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沅见到陶知莜的时候,其实吃了一惊。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剪了短发,内扣的发梢贴着下巴,不比从前柔柔弱弱的模样,多了几分干练。但因为她天生娃娃脸,依然看不出年纪。
晚上吃饭,人不多,只有陶家爸妈、陶知初、陶知莜还有许沅。避不开长辈们若有似无的撮合,陶知莜索性带着许沅去陶家的小花园。
“知莜姐,你这回回来,什么时候再去北京?”许沅托腮问。
陶知莜泡得一手好茶,正耐着性子洗茶。那行云流水的动作,非常好看。
许沅看得目不转睛。
陶知莜闻言,冲她淡淡一笑,“等毕业的时候再去。”
她还在读博。
许沅愣了愣,眯起眼细细打量。
她比陶知莜小上两岁,只因为她跳了级,跟他们都成了同学。她跟韩叙他们一块玩的时候,最讨厌他们拿她年龄说事,只有面对陶知莜,她心甘情愿的叫她一声姐姐。
在许沅看来,陶知莜温柔,脾气好,她跟人说话的时候,始终挂着暖暖的笑。只要她看着你,专注又认真,仿佛她眼睛里只有你一个人。
那是许沅永远都做不到的。
只是此刻,许沅明显感觉到,这个从小就是他们这群人最温柔的知心姐姐也有了心事。
寥寥几语,化不开的忧愁。
许沅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知莜姐,你怎么了?”跟陶知莜说话,她不自觉的连声音都放轻了些。
在陶知莜面前,许沅永远都“嚣张”不起来。
“没什么。”陶知莜煮好茶,一杯递给许沅,“有时候真羡慕你。”
她的声音很柔,含着清浅的笑意。
许沅接过来,小口抿了一下,“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她也笑了笑。
陶知莜沉默几秒,她眼睛里映着今晚的月色,像是流淌着淡淡的光。
半晌,她望着许沅,“羡慕你,喜欢就能直说。”
许沅一愣,挠头笑,“陶知初?”
她话里有自嘲的意味:“我都这样了!”
陶知莜含笑看着她:“为什么喜欢陶知初?”
她问得认真,不带任何偏颇,从不因为陶知初是她亲弟弟就毫无原则的帮他。
“当然是因为陶知初从来都不像韩叙那样跟我抬杠!”许沅不假思索。
陶知莜忍俊不禁:“为什么不是姚凯越?他也总让着你。”
“那怎么能一样?姚凯越是韩叙表弟,他们……”
“他们”了半天,她说不下去。
陶知莜又给许沅倒上茶,目光温柔且无奈。
韩叙总说许沅幼稚,大家又说她是霸王花,说她脾气倔,始终坚持她自己的那一套原则,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但陶知莜却觉得,嚣张又霸道的许沅内心比谁都要柔软。
“我知道我爸妈的意思,你别介意。”陶知莜说,“陶知初他吧,其实……”
话没说完,被许沅摆手打断:“我懂。”
“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她对着陶知莜甜甜一笑。
陶知莜闻言,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淡淡的遗憾来。
有些话,不该由她来说破。
许沅放下茶杯,她趴在小茶几枕着胳膊,视线里是那轮高挂的明月。
“知莜姐,我只是一时之间有点困惑,好像从高中开始,我就喜欢陶知初,这都成了习惯了。除了喜欢他,我还能喜欢谁?”
很孩子气的话,陶知莜温柔的笑。
她想了想,憋在心头多时的话就这么缓缓道出。
“沅沅,我们都会长大,朋友的喜欢,还是真正的爱情,也许会在某一天,某个特定的时间恍然大悟。”
陶知莜的声音像是动人的钢琴曲,一点点落在许沅心上。
虽然她没明白什么意思。
“沅沅,拿开你贴在陶知初身上所谓‘喜欢’的标签,你再去看看。”陶知莜耐心引导她。
许沅想的却是,到底是谁欺负了陶知莜?
她绝不会放过那个人。
“知莜姐,你不会是因为韩叙吧?”许沅试探性问。
她刚刚才发现,她的知莜姐姐跟昨晚她见着的美女气质很像,都是温婉那一挂的。
是韩叙喜欢的类型。
从前,韩叙跟陶知莜的关系就很好。他那么霸道的一个人,唯独对陶知莜轻声细语的,他们就以为韩叙喜欢陶知莜,还撮合过他们。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了下文不说,陶知莜还执意去了北京读书。
许沅急了,拉着陶知莜,“知莜姐,你是不是听说了他跟一个美女约会那事了,所以才特意从北京回来的?”
“美女?”陶知莜惊讶。
韩叙不是……
她看着面前愤愤不平的许沅,解释:“我跟韩叙怎么可能?”
“可你们不是……”许沅不懂了。
“跟韩叙没有关系,我跟他压根没有的事情,也不可能会有。”
许沅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因为韩叙,不然我……”
她对上陶知莜的目光,那双美眸里是毫不掩饰的狭促。
“不然我……”许沅尴尬的别过头,“那你是因为什么?”
陶知莜收回目光:“可能以后你就明白了。”
她语气中藏着些许惆怅,许沅看过去,月色中,她的侧脸轮廓显得越发柔软,还是记忆里那个最善解人意的姐姐。
哪怕她去了北京,哪怕她们中途分开过,也似乎未曾改变。
晚上,许沅从陶家离开回家,两家本就不远,她慢悠悠散着步,脑子里还想着陶知莜的事情。
心里头隐隐的担忧。
“瞎晃荡什么?”
欠揍的一声轻笑。
许沅停住,韩叙从花坛后边绕出来。
他换了件黑色的T恤,仍然是运动裤,在夜色中确实挺难让人发现的。
“你躲那儿干嘛?”许沅瞪过去。
“躲?”
“不是吗?”许沅不依不饶。
韩叙嗤笑:“我在自家小区夜跑,怎么滴了?”
她斜过去一眼,加快脚步,“阴魂不散的。”
上午跑,晚上还跑。
韩叙不紧不慢跟着她:“我又没去你家跑。”
许沅垂眸,一前一后的两道影子,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两道影子黏得很近。
她刻意走开了些,跟地上的“韩叙”分开,“你什么时候这么爱运动了?早跑,晚跑,一点不落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比方才更紧凑一些。
韩叙走到她边上,歪头问她:“出奇了,你这是关心我?”
许沅炸毛:“谁关心你了?我还觉得是不是你跟踪我呢!怎么我走哪儿都能遇到你?”
韩叙笑笑,没搭话。
他抬头望着天边的月色,许久没有这么好的天气,真惬意。
两个人同路,谁都没有再抬杠。短暂的相安无事,许沅偷偷觑了眼身旁的韩叙。
别墅区的路灯很亮,暖光落在他身上,给那挺拔的身姿添了几分暖意。他微垂着眼,安安静静的模样倒是挺好看的。
他其实一直都是很多小姑娘喜欢的类型,光一张脸就足以骗人,就是脾气太差,嘴巴太毒。
许沅纠结半晌,问他:“听说你民宿出了点问题?”
韩叙看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人的影子靠得更近了,许沅低头,抬脚踩了踩他的脑袋。
小时候,他们总一起回家,她就爱踩他的影子,好像这样就能赢了他一样,而他当然是不肯。
这会儿,他倒是不躲不避的。
许沅用力踩了两下,心情瞬间明媚了。
韩叙:“……”
瞧她这傻乐的样,他眉梢染上笑意。
傻子。
许沅蹦蹦跳跳:“来,怎么滴了?说出来听听,让姐姐乐乐!”
韩叙“噗嗤”笑了,白了她一眼。
许沅也不在意,凑过去,“说说呗~”
他抬手,她下意识跳开,怕他再摁她的脸,“君子动口不动手!”
韩叙曲指,弹了下她的脑门,“许沅,你幼不幼稚?”
许沅捂住脑门,控诉:“我这是关心你!”
“哦,谢谢你哦!”
“所以,说说?”
韩叙双手插在裤兜,犹豫一瞬,“之前的设计图纸有点问题。”
他没有隐瞒:“有些比例不对,得改。”
“还有预算,超了。”
他一本正经说事的时候,收起了玩味和那股痞劲,很认真。
许沅心下一动,打趣:“韩老板,您老都这么多家民宿了,还差钱?”
她又踩上了他的影子。
韩叙见状,猛地后退,让她踩了个空。
“怎么不差?”他笑,“许老师,要不给赞助点?”
许沅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我要是赞助了,怎么着?”她看着他,学着他拽得不行的表情。
韩叙清了清嗓音:“民宿随你住。”他也看着她,目光灼灼。
“鬼扯呢,谁信……”许沅不信。
没想到,他神色挺认真的。
在他的注视下,她渐渐收了笑。
“真的假的?”
“真的。”
许沅松开韩叙,踩住他的影子,“韩叙,你也真是好意思啊!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你就打上我的主意了?”
“蓄谋已久啊!”
韩叙但笑不语。
许沅闹够了,主动说:“知莜姐回来了。”
“嗯,我知道。”韩叙依旧跟在她身后。
“你知道啊?”
“嗯。”
许沅眼珠子一转:“韩叙。”她停下来等他,“知莜姐回来了,你就没点表示?”
韩叙蹙眉,面色不大好看,“许沅,有完没完?”
“我又怎么了?你当初不是挺喜欢知莜姐的吗?”
韩叙:“……”气得吐血。
“谁喜欢陶知莜了?”他气急,“也不知道是谁瞎胡闹,硬要凑对。”
“那不是看你喜欢知莜姐吗?要不是你还算知根知底,我那么好的知莜姐,我才不会便宜你。”
韩叙:“……”
一口气堵在心口,被他硬生生忍了下去。
他尽量耐着脾气:“许沅,我跟陶知莜从来就没有你脑子里想的乱七八糟的关系。”
“我不就是……”许沅被他这严肃样吓住了。
不由有些委屈。
韩叙强势打断她:“还有宁夏也是。”
许沅的眼睛又亮了:“宁夏是谁?昨晚的美女?”
韩叙冷笑:“收起你龌龊的念头。”
“诶,你可真是……”许沅叉腰,“算了算了,你说。”
“榕榕的闺蜜,美术生,今年研究生毕业,找我有点事。”韩叙没好气,“别在人小姑娘面前乱说话。”
许沅不服:“谁乱说话了?”
她顿了顿:“哦,是榕榕的朋友啊,难怪眼熟。”
榕榕是韩叙的表妹,其实跟她是同一年的,只是她跳了级,两个人只当了一小会儿的同学。
搞清楚美女是谁,许沅又突然间觉得没意思,一步变两步,步子越来越慢。
韩叙忍不下去:“磨蹭什么?都九点了。”
“反正回家也只有我一个人。”许沅难得没有怼他。
她双手背到身后,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这会儿韩叙走在她前头,两个人离得远了,地面上只有她的影子。
“在哪儿都一样。”她说。
她爸妈很忙,陪她的时间真的很少,从小到大,她只能靠着任性闯祸来分得爸妈的注意力。
韩叙回头等着许沅,小姑娘的身影很是落寞。
“许沅,吃烧烤吗?”他问。
许沅抬头,四目相对,她眨了下眼睛,“韩叙。”她终于加速,“不如你请我吃烤串去?”
韩叙勾唇,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为什么是我请?”
许沅一本正经:“因为是你饿了,是你想吃啊!”
韩叙:“……”
“我穷,亏着本。”他也一本正经,“要不你请?”
“小气鬼!不就一顿烧烤吗?你怎么这么小气!”
韩叙故作不耐:“还不走?”
许沅一秒变脸,蹭上去,“韩大爷,您今儿算个人了。”
她被韩叙拍了一掌,不轻不重,其实并不疼。
“韩叙!”她习惯性叫嚷。
韩叙立马掉头:“我觉得我困了,想回家。”
许沅赶紧拽住他的T恤下摆:“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小气?”
她连拖带拽,拖着他走。
“我还小气?许沅,摸着你的良心,今早的煎饼果子转我钱了吗?”
“我不管!”
*
周一一大早,园长突然提出厨房大检查,猝不及防。
许沅带着园长在厨房转悠检查,结果,厨房里原先贴得好好的留样标签贴掉了链子。一张标签大约贴得时间久了,正好脱落掉在地上。
加上零零碎碎的细节,许沅跟同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被“请”进了园长室。
园长比她妈妈年轻些,平时笑呵呵的,一旦遇上工作的事情,十足的严格。
开门见山的,她对许沅说:“许老师,保健医是份严谨的工作。”
“我不管你来幼儿园上班的目的是什么,不论你是为了寒暑假,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我希望在工作的时间里,你能认真对待你的工作。”
这是拐着弯的在说许沅心思没有放在工作上,说她不负责任。
这一记,像是特意针对着她来的。
许沅又莫名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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