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个皇后

    脚步声接憧而至, 听着便知道殿外来了不少人。

    林瑟瑟脸色有些难看。

    她敢来钟粹宫的偏殿,就是因为猜到了纯妃那陷害人的小伎俩,无非就是往她身上泼点酒水, 弄脏她的衣裳好找借口将她引来偏殿。

    倒也不是她上赶着自己找虐,非要来钟粹宫的偏殿硬碰硬,只是她心里清楚, 纯妃肯定不会只有这一个计划。

    软的不行,纯妃定会来硬的。

    届时若是找人将她砸晕了绑过来, 万一弄出个什么意外好歹来, 那便不怎么划算了。

    倒不如她将计就计,先让纯妃放松警惕,而后将等在偏殿的奸夫给收拾了, 免得纯妃再动些旁的歪心思。

    一切都在预想之中,唯有突然冒出来的司徒声, 以及侍卫口中的一口三日仙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真是百密一疏,她怎么也没想到, 纯妃竟然胆大妄为到敢在她的酒水中下药。

    明明她是好心换走司徒声的酒壶酒杯,如今反倒害了他, 若真是如那侍卫所说,那药喝一口都那么厉害

    他可是足足喝了一整壶的一口三日仙。

    林瑟瑟咬住唇瓣, 小声唤道“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司徒声的脸色铁黑,不是故意的

    那她便是有意的了

    眼见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弯腰拖起那侍卫的腿脚, 一手拎着侍卫的腿, 一手抓住她的藕臂, 扯着她走至床帏后。

    他松开她的手臂,骨节分明的大掌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只听见咔哒一声,那面墙壁缓缓凹陷进去,竟凭空辟出了一条暗道。

    在殿门被踹开的那一瞬间,墙壁重新关合而上,司徒声蹲下身子,从袖间摸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暗道中,精准的寻到侍卫的心脏,恶狠狠的刺了下去。

    侍卫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已经失去了呼吸,在刀刃拔开的一瞬,侍卫身前溅出了一股温热刺目的鲜血。

    这已经不是林瑟瑟第一次看到他杀人了,可她还是无法避免的感到颤栗和惶恐。

    他杀人的手法如此熟稔,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十分利索。

    在这一刻,她仿佛才恍惚的意识到,他是文昌帝君下凡历劫的转世,而不是她心心念念了几万年的文昌帝君。

    她记忆中的文昌帝君,怀有一颗普度众生的慈悲心怀,他不悲不喜不嗔不怒,眸中总是含着淡淡的疏离,时而一笑便足以融化千山万雪。

    而她眼前的这人,手染无数鲜血,脚下踏着尸骨成堆,犹如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薄情寡义又冷血无情。

    明明都是他,却是云泥之别。

    司徒声一抬头,便对上了她湿漉漉的双眸,他眉骨微动,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的跳动起来。

    他还没说她什么,她反倒先哭了起来。

    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潮湿的暗道中,传来细微的声响,他手中执着染血的利刃,一步步的缓缓逼近她。

    她下意识的向后退避,但这暗道狭窄逼仄,她不过后退两步,便已经是退无可退。

    他的手臂抵在暗道的墙壁上,将她挤在狭小的空间内,右掌中的匕首泛着凛凛寒光,折映在她染着水雾的瞳色中,如此寒冰刺骨。

    “你在害怕什么”他俯下身子,带着凉意的薄唇贴近她的耳廓,轻声喃呢道“我是个太监。”

    他似乎是在提醒她,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林瑟瑟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咬住唇瓣,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

    他仿佛听见了泪珠坠地的啪嗒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心中莫名的烦躁了起来。

    暗道外传来皇帝的质问声,纯妃似乎在解释什么,整个偏殿中喧哗又吵闹,令人徒生不快。

    冰冷的血液逐渐加热,他的呼吸凝重,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指间的匕首蓦地坠地,他转过身去,毫不留恋的踩着木屐向前走去。

    若是继续再和她一同待在这狭隘的暗道中,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

    他是个太监。

    可当一个太监被本能驱使,他能做出来的事情,远远会超出常人的认知。

    他厌恶她,更不会去碰她。

    皇宫中的所有暗道和密道,司徒声都走过无数遍,他取出备在壁灯上的火折子,攥着火折子缓缓向前。

    明明钟粹宫的这一条暗道不长,往日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走出去,但今日他却觉得这条暗道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暗道中密不通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发灼人,犹如高烧三日的将死之人,连喘息都觉得困难无比。

    仿佛有什么正在蚕食他的理智,他眼前的事物隐约开始模糊不清。

    司徒声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抬手摸索至鬓间白玉冠上的玉簪,攥住玉簪狠狠的朝着手臂用力划下。

    殷红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渗出,一颗颗圆润的血珠缓缓凝合,结成一缕缕的黏稠血液向下流淌。

    滴答。

    滴答

    手臂上传来的刺痛感,令他清醒了不少,眼前的事物也清晰了许多。

    但是,他觉得还不够。

    他再次扬起玉簪,用足了力气朝着手臂刺下,可这一次,他却没能刺下去。

    有一只温软的小手,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啜泣着拥住了他的身子“对不起。”

    是她害了他。

    历劫也是,今日也是。

    所有的这一切都怪她。

    司徒声的脊背微微僵硬,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因为腰间的那双手臂,再次错乱起来。

    火折子发出昏暗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不断拉长,映满了整个暗道。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晦涩“松手。”

    林瑟瑟听话的松了手,只是下一瞬,她便将他的身子抵到了墙壁上,踮起脚尖勾住了他的脖颈。

    触感冰凉,又有些软糯。

    她小声抽噎“别丢下我,我怕黑。”

    理智仿佛在这一刻溃散消失,苍白的大掌叩住她的后脑勺,带着一丝几近疯癫的掠夺。

    衿带被削瘦的指尖勾散,在他掌心触上心口的一瞬,林瑟瑟的脊背微微绷紧,泪水从眼角不可抑制的向下淌落。

    她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明明尾随他的这一路上,她已经说服了自己。

    但不管如何,她的心中还是依旧充满了恐惧。

    她的泪水滚烫,滴落在他的腕间,令他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

    他的手臂在颤抖,不知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将掌心合拢,缓缓垂放了下去。

    “离我远一点。”

    他的嗓音嘶哑,像是行走在沙漠中,暴晒几日未沾过清水的濒死之人。

    林瑟瑟拼命的摇着头,抓住他的手,又重新按了上去。

    司徒声猩红着双眼,一掌拍在她的肩头,用力的将她推搡出老远“我让你滚”

    她被推的猝不及防,身子蓦地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他手中的玉簪还是挥落了下去,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仿佛听进了血液迸溅出来的声音,火折子从他指尖悄然坠落,微弱的光芒映出他萧瑟孤寂的身影。

    那一抹淡淡的光熄灭了,暗道又恢复了漆黑一片,他的背影与黑暗融为一体,直至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都已经干涸在了她的脸颊上,她才颤着发软的小腿,手臂用力的撑住墙面,缓缓的站了起来。

    她的手心上沾满了污泥,便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将散落的衣襟重新系好,又理了理鬓间凌乱的青丝。

    林瑟瑟弯腰拾起地上的火折子,熄灭的火折子被重新吹燃,淡淡的微光映出脚下的掐丝鎏金面具。

    她愣了愣,将那面具拾起,用手帕细细擦干净后,小心翼翼的收入了袖中。

    这条暗道很长,一眼望不到边际,她凑着火折子的微光往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一丝曙光。

    许是怕她找不到出去的暗道机关,又或者是他离去的太过匆忙忘记关合暗门,总之暗道的大门是敞开的,她很轻松的便走了出去。

    这条暗道通的是无人居住的景阳宫,景阳宫素有冷宫的称号,传说夜里三更便会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常有人说此地闹鬼,平日更是甚少有人来此。

    林瑟瑟不怕鬼,她是天上的仙子,若真的有鬼,那也该怕她才是。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幻听了,从景阳宫离开时,她隐约听到宫殿深处传来女子哼曲子的声音。

    听着那曲调,舒缓而轻柔,有些像是民间的摇篮曲。

    那声音很快便消失了,林瑟瑟没有多作停留,快步离开了破败的院落。

    景阳宫紧挨着御花园,皇帝方才没在偏殿里找到她,也不知纯妃如何解释的,想必现在所有人都正在寻她。

    她整理好衣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沿着宫墙下的阴影,朝着御花园中走去。

    皇帝已经从钟粹宫偏殿,回了御花园之中,气氛剑拔弩张。

    臣子们早已离去,太后一时气血攻心晕倒了过去,被送至慈宁宫休憩,而妃嫔们跪坐在席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御花园中灯火通明,四处都是手执火把的侍卫,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不知是谁先看到了林瑟瑟,远远的喊了一嗓子找到皇后娘娘了,众人低埋的脑袋皆抬起,不约而同的朝她看来。

    皇帝的脸色铁黑,手中攥着的香囊在指间扭曲变形“你去哪了”

    林瑟瑟挺直了腰身,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面不改色道“有个不长眼的宫女,弄脏了臣妾的宫装,臣妾不想在皇上面前失仪,便去钟粹宫换了一套衣裙。”

    皇帝见她理直气壮,毫无亏心之色,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更甚“你说你去钟粹宫更衣,那为何会从万春亭的方向归来”

    有纯妃和两名宫婢、太监作证,道是在钟粹宫偏殿看到皇后与一侍卫幽会,他又在偏殿中发现绣有她小字的香囊。

    他不由得想起那两次的侍寝,她次次以月事为由作为推脱,甚至当初在兰汀苑入画之时,她还刻意让画师将她的画像丑化。

    这一桩桩事,他之前还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如今看来,分明就是她与侍卫私通,所以才故意避宠。

    他越想越恼,眼珠微微泛红,却是快要喷出火来了。

    林瑟瑟像是没瞧见他恼怒的神情,只是低埋下头,似是有些羞涩“臣,臣妾去如厕”

    皇帝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出乎意料的答案。

    因御花园是赏景的地方,若是矗立几间恭房总归是煞风景的,是以恭房建在略微偏远些的万春亭附近。

    她给出这样的解释,听着倒也合乎情理,只是皇帝又不是傻子,自然不能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将手中的香囊扔到了她的脚下,敛住眸光的怒色“这是你的香囊”

    林瑟瑟弯腰捡起地上的香囊,用手拍打了两下,映着火把的光亮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香囊。

    半晌之后,她微微颔首“不错,这香囊是臣妾绣的。”

    皇帝怒极反笑“你不要告诉朕,这是你更衣时不慎落在钟粹宫里的。”

    林瑟瑟面上显出为难之色,像是有些局促不安“这”

    纯妃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打断她的话,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皇后娘娘乃六宫表率,没想到竟会做出与侍卫私通之事,简直丢尽了国公府的脸面”

    她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喝下那酒壶中的酒水,也不知为何皇后竟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不光没有丝毫的中药之症,连那偏殿里的侍卫也莫名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不管今日如何,哪怕皇后侥幸逃过那一劫,也绝对想不到,她还有留有一手。

    纯妃从林瑟瑟手中夺过香囊,从香囊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去年太后患疾,皇后曾亲自抄写佛经以表孝心,太后一向不喜皇后,便将那些佛经都压进了库房的木头箱子里。

    张仁身为内务府总管,每半年都会派人去各个宫殿清点打扫,想悄无声息的拿走些压箱底的佛经,便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她穿越前曾学过几年书法,又有前世那十多年的写作基础打底,临摹皇后的字迹,自然不在话下。

    纯妃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脸上却带着大义灭亲的凛然,将纸条上的那行情诗念出来后,气愤的质问道“皇后还想如何狡辩”

    皇帝听着那句人约黄昏后,双掌下意识的紧握成拳,他缓缓的阖上了眼,人证物证都在,皇后与人私通已是铁证如山。

    皇后干出这种丑事,便是司徒声在此地,也没有理由阻碍他清理门户。

    他蓦地张开了眼,低声喝道“来人”

    林瑟瑟一动不动,面上没有一丝慌张,似乎没有准备要解释什么的意思。

    杏芽却被吓得泪流满面,跪在她身侧朝着皇帝叩了两个响头“皇上,昨日坤宁宫遭了贼,娘娘这香囊是被人偷走的”

    皇帝的话音一顿,皱起眉头,朝着林瑟瑟的方向看去。

    只见她挺直了腰脊,面色无畏,也不见心虚之色,只是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眸中似乎含着盈盈泪水。

    他的唇张了张,方才要说的话,却是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纯妃瞧见皇帝神色迟疑,一脸失神的望着林瑟瑟,心中妒火腾的燃起,咬着一口银牙道“皇后如何能证明那香囊是被人偷走的香囊中的纸条,皇后又作何解释”

    林瑟瑟抬起削瘦的下颌,总算是缓缓开了口“本宫在赴宴之前,便察觉宫中失窃,为防止被有心人栽赃陷害,提前命杏芽去慎刑司做了报备”

    她嗓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望着皇帝的眸光中满是失望之色“臣妾说的是否属实,皇上去慎刑司一问便知。”

    皇帝被她那一眼看的十分心梗,他不由自主的想道,若她真是被人栽赃冤枉的,此刻定然是对他心灰意冷。

    她如此相信他,事事为他着想,但他却从始至终没有给予过她一丝信任,甚至每次在她被人陷害栽赃时,他都被人蒙蔽了双眼,一次次的质问她、伤害她。

    一想起她那饱含失望的眼神,他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呼吸都变得不怎么顺畅了。

    皇帝沉默许久,终是开口吩咐身边的太监,去慎刑司求证一番。

    不管怎么说,此事既然已经发生,若皇后真是清白,那也需要证据佐证,总不能空口白牙说什么便是什么。

    更何况,他还要给太后一个交代,给后宫所有妃嫔一个交代。

    御花园蓦地安静下来,犹如坟地一般死寂无声。

    纯妃的脸色有些泛白,她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心中惴惴不安,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敢抬头去看皇后,更不敢去看皇上,她已经猜到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不管皇后是否和她一样都重生了,如今的皇后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明明她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却还是让皇后抓到了破绽。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洗白自己,毕竟今日的一切都是她一手引导,若是不能及时撇清,很容易就会惹火上身。

    她轻吐出一口气,朝着皇帝跪了下去“皇上,臣妾有罪”

    皇帝一怔,显然是没明白她的意思“此话怎讲”

    纯妃泪声俱下“臣妾以为,皇后娘娘定然是清白的,怕是有人想要陷害娘娘,令人扮作娘娘的模样与侍卫搂抱,令臣妾误会其中。”

    “臣妾该死,被恶人蒙蔽双眼,误会皇后娘娘不说,还毁了娘娘的清誉,请皇上责罚臣妾”

    她的面色诚恳,哭声悲恸,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一边哭还一边对着林瑟瑟磕头,直将额头磕出了血迹。

    林瑟瑟内心毫无波澜,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如同没有看见铆足劲对着她磕头的纯妃。

    纯妃想用苦肉计,那她自然不会阻止纯妃。

    如果不是被身份所桎梏,她甚至想薅住纯妃的头发,帮纯妃再加把劲儿。

    也不知纯妃磕了多少下,直至额间血肉模糊,皇帝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行了若皇后真是被人栽赃,朕自会还她清白,届时再论赏罚也不迟。”

    没过多久,那前去慎刑司的太监,便带着慎刑司总管大臣回来了。

    大臣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如实禀告道“皇后娘娘午时左右,的确派人来慎刑司说过坤宁宫遭贼一事,因遭窃之物只有一枚香囊,恰巧今日宫中又有上元宴,娘娘便让微臣明日再去坤宁宫排查。”

    此言一出,便算是还了林瑟瑟的清白。

    什么小贼能放着宫中珠宝财务不窃,偏偏去偷一枚绣着皇后小字的香囊

    再加上那香囊中的字条,便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皇后是被人栽赃陷害了。

    皇帝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林瑟瑟道“若皇上还是不信,可以让嬷嬷来查验正身,看臣妾到底有没有与人私通。”

    他知道她说的是气话,毕竟凭白被人泼了一盆脏水,又险些毁了清誉,这事放在谁身上,也不会多痛快了。

    若真论起来,此事他也有错,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便已经带有主观意识的给她判了死刑。

    但他乃九五之尊,自然不会向一个女子低头认错。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罪责推在旁人身上,先寻个出气筒给皇后消消气,事后再送些赏赐到坤宁宫以作为安抚。

    不出意外,那出气筒便是纯妃了,就算是被人利用,纯妃也算是此事的罪魁祸首。

    皇帝面露愧色“今日委屈皇后了,朕定会查清此事还你一个公道。至于纯妃,虽是遭人利用,这遭行径却也可恨,自然是要严惩不贷,便交由皇后处置。”

    林瑟瑟来此,为的便是等这一句话。

    纯妃在安神枕中放藏红花,利用刘广火烧景仁宫,甚至用香囊污蔑她和侍卫有染,她都可以不计较。

    纯妃唯独不该在她的酒水里下药。

    林瑟瑟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道“那便褫夺封号,降为嫔位,即日搬离长春宫正殿,以示惩戒。”

    纯妃蓦地抬起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神色淡淡的女子,任是如何她也没想到,林瑟瑟会降了她的位份,将她从三品妃位贬至四品嫔位。

    她本来以为自己磕了这么多头,就算是惩戒她,林瑟瑟也会碍于面子手下留情,至多罚她禁足或是罚跪。

    谁料林瑟瑟竟毫不顾忌,连大度都懒得装一装,却是迫不及待的撕开伪善的面具,向她宣战了。

    她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下便瘫倒在地上,但没有人去管她的死活,妃嫔们都在看她的笑话。

    皇帝既然将处置权交于林瑟瑟之手,自然不会插手她的决议,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同意她对纯妃的处置。

    他责令在场的妃嫔众人将此事烂在肚里,又给林瑟瑟送去些稀罕的珍宝作为安抚,这才安心的离去。

    皇帝一走,众嫔妃也先后离场,元嫔挺着肚子,远远的望了一眼被降位的纯妃,神色略显复杂。

    她觉得最近的纯嫔有些令人琢磨不透,而且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今日之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怀有身孕,自然不愿掺和此事,扶着腰身便率先离去。

    一时间走的走,散的散,御花园中又恢复了寂静。

    林瑟瑟就站在纯嫔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纯嫔,像是在欣赏纯嫔的狼狈和窘迫。

    纯嫔低埋着头,眼角依稀挂着泪痕“今日都怪妹妹,都是妹妹的错”

    林瑟瑟冷笑一声,打断了纯嫔的虚情假意“好自为之。”

    说罢,她也不等纯嫔回应,坐上步辇便离开了御花园。

    纯嫔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撑在泥土地上的手臂绷直,十指微微收拢,指甲深深刺进了泥土中。

    她会让林瑟瑟为此付出代价

    一定会

    林瑟瑟并没有回坤宁宫就寝,她从步辇上下来后,便披上玄青色的狐裘,趁着月色赶去了斋宫。

    她知道他一定是回了斋宫,如今他怕是早已神志不清,若是刺客如约而至,他此刻便是置身险境。

    刘袤看见林瑟瑟时,略微有些惊讶“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她踮起脚,往斋宫里探了探头“哥哥回来了吗”

    刘袤摇头“千岁爷回来过一趟,又去了”

    他蓦地停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愣了愣。

    玉姬是他的那个宠妾

    是了,他将她酒壶里的酒水都喝完了,此刻定是急着要去纾解。

    玉姬是太上皇的人,但太上皇和皇帝不同,许是太上皇私下里与司徒声做过什么约定,两人像是被什么互相牵制住,谁也不敢动谁就是了。

    而且玉姬不住在斋宫里,与其他姬妾一同居在离斋宫不远的毓庆宫中,平日司徒声甚少去毓庆宫,那毓庆宫又是四进院,想必刺客也不会想到他在玉姬房中。

    林瑟瑟紧紧提起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颗心却没有平稳归位,反而一直在往下落,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看不到一丝尽头。

    她觉得有些窒息,喉间像是卡了根鱼刺,不上不下的,说不上来的难受。

    林瑟瑟的唇瓣干涩,她抿了抿唇,听见自己低哑的嗓音“哥哥今晚还回来吗”

    刘袤弓着身子,似乎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大好,小心翼翼的答道“怕是不回了,娘娘若是有急事,老奴可代为转达。”

    听到这个意料之内的答案,她垂下了眼眸,长而微卷的睫毛轻颤两下,在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不知为何,刘袤却从这年轻美貌的女子身上,隐约看出来些落寞之色。

    他有些不忍,其实九千岁并未去玉姬的房中,而是换装后出宫去了龙骧将军的府邸。

    但是九千岁特意叮嘱,不管谁来问,都说他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沉默片刻,终是抬起头来道“公公切记,今夜不要独自在斋宫走动,命防守在此的侍卫都打起精神来,夜里许是会有不速之客。”

    刘袤神色一怔,不速之客

    他正想详细询问一番,回过神来才发觉她已经走的远了。

    林瑟瑟没有回坤宁宫,春夜里的冷风打在脸上,飕飕的往脖领子里灌,她平日十分怕冷,今日倒像是没有知觉似的,眼神直愣愣的望着脚下的鹅卵石。

    到这个时辰,除了偶尔巡逻的侍卫们,旁的宫婢和太监早已经歇下了。

    黑漆漆的夜里,唯有一抹月光打在脚下,她褪下鞋袜,露出莹白的脚背,赤着脚走在鹅卵石上。

    尖锐的石子扎进她的脚底,她感觉到一丝丝钝痛,本以为多走两步便会缓和,她却觉得越走越疼,疼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些什么,他因为自己喝下了掺药的酒水,找别人纾解乃是人之常情。

    可只要她一想到,他会和玉姬有肌肤之亲,做和她在暗道里做过的那些事,她就觉得好像有一只手在攥她的心脏。

    林瑟瑟在鹅卵石小路上走了很久,直到双脚已经麻木,她才穿上了罗袜和绣花鞋。

    她准备回去了,一抬头却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毓庆宫外。

    毓庆宫里静悄悄的,整个院落空荡无人,她也不知道玉姬住在哪里,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四进院的宫殿,生生被她走了一遍,几乎每间宫殿前,她都有刻意停留过一会儿,支棱着耳朵听里头有没有什么声音。

    她见司命神君的话本子上写过,若是行房事之时,便要红被翻浪,屋子里也要传出奇怪的声音才是。

    转了一圈她也没认出哪个是玉姬的房间,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只能半是庆幸半是失望的走了出去。

    她躲着侍卫,徒步回到了坤宁宫,进寝殿之前,突然侧过身子,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屋檐道“你也是太监吗”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瑟瑟寒风吹过。

    她依旧坚持的朝着那个方向继续问“你对过食吗”

    屋檐上传来细微的声响,有一片灰瓦从边角坠落,哐当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林瑟瑟低垂下头,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我和哥哥,今日也算是对食过了吗”

    这次屋檐上掉下来的灰瓦更多了,啪嗒啪嗒的,一连摔下来好几片。

    她像是没听见似的,进了寝殿便将门关合上了。

    屋檐上显出一个半蹲着的黑影,那人正是司徒声派来监视林瑟瑟的暗卫,只见他不断的抬手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他也不知道皇后是不是发现了他,他算是最早跟在千岁爷身边的旧人,最擅长隐匿藏身,每次出任务都是十拿九稳从未失过手。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她进屋前自言自语的那句话。

    千岁爷和她对食,这怎么可能

    他跟在千岁爷身边也有十年之久,虽说如今千岁爷已去了势,但为了权势和富贵往千岁爷身上送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即便扑上来的女子再多,千岁爷也是清心寡欲的,这么多年过去,他就没见过千岁爷亲近过哪个女子。

    林瑟瑟只是众多女子中的其中一位,除了容貌出色一些,身上完全没有任何闪光点,更不可能得到千岁爷的青睐。

    一定是她得了妄想症。

    暗卫咬住黑炭,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皇后幻想与千岁爷对食,似乎得了很严重的癔症。

    林瑟瑟一晚上没睡,她失眠了。

    杏芽来伺候她洗漱时,紧张兮兮道“娘娘,斋宫昨夜进了刺客,那刺客砍伤了两名侍卫,最后被刘公公赶到制服了。”

    林瑟瑟愣了愣。

    没想到刘袤看着老实巴交的,竟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她面色平静“刺客死了吧”

    杏芽点点头“不等刘公公严刑拷问,那刺客便服毒自尽了。”

    这答案不出所料。

    皇帝既然敢派人去,自然会考虑周全,这种刺客一般都是死士,任务不成功就会直接自裁,也免去了后顾之忧。

    林瑟瑟盥洗过后,便派人去了斋宫询问,刘袤要处理刺客之事,因此不在斋宫里。

    过了半日去问了旁的太监,司徒声还未回来,他似乎也不知情昨夜有人行刺之事。

    她像是有了借口一般,又打发杏芽去了一趟毓庆宫,借着关怀安危的名义,让杏芽去寻了玉姬。

    折腾了一整日,结果夜里杏芽回来告诉她,玉姬不在毓庆宫里,早在昨晚就已经出宫去了。

    林瑟瑟又失眠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司徒声都没有回宫,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转眼便到了南山狩猎的日子。

    南山围场占地十万公顷,集草原、森林和湿地为一体,乃是晋国最大的狩猎场。

    皇帝每年春季与秋季都会来此狩猎,每次狩猎约莫半个月左右,期间便扎地为营,与臣子妃嫔们短住于此。

    清晨一大早,林瑟瑟便梳妆完毕,待到午时左右,才在神武门坐上前去南山围场的马车。

    今年的南山狩猎规模极大,约莫是因为皇帝要在南山围场为嬴非非比武招亲,官员大臣们都将自家嫡子嫡孙带了过去。

    众人皆摩拳擦掌,有的臣子甚至准备亲自上阵,都预备好在南山擂台上大显身手。

    晋国的驸马与旁的地方有所不同,驸马是可以手握实权的,若谁能娶得嬴非非这个公主回家,往后便是平步青云,仕途驰骋。

    报名比武的才俊英年数不胜数,但嬴非非显然一点都不领情,她毫无规矩的挤进了林瑟瑟的马车里,嚎啕大哭了一路。

    是的,嬴非非哭了一路,整整两个时辰,将林瑟瑟哭的神经衰弱,只想跳窗逃走,图个耳根清静。

    在马车停稳的那一刻,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莫名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

    抵达南山围场之时,天色已然隐隐黑了下来,今日自然是要先整顿休息,众人陆续到达之后,便由太监们引路,进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林瑟瑟一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停放着一辆四面缎绸装裹的马车,车厢的窗牖上镶着珍贵的玉玛瑙,光是瞧一眼便知马车的主人身份尊贵。

    “皇嫂你在看什么”

    嬴非非从马车上蹦了下来,她的双眼肿的像是核桃似的,见林瑟瑟对着一辆马车失神,抽噎着道“那是九千岁的马车。”

    林瑟瑟黯淡了好几日的眸光,终于重新亮了起来“他也来参加狩猎了吗”

    嬴非非疑惑的看着她“皇嫂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林瑟瑟有些失神,她敷衍了两句,在宫婢的引路下,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她想去找他,想跟他解释,想对他道歉,可她心里很清楚,经过这件事后,他根本就不想见她。

    她的内心煎熬又纠结。

    杏芽端着晚膳进营帐时,林瑟瑟正抱着司徒声的狐裘蜷在榻上,她这几日吃不好也睡不好,满脑子都是些胡思乱想。

    杏芽轻声唤道“娘娘,该用膳了。”

    她动也不动,闷声道“本宫不饿,你撤下去吧。”

    杏芽面带忧色,主子这几日面容憔悴了不少,虽然她知道主子在烦闷什么,却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她端着原封不动的膳食,又走出了营帐,还未走出两步,一抬头便撞见了皇帝。

    杏芽一脸惶恐的跪了下去,刚要叩拜,皇帝却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起身。

    他望着她手里端着的膳食“皇后还是不愿用膳”

    杏芽埋着头“娘娘身子不适,用不下膳食。”

    皇帝望着营帐,叹了口气“朕去看看她,你先退下吧。”

    林瑟瑟到底是在第一本书里练过些功夫的,即便皇帝已经刻意放轻了脚步,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脚步声。

    她抬手攥住了鬓间的簪子,在意识到来人是皇帝后,她才松开簪子,直接掀起被褥将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

    待皇帝掀开门帘进去时,便听见营帐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时不时还伴着些轻鼾声。

    他悄无声息的坐在榻边,手掌轻轻落在她的额间,似乎是在测量她的体温。

    皇帝推了推她的身子,轻唤了一声“皇后”

    回应他的依旧是平缓的呼吸声。

    他有些不甘,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本想着带她出去赏一赏月色,先将她的心结解开,再趁着月色美景在草原宠泽了她。

    谁料她却早早的睡下了,连推都推不醒她。

    皇帝又唤了两声,见她依旧没有反应,只好神色郁郁的离去了。

    等皇帝走远了,林瑟瑟才从榻上爬了起来,她望着怀里的狐裘沉默许久,终是下定决心,让杏芽取来了一身宫婢的服饰。

    哪怕是偷偷混进他的营帐,远远的看他一眼也好。

    宫婢的衣裙也是有等级差别的,例如袖间的花纹样式,或是衣裙的布料面绸。

    只不过夜里看不真切,跟来围场的宫女又多,也没人注意到她是哪个妃嫔的的宫婢。

    围场的营帐一共分为三大片,皇上住在中间那一片,左边是臣子官员的营帐,右边则是嫔妃们的住处。

    她和杏芽的个头差不多,便直接穿了杏芽的衣裙,一路混进臣子这一片的营帐,倒也还算畅通无阻。

    司徒声的营帐很好认,营帐的旗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司字,她连问路都省了。

    只是他的营帐外有重兵把守,她若是敢硬闯进去,怕是要被当做刺客给杀了。

    她正犯愁时,耳边却响起一道不耐的女声“你是新来的吗让你来送龙井茶叶,茶呢”

    林瑟瑟不敢抬头,她约莫听出来了,这女人似乎是将她误当做新来的宫女了。

    倒也不怪这女人认错,这一片臣子的营帐中,唯有司徒声是宫里的,身边能有宫婢和太监侍候。

    像她身上穿着宫女的衣裙,又正好在司徒声的营帐外晃悠,除了是来侍候他的,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她低埋着头,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女人见她怕的直哆嗦,呵斥了几句便也作罢“行了,你先进去侍候着,手脚放麻利些。”

    林瑟瑟跟在女人身后,成功混进了营帐之中,她一进营帐,便听到女子轻柔的嗓音“取来茶饼了吗”

    她用眼角轻瞥了一眼,那女子正是玉姬。

    玉姬跪坐在狐皮地毯上,一头青丝散落在肩后,玉指芊芊拿着茶夹,正翻烤着炉子上的茶饼。

    而她好几日都未见过的司徒声,则侧卧在美人榻上,手执一卷书册,慢吞吞的翻看着。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又将视线转移到了玉姬身上。

    玉姬长得不如她好看,但比她丰腴,若是按照司徒声的审美,约莫也是更喜欢玉姬的。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气馁,她低埋着的脑袋又往下耷拉了些。

    玉姬唤了两遍,也不见那垂头的宫婢过来,不由得轻蹙起眉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嬷嬷手下的”

    林瑟瑟被女人推搡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我奴婢叫阿眠,是,是”

    司徒声翻页的动作一顿,削瘦的手指叩在书卷上,懒懒抬起了眼眸。

    他望着那低埋着脑袋的宫女,似是不屑的轻笑一声,又垂下了头。

    正当玉姬不快的准备发火时,刘袤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千岁爷,皇上求见。”

    不光是司徒声拽,连他身边的太监都拽,皇帝来了,却也只能落得一声求见。

    司徒声正要说不见,话到了嘴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让皇帝进来吧。”

    林瑟瑟的小脸煞白,恨不得遁地逃走。

    她只是换了身衣服,也没有易容打扮。

    皇帝刚从她营帐中离开不久,若是让皇帝发现,那熟睡不醒的皇后,突然穿上宫女的衣裙,闪现到了司徒声的营帐

    她的脊背蓦地冒出一层冷汗,低埋的脑袋快要扎进地里,不动声色的朝着角落移去,只希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为零。

    但司徒声就像是与她作对似的,在皇帝进来的那一刻,对着她吩咐道“阿眠,你过来给皇上斟茶。”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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