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记忆⑶

    『在这座寺庙中,曾经供奉着一位真正的「神」。

    缀着虹色瞳眸诞生的神子将祂带来了人世,祂有着将言语化为现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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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到涩泽龙彦的气息,依偎在他的怀中听他对自己诉说着内心的想法时,渊绚觉得自己仿佛从他的身上汲取到了信心。

    这令她重新打起精神,继续起自己的写作。这一次她不打算再给别天王看,更不打算念给对方听。

    渊绚想让涩泽龙彦当她的第一个读者,就像他以为的那样。

    『山之上家的寺庙比我想象中更大,他领着我穿梭在檐廊间,木质的建筑被时间风化,一部分漆料已经脱落。但即便如此,只是抬眼望向远处,也能想象出它在多年以前的繁盛。

    我注意到很多地方都挂上了铜锁,山之上解释道:“因为家里的积蓄已经不够了,所以只能暂时把这些地方封上,倘若之后还能宽裕起来,或许就可以解封了吧。”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虽说是寺庙,但地理位置实在偏僻,再加上没有名气……

    “对了,我收到渊老师的回信之后,立马为您收拾好了房间,请务必在这里多留几日!”

    面对过于热情的山之上,我甚至连婉拒也无法说出口来。』

    相比于哥哥,文章中的“我”的性格,似乎与自己反而更加相似了。

    渊绚忽然生出了这样的错觉。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没有将这种错觉放在心上,继续起自己的写作。

    『半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似乎听到了某种奇特的声音,于是披上了外衣走出房门。』

    这样就一点也不像了。渊绚满意地想。

    她很怕黑暗的地方,更害怕独自一人在夜里踏出房门。拥有这种程度的勇气的,只会是哥哥。

    『在模糊的月影下,我看见檐廊的尽头似乎站着一道身影。

    ‘这么晚了,山之上也还没有睡觉吗?’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朝着那道身影走了过去。

    这条檐廊走起来比白天似乎要长很多。过了好一会儿,似乎也没有半分接近那道身影的感觉。』

    故事一下子往惊悚可怕的方向发展起来。

    说实话,一旦想象起那种情景,渊绚便不太敢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于是她带上纸笔,敲响了涩泽龙彦的房门。

    开门的涩泽龙彦看着渊绚手里的东西,这样的状况明显令他有些意外。

    “今天的写作已经结束了吗?”他问。

    以往的时候,渊绚一旦开始写东西就能写上几乎一整天的时间。她总是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连客厅都不会踏足。

    每一次,都是涩泽龙彦推开房门将她从想象的世界唤回现实。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敲响他的房门。

    渊绚摇了摇头,她抬起脸小声地问,“我可以去你房间里写吗?”

    听到这话的涩泽龙彦怔住了。他没能反应过来渊绚的意图。

    但是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想法,甚至稍稍移开了脚步,给她留出了进门的空间。

    渊绚就这样迈着小小的步子走了进来。

    涩泽龙彦的房间里也摆放了桌椅,桌子上面放着一些棕褐色的牛皮纸袋。

    渊绚没去猜测那些东西是什么,这并不是她应该关注的东西。

    “我今天写了一点点新的内容……”

    这才是她的本意。渊绚犹豫地开口,她尝试着解释,向涩泽龙彦说清楚自己过来找他的原因。

    但因为组织语言时中间的停顿时间太长,导致涩泽龙彦错误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误以为渊绚是特意将今天新写的内容送过来给他看。

    “一定是很有趣的内容。”

    涩泽龙彦从她手中抽出稿纸,将另一张椅子搬到他原本的座椅旁边。

    渊绚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他牵到身旁坐下。涩泽龙彦将她新写的内容也看完了,他放下稿子后突然问,“那道身影,就是别天王吗?”

    从她的描述来看,那应当并非人类。

    渊绚点了点头,一想到对方连自己平时胡乱涂写的东西也愿意认真看下去,她便有勇气和他分享自己的思路了。

    她告诉涩泽龙彦,“其实故事现在还是铺垫的部分,故事真正的重心并不是「我」……”

    在这个故事里,她不打算用过多的笔墨对别天王的来历追根追底,所以在设定时,渊绚把别天王设定成了——宗教败落后被孤独地遗留在寺庙之中的「神」。

    一切欢呼欢喜、悲痛悲鸣最终都将归于平静,唯有孤独的灵魂在迷茫中永远徘徊。

    她将现实中的一部分投影在了故事中。

    别天王也不一定是真正的神,它是什么,在于人们相信它是什么。

    在故事中,那个寺庙中的信徒们,认定它是能够让大家摆脱痛苦、前往极乐的神。那么别天王就是这样的神。

    “这是「语言」的力量。”渊绚解释道。

    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涩泽龙彦面前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她又开始为自己的自说自话感到羞怯,“这样写会不会很奇怪?”

    “不会的。”涩泽龙彦微笑着回应道:“是一种很特别的想法。”

    渊绚小小的信心又有了一点点的膨胀。

    她接回自己的草稿,伏在桌子上继续写了下去。

    渊绚写下了主人公的生活自那夜之后便发生一些变化。即便是白天,也能从那些被锁起的房间里听到木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听到了一些奇异的声音。像是悲鸣又像是欢呼。

    『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并不属于我的记忆,仿佛有某种肉眼无法找寻的存在侵占了我的思想。

    我看见崭新的亭台楼阁,来往的人们或喜或悲。

    年轻的教祖眸中落下慈悲的泪水,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真是可怜……」

    「多么悲惨……」

    人们从他的口中获得救赎,他的语言化作现实,「你一定,能够前往极乐。」』

    渊绚问了涩泽龙彦一个问题。

    “你……会感到痛苦吗?”

    这个问题其实在她的心底里已经埋藏许久。涩泽龙彦毫无疑问是世人眼中的幸运者,才能、财富……这些都是幸福的基石。

    在渊绚的心目中也是如此。

    她记得哥哥抱着她,给她念着自己刚写好的故事,他总会在故事的开头加上一句引言——

    『给世界上唯一的你。』

    这是他对渊绚最大的爱意。

    哪怕她在他人眼中再平凡不过,在他的世界里,绚永远是世界上唯一的绚。

    这是没有写作方面才能的渊绚,永远也写不出来的文字。

    涩泽龙彦安静地注视着渊绚许久,“不会。”

    他对渊绚说,“我再也不会感到痛苦了。”

    渊绚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但还没等她想清楚,涩泽龙彦也问了她一个问题。

    是同样的问题。

    “绚会感到痛苦吗?”

    这令她无法回答。

    如果说不痛苦,那么过去的那些记忆,和哥哥生活的过往,在他们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似乎都变成了轻描淡写,可以随意略过的东西。

    这样对为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哥哥、对独自一人承受了那么多的哥哥并不公平。

    可是,如果说“会”的话,又仿佛将涩泽龙彦为她所做的一切都视作了无意义的行为。

    渊绚总是不断地陷入两难的境地。

    即便没有听到言语上的回答,涩泽龙彦也能从渊绚的反应读出许多内容,当她不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觉得自己的回答无法让他人满意。

    涩泽龙彦并没有要为难她的意图。

    “继续写下去吧。”

    他主动转变了话题,仿佛刚才的提问并未出现,“我很想看到故事的后续。”

    渊绚偷偷去看他的脸色,在意识到对方并没有生气也无不悦之后,她却没法继续集中注意力写下去了。

    她干脆梳理起剧情来。

    在寺庙中因某种特殊力量的影响而精神恍惚的主人公,在小住了几日之后便向山之上道别了。他本以为那样的状况只是受到寺庙的影响,却在回家状态也未能好转之后倏然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主人公开始查阅起有关于那座寺庙的信息。

    最终,他从网络上那些零碎的信息中找到了一个图书馆,在那里有一本记载了那座寺庙历史的旧书。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又产生了一点点灵感,于是在稿纸上顺手记了下来。

    『明治40年,在乡野间还流传着一种怪谈,以人类的血肉为食的可怕怪物,会在漆黑无比的夜里袭击熟睡中的人们。

    但比起这种虚构出来的怪物,更加可怕的恶鬼其实正与人类一同生存。

    受到丈夫殴打的女子、被父母抛弃的孩童、疾病缠身的男人……饱受折磨的人们,为了追求救赎,聚集在「万世极乐教」的寺庙中。

    那位年轻的教祖有着佛祖般的慈悲。』

    混乱的思绪逐渐被梳理出来,进行整合加工,最终化作文字落在了纸张上。

    当涩泽龙彦问她,想要写一个怎样的故事时,渊绚回答道:“我想要写一个,迷茫的灵魂,最终得到了归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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