬。
作为在场唯一“文盲”,傅星河觉得有点对不起对面的人,想必人家是想跟书生交流的吧。
好在这里可以退出,后面还有许多人继续进场。“”
傅星河正盘算着,屏风缝隙里递过来一张纸。
【高门大户世代缔结姻亲,稳固势力,互相包庇,如何破之?】
文友会既可以谈文学,也可以论政治。如若问题回答不上来或是没有兴趣,只需把纸张原路退回即可。
傅星河挑眉,眼里闪过一抹促狭,提笔落字。
屏风另一侧,孟岽庭同时一挑眉毛,冷冷地瞪了一眼李霄征。
这就是你说的“人才辈出卧虎藏龙”的文友会?
孟岽庭眼力极好,扫一眼便知道他周围十个人里,五个人在纸上写了一副上联,等对面出下联,三个人在讨论风月话本下一章才子佳人是不是要见面,剩下两人炫技写文章夸京城物候……
在九五之尊看来,通通不务正业。
孟岽庭面色微冷,他是疯了才信李霄征的鬼话,说什么科举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先从文友会里亲自选拔人才,推选亲信文官,与傅寒分庭抗礼。
李霄征挠了挠后脑勺,他也不知道这群文人天天聚在一起干这事啊。
他一边祈祷赶紧来个有才华有抱负的诸葛,一边用眼神示意陛下,那边回信了。
看到对方书信的第一眼,孟岽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满纸荒唐错字,没有一个字写全乎,也敢来文友会?
他几乎想走了。
李霄征也暗恼对面那人不争气,显得他的提议更加不靠谱。
孟岽庭收起一并递过来的自己的信纸,两指一折,打算收摊走人。
蓦地,他指尖一顿,从支零破碎的字体中,依稀辨认出笔者的意思。
对方介绍了一个新奇的词,“马尔萨斯人口陷阱”,说大熙建国已经五代皇帝,国力强盛,对地方控制加深,但要警惕由盛转衰。如今大熙人口兴旺,一次旱涝可能导致百万千万人口受灾,朝廷无力安抚这些流民,他们就会揭竿而起,反抗朝廷,前朝覆灭便是因为江北连年大旱,逼出了七十万的流民起义。
以此为由,凡为官者,或者预备走仕途者,儿女不得超过一双,令其无众多儿女可联姻。同时朝廷保证这些官员颐养天年。
最后,傅星河在文末写道,此举不便推行,不建议实行,建议扯上前朝覆灭原因大旗敲山震虎,让高门贵族不敢放肆联姻,如若再犯,便假借上天托梦,命其做出表率。
李霄征眼睁睁看着自家陛下嘴角勾起一抹渗人的笑容,不由得看了一下信纸。
釜底抽薪……够狠,理由够充分,也正好遇到一个不喜子嗣多的皇帝。李霄征毫不怀疑,若是推行开来,孟岽庭会以身作则。
对方给出的对策,简直戳到孟岽庭心里去了,颇有些惺惺相惜。
自古以来,多子多孙才是福气,可以预想,这张纸让迂腐的太傅看一眼,对方便会气到吐血。
用对面这个人对付傅寒,倒是不错。
孟岽庭也是这么想的,他不一定会实行这个对策,但觉得对方的想法很新奇。
傅星河拍拍手,等对方看完破口大骂,这是在注重传宗接代的古代绝不可能实行的事,她就是写着玩玩。
对面迟迟没有反应,要不是人影还在,傅星河怀疑对方已经走了。
良久,她没有等到,反而听见了一声有些熟悉的“见见他”。
操!对面是孟岽庭!
见见他?
见见谁?
虽然只是三个字,但是傅星河绝对不会听错他的声音。
她冷静在人影重叠变换时,拉着明絮转身钻入人群。
李霄征一跃而起,从屏风一侧飞到另一侧,在一众彬彬有礼的交友行动中,格格不入,引起一片哗然。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屏风后头,愣了。
孟岽庭的脸也冷了。
他的心情很微妙,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空荡败落的渔屋,让他对这个书生的欣赏瞬间转为恼怒。
孟岽庭看了一眼这极具特色的字,面无表情地捏成粉屑。
“下次你监考场,认出这个人,先拖出去打八十大板再让他作答。”
李将军神色一震:“是。”
恕他直言,这手字恐怕进不了会试。
但他们陛下就是这种有仇必报的人,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一定要把它当成大事。
……
傅星河漫步长安街,发现官府的差役正在修整青石道路,将凸起的坑洼的青石板撬起来,换上崭新的石板。
道路施工,车马拥堵,急性子的纨绔子弟纵马而过,溅起一滩水花。
“啪”,傅星河的裙子印上一道黄色泥水。
傅星河看了一眼马上的青年,嘴角笑意不减。
明絮认真地看了看傅星河,发现主子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破口大骂,反而笑容明媚,不解地挠了挠脑袋。
小姐最近怎么这么爱笑啊,不是笑里藏刀,而是跟菩萨似的,仿佛拥有莫大的包容心。
千金小姐笑不露齿含羞带怯,像主子这样大大方方明媚地笑,简直算是失态。可是明絮觉得这样甚好,小姐是另一种有别于普通女子的样子,总之很好,长得好看,怎么笑都行。
“太后即将祈福回来,陛下一片孝心,下令修路,免太后颠簸进京。”
“陛下雷厉风行,却也没有劳民伤财,路修好了大家都好走。”
傅星河听着百姓讨论暴君,心想,倒是挺孝顺的。
又一人道:“可不止这些,圣上专心国事,后宫虚空,六天后选秀女,据说也是太后发怒,陛下方才下令,咱陛下当真是孝子。”
傅星河又想,不娶媳妇这点,可能是因为他不行。
出来一个时辰,傅星河悄悄从花园围墙上爬回去,她先蹲下去,扒着狗洞瞧了一眼花园的景象,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明絮急得在一旁跺脚,以前小姐颐指气使,她做丫鬟的也认命,现在小姐爱亲力亲为,她倒是天天处于罪恶感之中。
傅星河眼睛一眯,屏住呼吸,花园里果然有人。
她大哥正在对着木桩子练臂力和脚力。
傅云旗汗流浃背,拳头都出血了,依然发狠练武。
傅星河注意到他的眼神,那眼神若无其事,和上次见到时的云淡风轻一样。越是若无其事,越是掩盖内心经久汹涌。
若是能力不足落榜也就算了,被陛下针对断了从军之路,傅云旗空有抱负无处施展,如何能甘心。
傅星河坐在狗洞旁边,笑不出来了。
她惯来潇洒,惹怒暴君是原主的错她就不会因此愧疚,此时看着傅云旗这样,心里像是压上了一块石头。
原主和她,又怎么可能完全分割呢?她能为傅云旗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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