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稚心情颇有些复杂,尤其在杨子真照旧谈笑风生,仿佛这两柄刀不是悬在他颈侧一样。
两边举刀相向,气氛一触即发,拼的就是个心态,看哪头先败下阵来。
“时候不早了,崔直指受得住,这丫头怕是也受不住吧。”
如此一闹几乎花去大半日光景,众人水米未进,顶着日头都有些咬牙强忍之姿。唯独杨子真一人,自如地笑道,偶尔还兀自说上两句话。
素来没有理会他的崔浔,此刻难得地开了口:“嘤嘤,你...”
秦稚强忍腹中空空,打断他道:“我没事。”
杨子真啧啧叹道:“崔直指哪里找来的小丫头,有些意思。”接下来的话却是对秦稚说的,“不过可得想清楚了,何时做何事才得长久。夫人最爱跳脱的女子,见了面想来也会喜欢。”
拉拢崔浔自然是行不通的,此刻还算自在的也唯有秦稚,他如此说来,不过是想策反秦稚。
“秦稚粗鄙,不敢见夫人。”秦稚望见崔浔舒了一口气,又把刀往前逼近三分,好让他不再多嘴。
杨子真无奈道:“冥顽不化,当真是自寻死路。”
不得不说,杨子真拿捏得很准。崔浔无意杀人,举刀也不过是想暂止此事,只要没有外事搅扰,按照他的心思来说,只会如此僵持下去。可杨子真不同,他是真的想要崔浔的命。
故而两相对比,听从杨子真的拉拢反而是眼下的唯一活路。
秦稚也不知自己为何就牢牢站在崔浔这一边,只是在毒日头底下,迷迷糊糊觉着崔浔比杨子真长得像好人。
日头渐渐有西沉之势,这头的两人谁也不肯退步,秦稚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祈盼随便降个什么使者来解围。
如此想着不过半刻钟,便听得有御马声自远而来,扬鞭声迫切。
秦稚双眼一亮,率先回过头去,只见为首之人天生贵气,眉目间极尽温柔,携风而来,急切地喊了声:“崔直指不可!”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崔浔倒是匆忙收刀,对着来人叩拜:“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驾临,无人再敢动手,周遭诸人跟在杨子真身后行叩拜礼,秦稚也被崔浔拉着,俯下身子,眼中瞧不见这位天降的使者。
萧懋打眼一扫,视线最终落在一片惨烈的高台之上,眉间紧蹙,斥责杨子真道:“父皇降旨平灾,杨车骑便是如此行为?此皆我大周百姓,如何敢肆意妄为。”
杨子真狡辩道:“殿下,臣奉旨镇压,此等贼子联合崔直指,里应外合,火烧营帐,如今尚有焚后迹象。如今崔直指拔刀相向,此等贼人包藏祸心,若非如此,何以平天下!”
“若有话去父皇跟前说,孤自当将所见一应禀明。”萧懋挥手,带来的人就势压下杨子真,缴了他身上的虎符,生怕他做出什么伤及太子的事来。
其实杨子真再是倨傲,倒也不敢真的做出犯上之事来,乖乖束手就擒。
萧懋冲崔浔招招手:“崔直指,孤有话同你说。”
崔浔把秦稚交到太子的人手里,简单叮嘱几句,让他们寻些吃食过来,这才拔腿跟着萧懋往僻静处走开两步。
“为何会闹到这般地步?”
崔浔从兰豫送来的一封信讲起,说到自己暂离一夜,其后杨子真设计,一一讲明。每说一句话,萧懋眉头便紧锁一分,到最后之时,已然是怒不可遏。
萧懋攥紧拳,愤愤丢出一句话:“杨子真当真胆大妄为,安敢与舅父相提并论,孤定奏请父皇严惩不贷。”
危难暂解,之后的事自有专司查办。如今虽说两边各执一词,两方势力较量,却也不至于真能颠倒黑白。只是崔浔却察觉出些事来,问道:“臣被困其中,无法传书,殿下为何突至此处?”
杨子真自然不会让这消息流传出去,军营上下都是他的人,想也不可能出卖上峰。看萧懋的样子,也不像是偶然出游。
“说来你或许不信,是绥安侯金盏平进言。”
崔浔一怔:“是他?”
说起绥安侯,虽受先祖荫蔽承袭侯爵,三代至今已有颓势。金盏平为人胆小怕事,在朝中声名不振,凡事问及,凡都推脱给妻子操办,自己则沉湎临摹山水。前几年圣上已有收回爵位之念,不过是看在金盏平先祖的面上才迟迟没有拟旨。
这样一个闲散之人会操心军中兵变,并将消息传到萧懋耳中么?
故此,崔浔又问:“即便如此,殿下何必亲临?”
萧懋抬眼,似笑非笑道:“孤倒是庆幸来了,依你的心性,只怕不会下狠手,再晚一步,怕是多添两缕亡魂。”
他来回踱了两步,站到树下乘阴凉,又道:“金盏平酷爱山水之景,在此处不远有宅子供作画之用。哗变之时,他留在此处的下人传书入城。说来可笑,身为命官不思百姓,只是畏惧事变波及其家宅,才匆匆入宫进言。父皇本有意指派他人,只是孤以为,唯有孤亲往,杨子真才会乖乖收敛。”
但凡别的使者前来,都有可能另生差错,毕竟金盏平进言之时,将此处之事渲染得耸人听闻,仿佛已是修罗降世。
崔浔叹气:“殿下金尊玉贵,何必事事亲为,自有各司专办,上达天听。”
萧懋敛眉,似乎并不怎么赞同他的想法,只是也没有在嘴上明说,反倒略有些抱歉道:“不过你如今身有嫌疑,孤不能有失偏颇,只能将你与杨子真一同压回长安。你放心,孤必然设法还你清白。”
崔浔点头,抬眼像不远处的秦稚望去,她捧着旁人取来的馒头吃得正欢,眉眼弯弯。时而一抬头,正好和崔浔的目光相接,秦稚笑眯眯地同他点头招呼,复又低头去啃馒头。
当真是随遇而安。崔浔低头勾唇,正好被萧懋瞧个正着。
“明月奴说起过她,瞧着并不怎么娇气,怕是一路行来吃了不少苦吧。”萧懋旋身,与他并肩而立。
崔浔忽然回神,不敢与萧懋并行,稍稍退后一步,思虑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殿下,臣有事相求。”
“为了她?”
崔浔坚定道:“是,她不过是忧心臣的安危,才会深夜前来,与此事无关。不论日后臣身上的罪名如何定夺,还请殿下庇佑她,莫让她搅进浑水里来。”
“痴货。”萧懋有些无奈,往回走了两步,忽然顿足回身,笑道,“孤当尽力,不负所托。”
*
夕阳西斜,萧懋下令,好生掩埋流民,零星几个逃过一劫的则待明日一同压往长安。因着入夜不得私开城门,故而只做原地休整,待天亮之时再启程返回。
翌日一早,大军便浩浩荡荡班师回朝,有萧懋坐镇,杨子真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安分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连秦稚被萧懋遣人送回隐朝庵都没有说上一句半点。
秦稚跟在黄门身后,只走开一两步,又颇有些关切地回头望了一眼。谁也不是傻子,好说也是一场大事,未经问话便将她放了,这赫然便是萧懋的意思。
至于萧懋为何如此行为,大抵便是崔浔偷摸求了情。秦稚朝马上的萧懋望了一眼,觉着他愈发像天神,不过一眼,她又把目光移向囚着崔浔的马车。
天青色的车帘被人掀起一角,露出崔浔的脸来,同她招招手,要她好生回去。不过也只是这一眼,便容不得再多打招呼,车马不停地往未央宫去。
她这一行,不说没有救下崔浔,反而成为一切事端的起因,大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秦稚脚下走着,颇觉着对不住崔浔,思来想去却也捏不出法子救他。
黄门在前面走着,拐过街巷之时,远远望见在墙根蹲着的黎随,快步上前:“小黎郎君怎么在这儿啊,衣上都蹭着灰了,仔细皇后娘娘瞧着心疼。”
黎随不管他,只在看到后头的秦稚时,垂头上前,蔫蔫道:“我那时候同你开玩笑,不知你当真去了,我来同你说声抱歉。”
这几日他过得着实不好,日日被永昌公主压着抄书,尤其到了昨日,东宫传来消息,永昌公主愈发恼了他,直接把人送去皇后跟前。
为了日后的安耽日子,他甚至来不及先去看看崔浔的情况,反而急着到她这里来讨饶,想着只要秦稚不追究,表姐和姑母那里应当好说许多。
秦稚见着始作俑者,撇撇嘴,道:“秦稚不敢受,黎大人还是去同崔直指说吧。”
毕竟她如今无事缠身,反而崔浔还不知结果如何,这声抱歉本便不该同她来说。
黎随任由黄门替他拍衣,见着秦稚不肯受他道歉,晓得祸事也闯得大了些,试探着道:“那我若是把崔浔捞出来,你可否不再揪着这事?来日表姐若是寻你,也替我美言两句可好?”
他自有把握,太子都肯亲身前往,必然不会让崔浔平白被冤在牢里。何况还有兰家在,多方努力,怎么会有岔子,故而黎随就差拍胸脯打保证。
而然秦稚只是觑了一眼,随口道:“黎大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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