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闷,崔浔顺着小道一路朝长安方向慢行,脸上扬着些微笑意,大有奔赴万里去拥抱珍宝的意味。
因为如今在杨子真手下办事,一切规矩皆按军中,其中一条便是不可行远,故而崔浔行过岔路口,便不再往前,驻足凝视前方。
约莫过了一刻钟,从夜色里走出来一个人,脚步匆匆,偶尔抬手擦汗。
崔浔眯眼辨认过,探着颈子喊了声“嘤嘤”,任由风声把这句话传到人耳力。
正埋头寻路的秦稚闻声,浑身一颤,在抬头瞬间想过千万种可能,甚至怀疑自己行踪暴露,流民捆着崔浔在此处候她。
不过种种猜想都在抬头的一瞬间化归乌有,看到崔浔好端端地冲她奔赴,登时明白过来,黎随果然是个丧尽天良的人,拿这种事来骗人。
“嘤嘤,我来接你。”
有句古话说得好,来都来了。秦稚想起在自己身后关闭的城门,感叹没有回头路,恐要流落街头,故此冲着眼前咧嘴笑的人叹道:“有劳崔直指了。”
崔浔临来时带了一方帕子,瞧见秦稚满头是汗,顺手递了过去,笑得极为灿烂,若非身后无尾,只怕是要同狗一般把尾巴摇上天。
“营中皆为男子,不方便留你,附近有家废弃的农舍,还算干净整洁,我陪你在那边将就一夜,明日再送你回去。”崔浔自觉言中有些不妥,慌忙解释道,“流民太多,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田间农舍距此处不远,绕开几步路也就到了。
崔浔推了一把岌岌可危的门,领着秦稚走了进去。农舍年久失修,四面窗子漏风,顶上的屋顶也被风刮去一瓦,一抬头便可见满天星子。
“简陋了些,你勉强对付一夜。”
秦稚抬头,身边有四方而来的风。有时候出门在外,没有办法追求好的条件时,便露天成眠。这种感觉十分久违,她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珠:“清风明月作伴,还十分透气,多谢崔直指寻得如此宝地。”
崔浔一下子松快下来:“好,我本不知你今日会来,也只能找到这一个地方容身。不过嘤嘤,外头太乱,这段时候你还是待在长安为好。”
“实不相瞒,若不是黎大人,我也不知我今日会来此。”秦稚倒是不觉得这事和崔浔相关,最多就是黎随左右瞒骗,只是简单地把因果说了一遍,“黎大人同我说,崔直指为流民所擒,他看中我的身手,想让我趁夜将崔直指劫出来。”
难怪她一路疾行,还是趁夜色来的。
崔浔嘴角不自觉抽动两下,心中五味杂陈。相交甚深,对于黎随他还是了解的,没有坏心眼,不过是爱胡闹。拿话哄骗秦稚,约莫也是想帮上一把,促成诸如英雄救美之类的事。
只是不该不思量秦稚的安危。
还不等他找到话说,秦稚又开口:“自然,黎大人也不值当拿我取乐,想来应当是两头信息闭塞,才导致中间出了差错。”她十分善解人意地替黎随找好借口。
崔浔应和着点点头,一抬手,忽的想起袖中信件,兰豫的脸面之说猛地出现在脑海中。他顿了顿,试探着开口:“那嘤嘤你为什么答应他来救我?”
“毕竟黎大人将我的身手夸上天,总不能白应这一句夸。”
崔浔复又不要脸问道:“没有半点因为我的缘故?”
秦稚忖道:“自然也有,崔直指毕竟是朝中重臣,不能放任不顾。”
整句话里,能让崔浔入心的也就“自然也有”这四个字,管她其他如何,总归崔浔默认,秦稚不远赶来,其中有一层缘故是为着他。
这样便足够了。
“我就在门口坐着,有事喊我即可。”
那扇门形同虚设,崔浔回身在门前阶上坐下,拿后背对着秦稚。诚然嘴上说话不要脸,行动上还是个重礼之人,男女不可同屋而寝,非礼勿视。
秦稚静悄悄躺下,睡得笔笔直,两眼倒是睁得老大,睡意全无。
“睡不着?”
秦稚把目光从星空上移到门边,只见崔浔坐得笔直,头也不转,却清楚探知她还醒着。
“崔直指讲一讲这次的事因何而起吧。”秦稚把头转回去,轻声道。
左右两人都难成眠,不如寻个话题聊一聊,总好过静默无声。
崔浔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从头讲起:“还要从姜将军死后说起。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姜将军病死途中后,便少有善战之人,朝廷穷兵黩武,百姓流离,直到两年前成渝兄长战死,才稍作休憩。然至去岁,圣上有意再驱突厥,屡下征兵贴,缩减伤兵补贴,才引来百姓揭竿,闹至如此地步。”
秦稚叹出一口气,战事四起,苦得终归是百姓。她若有所思地侧过身子,抬手抚上金错刀,忽然想起阿爹了。
“杨车骑派人镇压,流民暂退,不过还是闹着要个说法,轻易不肯散去,两方僵持,到底如何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崔浔丝毫不瞒她,和盘托出后才放缓声音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时间无话,阖目静静睡去。
第二日一早,秦稚正把刀背回背上,准备往长安城去,却听得外头来了几个人。
“奉杨将军之命,来请崔大人。”
是杨子真手下的人。
崔浔一侧身,正好挡住他们往里头看的视线:“好,崔浔把友人送回便归。”
岂料来人一左一右候着,不肯退开半步:“杨将军说了,城门戒备森严,崔大人故交尽可同往军中,待诸事皆定后同返。”
昨夜离开时,崔浔同杨子真禀明的原由,正是有故交前来。素来军中规矩森严,外人不得轻易入内,生怕机密外泄。
杨子真特意遣人来把人都带回去,显然没有按什么好心思。
“军中规矩多,想来不大合适。”
那两人却又道:“崔大人何必与兄弟为难,杨将军可是下了军令,若是不把人带回去,必然是兄弟几个无能,怕是要军规伺候。”
崔浔正要开口,忽听得房中的秦稚传来声音:“那便同往吧。”
诚然她并不十分愿搅和进去,奈何文牒不在身边,城门也进不得。看着这个样式,怕是绑都要把人绑去,倒不如就此跟着去,也免得崔浔与杨子真起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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