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江叙言也没有觉得他蠢或不合时宜，指指那丧尸断了的腿骨：“无论什么人，只要会动，关节就会有磨损。”
“通过每个人关节磨损的程度，能看出他们相应的习惯，比如用手习惯、走路姿势，甚至工作的工种等等。”
方青瞪大眼睛：“这能看？怎么看啊？”
远远观察起断在一旁的那半截小腿。
江叙言道：“就好比这具丧尸，在腿没断之间，右腿膝关节磨损比左腿严重，左腿膝关节又有轻微错位，没猜错的话，他生前是个跛子，左腿行动不便，主要受力点在右腿，极端用力的情况下，就会导致右腿比左腿先折断。”
方青惊呆了：它右腿膝关节磨损有比左腿严重吗？！它左腿关节有错位吗？！它是个跛子吗？！它它它……
是我智商没跟上吗？！
江叙言看他这副表情，知道他想法，牵了牵唇淡声道：“这些不是普通人会接触到的层面，你也不必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你这样才是正常的。”
方青撇了撇嘴：“江老板你是不是读过医啊？”结合之前他帮黎明几人处理伤口的熟稔模样，或许……是个前军医？？
江叙言：“没有。”
“啊那你？”
“会，不代表就读过——如果你问的是学校专业之类的东西。”
“啊……那你肯定也没有从事过任何医生的职业啦？”
“没有。”
可是才说着，便见他翻了一个小型手电出来，在丧尸面前吧嗒吧嗒开了关关了开，在测试它对光线的反应了。
那手势那架势……
“江老板，你会的东西可真多。”算了，慕了慕了，不用问也极其羡慕了。
倒是江叙言动作一顿，背影好似凝固了一瞬。旋即他向来有磁性的声音传来，低低沉沉的，又比往素更低更淡一些：“会得多，就表示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多，你也不必很是羡慕的样子。”
方青骤然一怔，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触中江老板不想提不愿提的某些事情了。
他吐吐舌头立马住口，跟着江叙言在丧尸面前蹲下：“那，江老板这次又有新发现吗？”
江叙言便再次打开手电筒，对着丧尸的眼睛照了一下：“你觉得呢？”
方青心说问我啊？……那好吧，他顶着心中对丧尸的恐惧，一手揪着江叙言的衣摆，一边小心翼翼地凑近，看了那对着光线的眼睛一眼。
“……”
“没什么变化啊？”
他感觉这瞳孔扩散、毫无聚焦的死人眼睛在光线的刺激下，并无任何变化。
江叙言又将手电筒关掉：“看仔细了。”再又一开，在丧尸眼前晃了几晃：“你确定没有？”
方青目不转睛地盯。
盯完嘀咕：“没看见……”扭头看向江叙言：“我又蠢了？”
江叙言脸上重挂了一丝笑，淡然道：“没有。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一被质问就会无条件改变立场的人。事实证明，你倒是遵从自己的内心。”
方青愕然：“这很重要吗？”
“很多情况下，重要。关乎到你能不能保持属于自己的判断，也关乎到你能不能让别人保持清醒。”
“……我听不懂。”
江叙言收起手电站起来，间隙垂眸看了他一眼：“那你以后会懂——如果有以后。”
方青吓得一个激灵：你别这样吓人啊！
提前判了我生死一样！
还是说……这里面还暗示了些什么？
他茫然地跟着江叙言站起，但看到江叙言并不打算解释的样子，又只能将满心的疑惑收回，问：“所以这丧尸对光没有反应是吗……”
“当然没有。有的话，还需要我拿手电晃这么久吗？”
“咦？你说得对欸！”那我刚才还一本正经跟着研究了这么久！
“笨蛋。”
“啊这……那，那接下来我们又要测什么啊？这种事听起来枯燥，做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欸！”他果断无视了江叙言的那一句“笨蛋”。
江叙言无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环起胳膊，倚在一旁的树上：“我做这些测试，是基于我对丧尸还毫无了解。那你一个从末世回来的人，不说别的，它对光和声音有没有反应，你自己不该一开始就知道吗？”
怎么就一副他也是第一次发现的样子呢？
方青霎时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哎呀，跟你一混，下意识就把那些东西全忘了……”
以前反正他也是听人说的多，自己见得少，那时候别说亲自跑人丧尸跟前测试了，他连有丧尸的路都不怎么敢走，怎么可能跟江老板一样这样面对面测试啊？
说来也不愧是江老板，人人见了便跑的恐怖丧尸，他倒先见机抓起仔细研究。
这么一看，以前他说他研究过狂鸟，也是这种情况吧？
狂鸟怎么样杀最快、什么时候才会死，以及寒鸦来了必有狂鸟这种规律……
都是他一点一点，靠这双眼睛和这双实验的手，仔细积累起来的吧？
想到这里，他再再再再再一次心生佩服。
也是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今天竟然和一具丧尸近距离“相处”了好久！
不止近距离相处，他还面对面测试人家呢！
挑衅人家呢！
还将人家缠在树上当玩具一样逗，他做到了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哈哈哈哈，江老板我忽然发现我胆子变大了！”
“hiahiahiahia我是个直面丧尸还敢挑衅丧尸的人了！”
他忽然掩着嘴巴，在江叙言耳边低声笑道。
声音不大，表情略有些嚣张。江叙言听得没好气，正想提醒他先别得意忘形，忽然，一声尖利鸟鸣从林间响起，一只大鸟冲出山林，直冲天际，惊起林中更多的鸟！
丧尸被那声音一刺激，眼睛一瞪，再一次猛冲！
原本便只剩肋骨被卡住的丧尸，很快断了肋骨摆脱机械鞭束缚，怒冲向方青和江叙言！
江叙言眼神一变，长手往方青腰上一揽一扣，迅速滚向侧面！
侧面正好是一个滑坡，两人躲开了丧尸，却收势不住，一路往滑坡下滚！
地上的碎石树枝和草茬硌得人生痛，极速滚动的身子令人头昏目眩。
方青直感觉自己被江叙言环抱着，一路失控了一样往下滑。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受到江叙言长腿往外一伸一勾，他们才被江叙言靠着一条腿勾住树干，生生停住疯狂的下滚。
方青在后续的眩晕中缓了好久，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意识。
便在这时，他听见江叙言无奈的声音传来：“忘记跟你说……哪怕这个丧尸被捆着，但它的肋骨承受能力有限，它很有可能冲断肋骨，然后挣脱掉束缚。”
“也忘记跟你说，身处危险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先得意忘形，随时做好防御和反击的准备。”
他的语气并不重，甚至都没有平素那般冰冷，但方青还是惭愧得两眼蒙雾。
因为方才的嘚瑟，他有点无地自容，他不自觉耷拉下去，埋江叙言的肩膀处，声音轻颤：“对不起啊……”
好像又犯傻了。
是个傻子。
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他很自责，也很不知所措，头埋在江叙言身前，抬都不敢抬。
江叙言逐渐发现他在抖？……不禁反思：自己刚刚骂他了？
怪他了？
还是怎么他了？
他莫名其妙道：“行了，我又不是在怪你，差不多就起来吧。”
方青一怔，听他的语气……是没有在生气吗？
抬起头来，声音有些轻，鼻音有点堵：“你不生气啊？”
江叙言：“气什么？”
“我那么笨……”
“又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不是第一个这样，一见情况有好转就开始嘚瑟的，习惯了就也……还行？”
方青骤然蹙眉：“你的意思是，以前也有很多像我一样又笨又捣乱的小跟班跟着你吗？”
江叙言认真想了想：“……算是？”
“……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保护别人的吗？”
“……算是。”
方青再又蹙眉，心中忽然很不是滋味。
累不累？！
“你听起来好苦哦。”
江叙言只低低呵了声，没接话，手在他脑袋拍了一下：“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起来。”身子都快被他压麻了。
方青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姿势有多不合适，赶紧手忙脚乱爬起来：“抱歉，我……”
话未说完，他又听见上方传来一阵窸窣！
转头看去，见那只丧尸跟着爬下来了！
爬到一个陡坡上，它看到了他们，明明只剩一条腿的身子，却还是卯足了劲，一边嚎叫着，一边双手往地上奋力一扒，就着陡坡的高度一跃而下！
方青脑袋嗡地一声响，意识到他再爬起来已经晚了，也意识到他们的位置和姿势很难躲过，还意识到这个位置会被丧尸扑得正着！
几乎同一时刻，他深知自己真的拖累江老板了！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念头，让他在自责和难过之余，忽然起了拼死保护对方一次的心。
一次，哪怕只一次，哪怕再死一次，能够为江老板拖延一点点的时间，他也死而无憾了！
他才不要当死死拖累江老板的那一类人！
他想都不想，才支起的半身再又扑下，用自己胸膛将江叙言头脸都捂得严严实实：“他咬我的时候你就赶紧跑！！！”
同时做好一被丧尸扑上他就侧身反压住丧尸，用自己的身子给江老板当盾牌让江老板赶紧跑的准备！
“听到了吗？！”
然而就在这时，他没听到江叙言回答，却感受到他那被压在自己身下的手一动。
旋即“砰砰砰砰”，一阵乱枪声响起，林子里顿时万鸟惊飞，万千树叶纷纷飞扬。
在一连串的嘈杂后，林子里才逐渐归于平静……
方青等了老半天没等到丧尸扑来，却听到有什么东西砰然落地、越滚越远的声音。待万物重归宁静，他愕然地抬起一点点头，看向自己身后：“……”
……怎么……没了？
丧尸呢？
都没扑过来吗？
与此同时，江叙言的声音再次自身下响起。
带着轻叹的语调里，充满了无奈：
“再提醒一句——以后无论你干什么都行，别挡我眼睛，这样太影响我发挥……”
方青收回目光看过去，便见他一手持枪，对着方才丧尸扑来的方向，枪口在嗞嗞冒烟。
他似是意识到什么，看着江叙言喃喃问：“所以我刚才……又挡着你开枪了？”
“可不。”
“那、那你刚才……”是怎么打的？
这时，他看见江叙言唇角忽勾，眼神中又浮现出自己曾经见过的冷和凌厉。
从神情到语气，无一不透露着令人胆寒的杀意，却又有那么一丝惊心动魄的俊美，以及令人震颤的狂傲。
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回答方青道：“有一个词，叫做听、声、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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