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读到那本小说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我的前世。
倘若这就是所谓的“感情”,那么在那个瞬间,我大抵,找到了一点点作为“普通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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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渊绚第一次独自一人出门。
好在她事先有所准备,以往和涩泽龙彦一起出去时,刻意关注了可以买到毛线的地方。
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那个店铺,渊绚准备买一些白色的毛线球。
在渊绚的印象里,涩泽龙彦格外偏爱这样的颜色。他有着一头美丽的白色长发,每天都穿着白色的衣物,整个人仿佛氤氲着朦胧的微光。
大抵是因为鲜少有渊绚这样的陌生小姑娘来买毛线球,热心的老板帮她一起挑选样式时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在被询问是否是帮家里的长辈来买时,渊绚摇摇头,“是我自己想买的。”
她解释道,“我想给他织一条围巾。”
这个“他”指的是谁,渊绚并没有直说。
老板笑容满脸地回应道,“能够收到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亲手织成的围巾,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来自陌生人的热情让渊绚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点笑容,她向老板表达了谢意,带着自己想要的毛线球和织针离开了店铺。
回去的路上,有一个黑色头发的男孩子跌跌撞撞地从她身边路过,一个踉跄便撞到了她身上。
渊绚那个装着毛线球和织针的纸袋子顿时掉在了路面上。
“啊——!”少年发出比渊绚夸张许多倍的叫声,这让她对少年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但他把东西捡起来重新放回她手里的时候,渊绚又觉得他或许是个好人。
“是毛线呀,”少年用轻快的语调自来熟地和渊绚搭起话来,他歪着脑袋,“你是要买来自己织什么吗?”
渊绚抱着袋子没有回答。
瞥见少年的脸,她注意到对方的打扮非常奇怪。
他的右边那只眼睛被白色的绷带缠绕遮掩起来,蓬乱的头发发梢翘起——这些都令她再一次联系起了几年前的大战。
是因为战争,所以少年失去了自己的右眼吗?
在渊绚的心中倏忽间生出了这样的猜想。作为战争中心的横滨,在那场战争中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但少年的脸上却挂着轻松愉快的笑意,他维持歪着脑袋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渊绚,鸢色的眼睛弯弯的,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对于这一类的人,渊绚自觉完全无法应对。
所以她甚至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便抱着纸袋低下脑袋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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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渊绚的第一部小说正式发行,虽然首印的数量非常多,但摆放在书店里的时候,它们所占据的只是角落中不起眼的位置。
没有名气、没有关注度,真实的销量十分惨淡。
好在负责跟进这部分情况的仓田主编并不需要承担起销售的压力,因为涩泽龙彦早就做好了“回收”它们的准备。
他会给渊绚一个足以令她高兴起来,又不会让她觉得过分不真实的结果。
而在最开始的这段时间里,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着。
经历了一系列的繁琐程序,最终拿到出版社寄给自己的首印小说时,渊绚的心情极其复杂。小说的篇幅不算长,一口气读完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拿到它的时候,涩泽龙彦刚好也在她的身边。
他看着渊绚拆开包裹,将小说和出版社赠送的纪念品一起拿出来,而后转过脸来,满心欢喜地询问他:“可以和我一起看吗?”
这时候的涩泽龙彦已经可以确信,在渊绚的心目中,他已经是被她在第一位想起来可以分享一切的存在了。
涩泽龙彦的嘴角浮现出细微的笑意,他拉了椅子过来,接过渊绚手中的小说。
渊绚极为自然地靠进了他的怀里,贴着他的面颊将视线落在小说的扉页,在那页只印了一句话——“给世界上唯一的你”。
渊绚的笔名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字,它取自她和哥哥共同的部分,来自他们的姓氏——“渊”。
这部小说充斥着她的私心,从书名《记忆》到笔名“渊”,从题记“给世界上唯一的你”到内容“渊绚想象出来的,她的哥哥与别天王的相遇”。没有任何一个角落不夹杂着她过于浓重的私人情感。
这样写出来的小说,会造成读者间产生非常极端的两极分化现象。
使得读到这本小说的人,持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认可与不认可都来得格外汹涌。
即便小说的销量惨淡,但比起她最初发表的那封信,渊绚这一次收到的读者来信还是有所增加。
这令她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下手。
“就从这一封开始吧。”涩泽龙彦的手从她的身后伸了过来,虚虚地拢着她的身体,他随手捡起了一封信,“这些也要我来一起看吗?”
听到耳旁响起的心情颇佳的嗓音,渊绚点点头,但她还是象征性问了问对方,“可以的吧?”
自然是可以的。涩泽龙彦就这样坐了下来。
这是一封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来信。
在信中,对方写下了这样的话语,『似乎有什么东西遮住了我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什么也无法感觉到。
按理来说,我应当十分平静才对。但是,心底里仿佛存在着某种空缺,就好像有未知的问题正在等待着可以填充的答复。
我无法平静。
好奇怪。
为什么人们在开心的时候要露出笑容,在悲伤的时刻要落下泪水?为什么有的人要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他人的身上?人为何要为他人付出?
冒昧地写下这些问题,并非是想要向您询求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是在阅读您的小说时,我忽然生出了一种可怕想法。
当读到主人公一点点知道真相,明白曾在那座寺庙中存在的过去的记忆时,我竟对位“教祖”产生了别样的情绪,即便您只用了极少的笔墨来描绘这一角色,却让我觉得,或许,他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我想,“或许,这是我的前世。”
在那个瞬间,我仿佛明白了被遮挡的视线之下,究竟存在着何物。』
听说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有的读者在读到某些作品的时候,因为与作者产生了共鸣,于是觉得自己与故事中的某个角色极为相似,甚至将自己代入到角色之中。
这是非常狂热的粉丝行为。
渊绚下意识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但她又觉得,不能就这样将信丢在一边不管。对方写下这封信寄来给她,必定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回应的。
渊绚总是会情不自禁地站在他人的角度来思考,对他们的遭遇如同亲历。
作为从另一个世界跋涉而来的自己,倘若站在某一个特别的角度来说,或许在某些人的看法中,也会觉得她是深深地陷入了某种幻想之中。
幻想着在另一个世界上也存在着另一个自己,幻想着那个世界的自己成为了这个世界的自己……
“正常”而言,这是心理出现了问题的表现。
一切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渊绚在心底里这般告诉自己。
明确了这点之后,她对那位落款为『极乐』的读者的来信有了新的想法。
她思考了一会儿,决定给对方写一封回信。
『“给世界上唯一的你。”』渊绚用了这句话作为开头,『这是小说的题记,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曾经有人将这句话送给了我,那么现在,我也要将它送给你。在这个世界上,在每一个世界上,都只有一个“你”的存在,即便是再怎么相似,也不会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写到这里,渊绚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的少女,那个被称之为“别天王”的灵魂。
她的身上散发出熟悉到近乎令人悚然的气息。仿佛在无言地诉说着什么。
收回自己的思绪,渊绚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归到回信上。
『事实上,我并不相信转生一类的说法,但这并不能作为判定转生不存在的依据。世间存在着太多的秘密,每个人的视野都是有限的,于是人们用语言、用文字进行交流与传达,让本不属于自己的事物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正如我看到了你的来信,从你的信中窥见了你的心。
倘若你能从我所写下的文字中读到与我同等甚至更甚的情感,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在回信中,渊绚给予了对方充分的理解与肯定。
因为她有一种直觉,从那封或许有些莫名其妙的来信中,从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里,他都在强烈地渴望着某种能够填满内心的东西。
仿佛是对她说,「请告诉我吧,我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事物,从一开始便缺失的那一部分。」
在渊绚看来,那样东西应当是“爱”。
这是世间最美丽的存在,而在这样的事物面前,仍能保持平静的人,他与爱的距离,横贯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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