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橘堂离开之后夜色已深，这个季节天总是暗得特别早，再加上今夜下着雪，更显得天空无比混沌。
太宰治在出门之后便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也不知道是去总部向森先生汇报去了，还是趁着雪夜去实践他那十年如一日的行为艺术。
瑞枝在橘堂的外廊下等待着去取车的中原中也，雪夜的寒风着实有些刺骨，让瑞枝不禁将团团缠绕在脖子上的羊毛围巾又拉高了一些。
正对着橘堂大门的小路上，一个穿着橘堂茶色和服的中年男人正在扫雪，他披着绣有橘堂标志的羽织，身形看上去有些瘦弱，瑞枝凭着自己有些的记忆认出那是橘堂的大将。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屋外等候，刚在路上撒完除雪的盐粒的大将匆匆朝瑞枝走来。
不过在快走到瑞枝面前时，大将似乎认出了瑞枝的面容，随即露出了一个颇为惊喜的表情。
“这不是爱洲家的小小姐嘛，好久不见了。”
瑞枝的父母是橘堂的常客，瑞枝从小随着父母来橘堂，与橘堂的大将和女将都颇为相熟。只是没想到她有三年没有来这里了，大将和女将居然还记得她。
“好久不见了，大将。”
瑞枝向男人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方才他们在用完餐后，看见的过来询问今天菜品评价的人并不是大将还觉得有些奇怪，却不想他竟是在这里扫雪。
看来中也之前说橘堂的厨房已经交给若大将来接手的事应该是真的了。
大将看了看周围，发现就只有瑞枝一人后有些奇怪，“你也有好些年没有来了，你的父母还好吗？”
“他们已经不在了，是今年七月底的事，不过他们走的时候很安详。”
瑞枝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向他人告知这件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露出各种混杂着悲伤与遗憾，同情与怜悯的表情。
橘堂的大将也没想到会等来这个答案，在感叹着世事无常的同时，看着瑞枝的眼神多了一些怜惜，“这样啊，你请节哀。如果方便的话请将他们的墓园告诉我，我改日也好向他们送上一束花。”
瑞枝报出了位于横滨郊区某个墓园的地址，又向大将深深一鞠躬，“有劳您费心了。”
两人说话间，中也已经开着车停在了橘堂那条刚被大将清扫完积雪的小路上，瑞枝与大将道别过后，便上了中也的车。
虽然刚才远远地看不真切，但是看瑞枝上车时的表情，中原中也大抵也能猜到瑞枝和橘堂大将的聊天内容。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刚才在自动贩卖机买的热饮递塞了瑞枝的手中。
“喝点这个暖暖身吧，别着凉了，你明天还有比赛不是吗？”
刚从自动贩卖机拿出的易拉罐散发着暖意，瑞枝看了眼罐子上「红茶姬」的字样顿时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没想到中也爸爸还记得我的口味呀，真是太体贴了！”
中也手一滑，差点把车撞到路边的树上，幸好他反应足够快，不然他和瑞枝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所以说不要用这个称呼了啊！”
刚才在橘堂，他在听到瑞枝的这个称呼时差点把脑袋磕进面前的饭菜里。这原本倒也没什么，只是边上看热闹的太宰的笑声着实是刺耳。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家伙甚至还拍了照。
而现在，就算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但中原中也依旧是接受无能。
“中也觉得不好吗？”瑞枝冲他眨了眨眼，顺手打开了易拉罐，满足地呡了一口香甜的奶茶。
“当然不好。”
中原中也觉得这个称呼的羞耻度实在是爆表，如果不是首领的提议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种方案的。
就是不知道这个荒诞的提议里有没有太宰治的份了。
“可我觉得很好啊，”瑞枝将视线移向了窗外，横滨那丝毫不逊色于东京的璀璨夜景在她的视线中飞速地划过，“终于又有了家人什么的，我觉得很好。”
中原中也没有立刻接话，瑞枝也没有要再说下去的意思，一时车厢内只有寂静。
车厢内的灯光昏暗，今夜吃得非常满足的瑞枝捧着奶茶窝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的夜景昏昏欲睡。
就在瑞枝觉得中原中也不会再有所回应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中也却忽然开口。
“我很强。”
“什么？”
差点就要睡着的瑞枝回头看了他一眼，窗外与车内的各种灯光映在了他的脸上，将那双清亮如相模湾一般的双眼照得格外的璀璨。
“我很强，不会轻易地死去。”
中原中也扭头看向了瑞枝，少女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倒是让他想起了数年前那个会抓着他的衣袖、让他陪她练习的小姑娘了。
“虽然我不能每天都陪在你的身边，但是你放心，我是不会抛下你的。”
瑞枝觉得自己在横滨的几年将太宰治的伶牙俐齿学了个三分像，却不想面对着今夜仿佛喝多了一样真情流露的中原中也，她还是哑然了。
“真的？”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真的。”
他郑重其事地回应着自己的允诺。
瑞枝望着那双清澈的、却又像大海一般包容了许多的眼睛，只觉得紧绷了数月的神经在此刻忽然放松。
青年的眼神，青年的话语像极了三年前在镰仓的海边，那个同样对自己做出了承诺的某个男孩。两人的面容交叠在了一起，一时间竟让瑞枝有些晃神。
“那我们拉钩！”
下意识地，她说着与那时相同的话语。
“拉钩不许变，骗人的孩子吞千针。”
“算了吧，这种只能骗骗小孩子的约定，”中原中也抬手轻轻地拍了拍瑞枝的头发，把她翘起来的呆毛给按了回去，“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你想说这句话的对象，并不是我吧？”
因为中原中也的这句话，瑞枝当天晚上一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中午才睡醒。
幸好她和人约定比赛的时间是在下午，瑞枝又借着中原中也的邀约提前一天会到横滨，不然瑞枝真不知道自己今天会不会放对方鸽子了。
虽然导致她失眠的人也是中原中也。
从网球场出来的时候，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半左右了。
这场比赛打得瑞枝非常的满足，不如说她已经有太久都没有打过如此令她心旷神怡的比赛了，向对手和教练道过别之后，瑞枝准备随便吃点东西后便启程回东京。
不过就在瑞枝随便挑了家快餐店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小瑞？”
穿着私服的金发的少年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瑞枝，他动作夸张地擦了擦眼睛，在确定不是幻觉之后，快步走到了瑞枝的面前。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怎么会来横滨的？是不是……”
“凉太？”
瑞枝显然也没想到黄濑凉太会出现在这里，在听到对方意有所指的询问后，她赶在少年将问题说出口前，冲着对方比了比自己肩上的网球袋。
“有个相熟的学姐听说我这周有空，便约了我过来打球。”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黄濑想得到的，不过比起瑞枝给出的“最坏的答案”，这个回答显然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过他也知道从瑞枝口中套话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务之急还是要留住瑞枝，“你还没有吃午饭吧？我们一起点吧。”
少年的微笑灿烂得让瑞枝差点难以直视，虽然她也能猜出少年想问什么，但是面对着这样宛若春日青空的笑容，瑞枝还是很难说出拒绝的话语。
于是只能任由少年带着她去前台点餐。
“垃圾食品真的好香啊……”
鲜美多汁的牛肉饼，加热后介于固体与液体之间的车打芝士，生菜和洋葱爽脆的口感与番茄片恰到好处的酸味，还有最新出品的特殊酱料，就连面包都烘培得香软可口。
一口咬下，复杂的口感在口腔内交错融合，让人忍不住眯起双眼发出幸福的叹息。
“小瑞你还真是喜欢垃圾食品啊。”
“因为真的很好吃嘛。”
瑞枝捻起一根刚刚炸好的薯条，炸得金黄香酥的表面、细腻的盐粒和微烫的温度都是那么的适合，在瑞枝看来，没有比刚刚炸好出锅的薯条更加诱人的存在了。
黄濑用叉子拌着自己面前那份蔬菜沙拉，看着瑞枝露出满足的模样不由地露出会心的笑容。
他最喜欢看瑞枝吃东西时的样子了，尤其是看她吃垃圾食品时幸福的模样，总觉得自己的胃口也好了许多。
“说真的，今天能在这里遇到小瑞真的很开心。”
看着瑞枝优雅又迅速地消灭了手中的汉堡，黄濑突然就觉得手里的沙拉不香了——然而作为经纪人的姐姐三令五申让他这段时间内不能接触垃圾食品，黄濑也就只能看着瑞枝饱饱眼福了。
“你是知道的吧，我高中已经和海常谈好了。”
“所以在这里看到小瑞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也是来横滨探路的。”
“咳咳——”
没想到黄濑这么直接就进入了话题，正在喝可乐的瑞枝被呛了一下，紧接着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黄濑显然没想到自己的话语对于瑞枝来说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连忙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背，又将自己买的那瓶还没动过的矿泉水拧开递到了她的面前。
“凉太君，你出其不意的能力提高了很多嘛。”
“我也没想到你的反应会那么激烈嘛。”
看见瑞枝终于平静下来，甚至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黄濑也叹了一口气。
他也知道和瑞枝继续玩迂回战术一定会被瑞枝岔开话题，最主要的是他实在不擅长脑力攻防。所以这一次，他单刀直入地向瑞枝问出了他从今年九月起就一直非常在意的一个问题。
“我真的很想知道小瑞你高中选择了哪所学校。”
“虽然我也知道现在修改高中已经来不及了，但我真的……真的很想再和瑞枝你一起读一所学校。”
在球场之外的地方，瑞枝很少看见少年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坚定的、没有杂质的眼神实在太过耀眼，让瑞枝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然而少年的话语还在继续。
“我知道小瑞你的决定不会改变，当然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但至少我想知道你去了哪里，也好让我就算在其他高中，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你的战绩。”
“让我知道，你还在继续发光。”
瑞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她只觉得喉间有些发涩，于是她连忙喝了一口冰可乐，将这股涩意压下。
“这个，到了全国大赛就能知道了吧？”
虽然春季开学之后她是高一新生，但瑞枝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
无论是成为正选，还是打进全国。
“可是我等不到全国大赛了，”少年的表情和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委屈，“虽然我知道小瑞你一定能打进全国，但是我不想错过你之前的每一场比赛。”
“所以你就告诉我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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