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叶清躺在地上，右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他的额头应该受了伤，粘稠的血液从额上流下来，顺着脸庞流淌，一部分流进了他的眼睛里，叶清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这里原先是一座教堂，现在已经倒塌了一部分，仿佛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狠狠的撞上了这座建筑，一侧屋顶跟墙壁向内塌陷着，裂痕从塌陷处为中心，蛛网一样在侧面的墙壁上蔓延。

    叶清是在教堂里进行临时避难的，倒塌的时候太迅速了，他没能及时避开。

    他的下半身被倒塌下来的石块压住，完全不能活动，身上还有一些被崩裂出来的小石块划出来的伤口。

    教堂里现在已经没有活人了，还能行动的人带着伤员撤离到更安全的地方了，建筑倒塌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只有他的喘息声。

    叶清勉强睁开眼观察了一下周围，视线里没有一丝光亮，电力系统应该完全崩溃了，叶清想，否则现在应该是人工太阳运行的时候，会有人造阳光透过来的。

    在地下，白天的阳光也好，晚上的路灯也好，所有的光都是人造光，没有光就意味着没有电。

    他努力让自己忽视身上的疼痛，从装备腰带上抽出了匕首，紧握在手里。

    这是统一发放的紧急物资，以装备腰带的形式分发，装备腰带里有一把匕首，几小瓶葡萄糖、一把强光手电筒，还有一些药物以及绷带。

    身体逐渐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冰凉，叶清怕自己待会没有力气，将几小瓶葡萄糖以及强光手电筒都拿了出来，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葡萄糖可以暂时提供给他足够的能量，手电筒则是用于袭击结束之后，让搜查人员尽快找到他。

    他将所有的葡萄糖都喝掉，深呼了一口气，开始分析自己所处的境地。

    这里是七区，离最近的武装基地有大概六个小时的路程，也就是说他至少六个小时之后才会等到救援。

    他的伤势看起来严重，但还不算致命，他能感觉到出血量不大，物资里还有止血的药物，撑过六个小时不算困难。

    但最大的危险来自于地面，地面上有进化种。

    进化种是一种统称，是指在经过百年前那场大灾难的洗礼之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进化的动物跟植物，进化种比原始种强大了数倍，生命力旺盛的出奇，体型也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人类了，曾经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人类，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进化中仿佛被抛弃了。

    即便可以用科技武装自己，但在面对进化种的时候依旧显得力不从心。

    经过大灾难之后数量锐减的人类，面对层出不穷的进化种，几乎节节败退。

    进化种的植物迅速生长，重新占领了水泥钢筋的城市，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数凶猛的野兽，它们的皮毛更加坚韧，牙齿更加尖锐。

    最终人类让出了地面，在地下建立起城市，唯一幸运的是，进化狂潮带来的还有丰富到难以想象的资源，在这些资源的堆砌下，科技飞速的发展。

    城市被建造在地下，这大大减少了被进化种袭击的几率，每座城市都被一层又一层合金建造的外壳紧紧保护着，阻止进化种的入侵，金属外壳还会通上电流，难以想象的庞大电力会形成特殊的能量层，欺骗进化种灵敏的感官，让城市在进化种眼里如同隐形。

    但时不时依然会有强大的进化种发现地下城市的位置，进而展开袭击，破开保护着城市的能量层，使得城市失去保护，暴露在地面之上。

    叶清没有见过进化种，他跟所有大灾难后出生的孩子一样，从小在安全的地下城市长大，从书本以及视频里认知地面上的世界以及危险的进化种。

    这也是他第一次遭遇进化种袭击。

    袭击发生的时候，叶清正在附近的超市，异变没有任何预兆，几乎是突然就传来了几乎让人站不稳的巨大的震颤，城市上方模拟出的天空景象开始变得不稳定，可以看到很明显的电火花一路闪烁。

    随即刺耳的警报响彻整个七区，所有能发出声音的机器都加入了警报系统，超市里的广播、广场上的电子屏幕、街道上的广告牌，所有的一切都在发出刺耳的警报。

    【七区遭到地面进化种袭击，将于十分钟之后对七区进行封锁，所有的紧急物资存放点都已经开放，请来不及撤退的人员就近进行避难，再重复一遍，请就近进行避难。】

    每一座地下城市都会被划分为几个区域，几个区域平时是相通的，但紧急情况下可以完全封闭，这样就算城市被袭击，也只有一个区域会有损失。

    封锁是强制进行的，由中央系统控制，无法逆转，只有驱逐部队有权解封。

    十分钟的时间，大部分人根本无法撤离，完全封锁完成之后，任何人，包括各个区域的最高长官都没有权限打开封锁，让里面的人进入其他区域避难。

    他们只能等待，等武装基地派出的驱逐部队赶到，将被损坏的地方修复，清理侵入的进化种，然后解封第七区。

    从地面上又传来了剧烈的震颤与让耳膜都感到疼痛的巨大嘶吼。

    不少小石子从废墟堆上往下滚，砸到叶清身上，压住叶清下半身的石块也被带动了，有血液从乱石堆下面流出来。

    叶清闷哼了一声，努力的将止血的药物吞下去。

    *

    地面基地，指挥中心。

    大屏幕前，戴着通讯耳机的青年全神贯注的盯着一项又一项数据。

    他旁边的前辈就放松的多，前辈长着大胡子，一身肌肉将制服撑得鼓鼓囊囊，脚搭在面前的指挥台上，通讯耳机挂在脖子上。

    屋里关着灯，他也不介意，哼着小调借大屏幕微弱的荧光看报纸，一副体制内老油条的做派。

    青年对大胡子前辈倒是很尊敬，他听说大胡子是退役下来的军人，驱逐部队的退役军人。

    这些天来很多工作确实也只能由青年来处理，大胡子倒是很干脆的承认自己不会操作这些玩意儿，乐呵呵每天夸小青年脑子好使。

    大胡子热情的跟小青年聊天。

    “能被分到这里，小伙子考试分数不错吧，这里可是个好差事，前途无量，除了是值夜班没什么不好的。”

    无机质的电子合成音突兀的在两个人的通讯耳机里响起。

    【报告中心，前往七区的驱逐部队遭遇进化种袭击，703轨道遭到损坏，预计修复时间需要二十一个小时，延迟二十三小时十五分到达七区。】

    【请给出指示。】

    青年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被袭击之后的最佳救援时间是十个小时之内，二十三个小时，太迟了。

    “十三小队原地待命，请查询现在可以出任务的小队——”

    大胡子把脚放下来，第一次没有任由青年处理事情，直接打断了他。

    他调出地图，对着指挥中心的超脑下命令。

    “接十三小队队长的通讯。”

    耳机里滴的一声，代表通讯被接通。

    “十三小队全体以最快速度向西跑步前进三十九公里，702轨道空闲。”

    青年抽出工作手册，翻的哗哗作响。

    “前辈，不行啊，这样不符合规矩，702并不是直达，他们之后还要跑上几十公里才能到达七区，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体力消耗会很严重，绝对不能应付破开能量层的进化种，另外上校级别才能拥有临时决策权，我们应该去请示上级……”

    耳机里一个很冷淡的女声打断了小青年的絮絮叨叨。

    “收到。”

    超脑立刻提取了两个人对话里的主要信息。

    【决策者成越，军衔，上校，检测通过，决策生效，正在规划路线，预计十三小时之后到达七区。】

    “通知第八小队，现在立刻出发，前往第七区，支援第十三小队。”

    【已下发通知，预计二十三个小时之后到达第七区。】

    青年听到上校军衔的时候就极惊讶的看着大胡子。

    现在听到结果，攥紧了手里的手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这些天已经看过太多的死亡报告了。

    “两支小队相差的这几个小时，足够巨型进化种覆灭整个疲惫不堪的小队，我觉得没必要让十三小队继续过去，重新派出第八小队就已经足够了。”

    大胡子躺回椅子，但是再也没有哼小调，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支烟，咬在嘴里，看起来满不在乎。

    “我十三岁就在地面上讨生活了，你呢？你不过是个很会考试的小鬼……”

    在青年的注视下他声音慢慢低下去，最后重新开口的时候反而有些沉重。

    “超过二十个小时没有驱逐，光一个巨型进化种，封锁区死亡率就会达到恐怖的百分之九十，更不要说还有无数小型进化种会跟在巨型种后面溜进去。”

    能够破开地下城能量层的都是巨型进化种，光凭着体型就能造成极大的伤亡，就像穿山甲一样，一旦嗅闻发现蚁巢之后就将开始用锋利的前足挖开蚁窝，然后肆意的享用鲜美而肥美的白蚁。

    第七区等不起那几个小时。

    驱逐部队第一条铁则，分秒必争。

    第十三小队拖住，第八小队接上，会争取出一些时间的，用生命争取出来的时间，十三小队执行的是几乎必死的任务。

    “这是最合理的调配了。”

    他咬着烟强调，像对青年解释，又像说服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出声。

    “十三小队队长，是我女儿。”

    “很不错吧？小队长呢，才二十二岁，就比她老子还牛。”

    他咬着烟头，一脸骄傲。

    *

    叶清松开了手，匕首就从手心滚落到一旁，他已经连握紧匕首的力气都没有了。

    除了袭击刚开始的时候地面剧烈的震颤，叶清并没有遇到任何异样跟进化种，但迟迟得不到救治导致的失血过多让他渐渐开始虚弱。

    他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从学校学到的知识告诉叶清，现在不应该这么平静，但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叶清的脸色很苍白，体温也很低，他没有事情可做，开始胡思乱想。

    我会死吗？

    死在黑暗中，死在废墟里，等到尸体僵硬才被人发现。

    叶清很害怕，并不是单纯害怕死亡，他害怕的是这样独自一人死在寒冷的夜晚，最后被人发现的时候只有满地泥泞跟丑陋的尸体。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透过废墟，打在叶清脸上，叶清转动了眼珠，往天空中看。

    “真神奇，居然有这么小的雨。”

    叶清的声音轻到几乎没有，只有气音，他太疲惫了。

    地下城会模拟自然环境，有人工降雨，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毛毛细雨。

    雨滴打在脸上的感觉很温柔，叶清喜欢这种感觉，但是降雨让夜间的温度进一步降低了。

    低温让人产生睡意，叶清的眼睛慢慢的阖上，又立刻睁开，不能睡，他在心里不停的重复，意识在清醒的边缘徘徊，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温度越来越低，昏沉的睡意潮水般袭来。

    半梦半醒之间，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舔舐他的脸，温软又潮湿，就像母兽对待小兽那样，仔仔细细的将他脸上的鲜血尽数舔舐掉。

    然后又有什么罩住了他暴露在外面的上半身，没有碰到叶清，小火炉一样朝气蓬勃的散发着热量，雨滴就被隔绝在外面，叶清迷迷糊糊的，是进化种吗？它会吃掉我吗？最后只有一个念头，让开一点，挡住我的雨了啊。

    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叶清再次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刚刚从地平线升起来。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

    “我竟然还活着……”

    因为昨天那阵小雨，地上积了一些雨水，变得泥泞起来，他身上湿漉漉的，头发湿透了，跟地面上的泥水混在一块。

    叶清侧了一下头，露出后颈来，他天生冷白的肤色，现在日光还微弱着，周围残破的建筑，还有地上的浑浊的泥水都是暗色的，这让叶清分外显眼，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的似乎在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四周什么都没有，没有进化种，也没有叶清之前感觉到的小火炉，应该是幻觉吧，叶清没有多想，他被周围的环境吸引了注意力。

    一夜的时间，已经有地面上的藤蔓悄悄爬满了教堂的残骸，这些小东西很无害，只有生命力与生长速度非常惊人。

    阳光从教堂破损的屋顶上照射进来。

    整个地下城的顶部几乎都被破坏了，七区完全的暴露在天空之下，像一个破破烂烂的大坑，里面堆满了机械跟钢筋水泥的残骸。

    叶清一眼就看到了天空，跟被系统模拟出来的一点都不一样。

    可能刚刚下过雨的缘故，天空非常蔚蓝，非常广阔，一眼看不到边际，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壮丽感。

    叶清躺在那里，看着蔚蓝的天空。

    如果是现在的话，就算是在这里就此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他想。

    死在天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