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味中药

    第5味中药

    第二天照旧是个雨天,风里携裹了无数水汽,拍在人脸上俨然就是一把把冰刀子。天色更是阴郁到了极致,昏暗无边。

    这样的雨天,湿寒尤其严重,严丝合缝,见缝扎针往皮肤里钻,几乎都能渗到骨头缝里。

    初羡裹住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和帽子一起上,全副武装,可惜还是不抗冻。

    青陵的冬天历来是严寒煎熬的。

    身上这件羽绒服穿了两三年了,洗了几次,早已不顶暖了。不过她没别的选择,只能继续穿。

    A大附属第一医院在市区,仁和堂在堰山。一南一北,浪江从中间径直劈开,路程可一点都不近。

    初羡转了两趟地铁才到。

    仁和堂是青陵顶顶有名的中医馆,传承了好几代,祖上可追溯到明清时期,以针灸推拿和中医骨伤科出名。

    暗淡天光下,仁和堂的招牌隐在稀疏雨丝里,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一共五层,青砖白瓦,瞧着特有年代感。

    周围都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这栋古建筑显得格格不入。也正是这样才突出,路人一抬眼就能看到。

    初羡站在医馆外踌躇一瞬,提了提书包带子,推门而入。

    一脚踏进去,扑鼻而来的中药味儿,和着温热的气流,纠缠人呼吸。应该是从后面药房传出来的,闻一鼻子就觉得满嘴苦涩。

    入眼是大堂,陈设有致,深色木地板,平添几分沉静。

    两面白墙,一面悬挂仁和堂镶金的大幅匾额,上面刻着已故桥梁大师沈轻寒先生的题词。沈氏狂草,“仁和堂”三个字笔力苍劲,隽永深刻,龙飞凤舞。

    匾额边上附有仁和堂详尽的历史,往前可以追溯到明清年间。

    一家传承好几百年的中医馆,扑面而来的历史厚重感。

    白墙另一面则悬挂医馆医护人员的履历和简介。统一规整严肃的职业照,白大褂神圣肃穆,让人信服。

    初羡往墙上扫了两眼,最先看到的是傅青玄老医生的照片,老先生年过八十,精神矍铄,发型一丝不苟,古铜色的脸庞未见半点老态。

    傅老杏林泰斗,业界名人,响彻四方。早些年还主持编撰了好几本中医教材。这位出现在学生课本上的业内前辈,学医的就没几个不知道他的。

    往下是傅枳实的父亲和母亲,医术精湛,同样赫赫有名。接着才是傅枳实本人的履历。洋洋洒洒一大串介绍,初羡只看到最醒目的一行——

    【现为仁和堂唯一法定继承人。】

    他肩负着家族的生意也难怪分|身乏术,把A大的教学工作给辞掉了。

    初羡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在傅枳实短暂的教书生涯里她居然没上过他的任何一节课。也不知道他上课是什么样子,是幽默风趣的,还是严肃刻板的?

    仁和堂初羡是第一次来,四下转了转,毫无头绪。

    前台一个小护士眼尖发现了她,及时叫住她:“小姑娘看诊吗?”

    她摇摇头,“我找人。”

    小护士:“找谁?”

    初羡:“傅师兄。”

    小护士细细打量初羡一眼,轻声询问:“你是吴老的学生吧?”

    “嗯。”

    “傅医生有跟我提过,跟我来吧。”

    小护士将初羡带去了一间休息室,柔声告诉她:“傅医生手头还有病人,你在这里先坐一会儿。”

    小姑娘抠抠书包带子,点头说:“好。”

    小护士还体贴地给初羡泡了一杯苦荞麦茶,再拿上一碟小零食。

    休息室隔绝掉了外头的喧闹和那股浓厚的药味儿。没了那股子药味儿,她觉得胃里舒坦多了。

    家里有个药罐子,中药她从小闻到大,闻得多了都产生了生理性厌恶。

    室内安静,陈设简约,一张原木长桌,两把太妃椅。

    长桌临窗,窗台处摆了两盆小叶赤楠,枝叶葱绿,生机蓊郁。

    初羡盯着那两盆盆栽看了两眼,觉得有些无聊。

    眼前那杯苦荞麦茶水澄黄,杯底颗粒分明。

    一次性纸杯,上面印有仁和堂的logo,材质比一般的纸杯要厚上几分,摸上去非常有质感。

    她慢慢呷一口茶,苦荞麦清香,入口却略微苦涩。

    紧握住杯子,丝丝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她手心里,身体也跟着渐渐暖和起来。

    往青花小碟子瞟了一眼,里面一包脆皮花生,一包瓜子,四五颗大白兔奶茶。

    初羡拆了颗奶糖,一瞬间満齿甜腻的奶香,久久萦绕。

    她套上耳机,从书包里掏出做了三分之二的卷子。

    耳机里单曲回放的是李荣浩的《年少有为》。熟悉的旋律倾泻而下,她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歌一听,她身心放松,到高潮部分不知不觉哼唱起来。

    假如年少有为知进退

    才不会让你替我受罪

    ……

    “你能不能换首歌?”一道冷峻倦怠的男声横.插进来,徒然打破初羡一人的小世界。

    ——

    初羡被吓到呼吸几乎凝滞,心跳加速,整颗心直接蹦到了嗓子眼,就差没掉出来了。

    “师兄……师兄?”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

    她猛地抬头,只见年轻的男人推门进来,神容清举,一身笔挺的白大褂神圣又禁欲。

    这是初羡第一次看到傅枳实穿白大褂,俨然就是医疗剧的男主角,帅气惹眼,让人移不开目光。

    可惜眼下惊吓大于惊艳,她是没那个心思去欣赏傅枳实了。

    男人的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揶揄的意味明显,“我们小师妹看起来心情不错嘛!”

    初羡:“……”

    “您……您忙完了?”吓得嘴都秃噜皮了。

    “嗯。”他往初羡对面坐下,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言简意赅,“给你说说开题报告。”

    直奔主题,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别愣着了,搬把椅子坐过来。”

    初羡忙照做。两人隔着安全的距离,泾渭分明。

    “一堆的毛病。好在你不是我学生,要是我学生早被我扫地出门了。你看看你都写了啥?就这样的开题报告交到院里能过我果断跟你姓。”傅枳实拖动鼠标,调出初羡的开题报告,半点情面都不留,直白的过分。

    初羡:“……”

    初羡盯着电脑屏幕,猛男粉简直亮瞎她双眼。傅枳实指出一条,她就记一条,回去好逐一修改。

    知道傅枳实要求高,可没想到他要求这么高。辛辛苦苦大半个月写出来的开题报告被他批得一无是处。说不难过自然是假的。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在学习方面她的天赋确实不够。这样拼命,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对于即将到来的工作生涯她就更没有底气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初羡的论文格式非常漂亮,严格按照院里的格式要求来,一点错处都挑不出。

    偏傅枳实最看重论文的格式要求。在他看来论文内容的好与劣这是你的能力问题,但格式的对与错就是你的态度问题了。只要态度到位,格式修修改改,多看几遍,总能完善。

    好在初羡这姑娘态度不错。

    也正是因为这点,他留了余地,没把话说得太绝。让他苛责一个态度端正的学生总归是于心不忍。

    “吴老师那么严格,你运气不好撞上了他,也算是苦了你了。”男人竟然破天荒地同初羡聊起了别的。

    小姑娘微垂着脑袋,慢吞吞地回答:“我原来是李教授带的,后来她生病住院就把我划给了吴老师。”

    阴差阳错入了院长师门,也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傅枳实的师妹。

    “看来我是半路多出了个师妹。”年轻的男人闻言微微一笑,破有股风流云散的意味。

    初羡:“……”

    初羡没有来觉得脸红,声若蚊吶,“给师兄您添麻烦了。”

    小姑娘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倒是出乎傅枳实意料。他的本意并非想听这些。

    想开口说点什么,转念一想还是作罢。这个姑娘不仅胆子小,骨子里应该还有点自卑,在他面前永远怯生生的。

    这样的人心思细腻,难免敏感。他越说的多,她就越想的多。

    前不久吴院长拜托他指导小姑娘的论文,恩师的原话是:“这是一个好孩子,就是需要你多花点心思。”

    当时他的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最初的一幕——

    小姑娘顶着炎炎烈日,将那三瓶矿泉水放回移动冰柜,汗流浃背。

    除却外在的一切,一个人心底有柔软的部分,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比起天赋,比起成绩,人品在他这里永远都摆在第一位。

    不为其他,光这点小姑娘也确实值得他多花心思。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你回去把要点梳理一遍,不懂的再问我。”男人合了电脑,动作麻利。

    初羡童孩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她今天不是来要伞的,而是来挨训的。

    “今天辛苦师兄了。”她站起来,主动说:“您有时间吗?我请您吃饭吧。”

    她的毕业论文,人家这么尽心尽力指导她,她总得有所表示吧。她并非全然不谙人情世故,该有的礼数她还是知道的。

    傅枳实摆摆手,“犯不着这么客气,吴老师所托,我总得上点心。”

    言下之意一切都是因为吴院长,跟你初羡没半点关系。

    他说完就欲抱起笔记本电脑走人。

    “师兄,我的伞。”初羡及时叫住他。

    她一直惦记着那把小黄鸭伞,毕竟这才是自己大老远跑一趟仁和堂的目的所在。

    小姑娘不说傅枳实都给忘了,她今天就是专门来要伞的。

    “记得还挺牢。”他不禁勾起唇角,温和地笑了笑,“伞在我办公室,我去拿给你。”

    傅枳实的办公室就在休息室对面。

    初羡没进去,站在走廊上等。

    他把伞拿出来,还给她。

    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换下白大褂,穿上了毛呢大衣。

    深沉的湛蓝色,双排扣,面料柔软,版型挺括修身,很衬他的身形。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走吧,送你回去。”他冲她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车钥匙。

    “您下班了?”

    “还差十分钟下班,提早开溜,替我保密。”

    初羡:“……”

    这么多人看着,这要怎么保密?

    初羡婉拒:“不敢麻烦您,我坐地铁回去很快的。”

    让这位傅师兄开车送她回医院,初羡只觉得惶恐。其实她挺害怕和傅枳实相处的,容易局促不安,总是害怕自己说错话。严格来说她怕跟任何男性说话,只是傅枳实最严重。

    “是我让你过来的,要是不把你安全送回去,你在路上万一出点事我都是要担责任的,懂吗?”这人突然严肃起来,语气不容置喙。

    初羡:“……”

    初羡刚想接话,一个苍老浑厚的男声毫无预兆地灌入耳中,由远及近,渐次逼近,“枳实呢?”

    傅枳实一把抓住初羡的胳膊,径直往左手边的一个小门带,“快走,要被抓了!”

    初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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