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接憧而至, 听着便知道殿外来了不少人。
林瑟瑟脸色有些难看。
她敢来钟粹宫的偏殿,就是因为猜到了纯妃那陷害人的小伎俩,无非就是往她身上泼点酒水, 弄脏她的衣裳好找借口将她引来偏殿。
倒也不是她上赶着自己找虐,非要来钟粹宫的偏殿硬碰硬,只是她心里清楚, 纯妃肯定不会只有这一个计划。
软的不行,纯妃定会来硬的。
届时若是找人将她砸晕了绑过来, 万一弄出个什么意外好歹来, 那便不怎么划算了。
倒不如她将计就计,先让纯妃放松警惕,而后将等在偏殿的奸夫给收拾了, 免得纯妃再动些旁的歪心思。
一切都在预想之中,唯有突然冒出来的司徒声, 以及侍卫口中的一口三日仙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真是百密一疏,她怎么也没想到, 纯妃竟然胆大妄为到敢在她的酒水中下药。
明明她是好心换走司徒声的酒壶酒杯,如今反倒害了他, 若真是如那侍卫所说,那药喝一口都那么厉害
他可是足足喝了一整壶的一口三日仙。
林瑟瑟咬住唇瓣, 小声唤道“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司徒声的脸色铁黑,不是故意的
那她便是有意的了
眼见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弯腰拖起那侍卫的腿脚, 一手拎着侍卫的腿, 一手抓住她的藕臂, 扯着她走至床帏后。
他松开她的手臂,骨节分明的大掌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只听见咔哒一声,那面墙壁缓缓凹陷进去,竟凭空辟出了一条暗道。
在殿门被踹开的那一瞬间,墙壁重新关合而上,司徒声蹲下身子,从袖间摸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暗道中,精准的寻到侍卫的心脏,恶狠狠的刺了下去。
侍卫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已经失去了呼吸,在刀刃拔开的一瞬,侍卫身前溅出了一股温热刺目的鲜血。
这已经不是林瑟瑟第一次看到他杀人了,可她还是无法避免的感到颤栗和惶恐。
他杀人的手法如此熟稔,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十分利索。
在这一刻,她仿佛才恍惚的意识到,他是文昌帝君下凡历劫的转世,而不是她心心念念了几万年的文昌帝君。
她记忆中的文昌帝君,怀有一颗普度众生的慈悲心怀,他不悲不喜不嗔不怒,眸中总是含着淡淡的疏离,时而一笑便足以融化千山万雪。
而她眼前的这人,手染无数鲜血,脚下踏着尸骨成堆,犹如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薄情寡义又冷血无情。
明明都是他,却是云泥之别。
司徒声一抬头,便对上了她湿漉漉的双眸,他眉骨微动,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的跳动起来。
他还没说她什么,她反倒先哭了起来。
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潮湿的暗道中,传来细微的声响,他手中执着染血的利刃,一步步的缓缓逼近她。
她下意识的向后退避,但这暗道狭窄逼仄,她不过后退两步,便已经是退无可退。
他的手臂抵在暗道的墙壁上,将她挤在狭小的空间内,右掌中的匕首泛着凛凛寒光,折映在她染着水雾的瞳色中,如此寒冰刺骨。
“你在害怕什么”他俯下身子,带着凉意的薄唇贴近她的耳廓,轻声喃呢道“我是个太监。”
他似乎是在提醒她,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林瑟瑟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咬住唇瓣,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
他仿佛听见了泪珠坠地的啪嗒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心中莫名的烦躁了起来。
暗道外传来皇帝的质问声,纯妃似乎在解释什么,整个偏殿中喧哗又吵闹,令人徒生不快。
冰冷的血液逐渐加热,他的呼吸凝重,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指间的匕首蓦地坠地,他转过身去,毫不留恋的踩着木屐向前走去。
若是继续再和她一同待在这狭隘的暗道中,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
他是个太监。
可当一个太监被本能驱使,他能做出来的事情,远远会超出常人的认知。
他厌恶她,更不会去碰她。
皇宫中的所有暗道和密道,司徒声都走过无数遍,他取出备在壁灯上的火折子,攥着火折子缓缓向前。
明明钟粹宫的这一条暗道不长,往日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走出去,但今日他却觉得这条暗道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暗道中密不通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发灼人,犹如高烧三日的将死之人,连喘息都觉得困难无比。
仿佛有什么正在蚕食他的理智,他眼前的事物隐约开始模糊不清。
司徒声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抬手摸索至鬓间白玉冠上的玉簪,攥住玉簪狠狠的朝着手臂用力划下。
殷红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渗出,一颗颗圆润的血珠缓缓凝合,结成一缕缕的黏稠血液向下流淌。
滴答。
滴答
手臂上传来的刺痛感,令他清醒了不少,眼前的事物也清晰了许多。
但是,他觉得还不够。
他再次扬起玉簪,用足了力气朝着手臂刺下,可这一次,他却没能刺下去。
有一只温软的小手,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啜泣着拥住了他的身子“对不起。”
是她害了他。
历劫也是,今日也是。
所有的这一切都怪她。
司徒声的脊背微微僵硬,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因为腰间的那双手臂,再次错乱起来。
火折子发出昏暗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不断拉长,映满了整个暗道。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晦涩“松手。”
林瑟瑟听话的松了手,只是下一瞬,她便将他的身子抵到了墙壁上,踮起脚尖勾住了他的脖颈。
触感冰凉,又有些软糯。
她小声抽噎“别丢下我,我怕黑。”
理智仿佛在这一刻溃散消失,苍白的大掌叩住她的后脑勺,带着一丝几近疯癫的掠夺。
衿带被削瘦的指尖勾散,在他掌心触上心口的一瞬,林瑟瑟的脊背微微绷紧,泪水从眼角不可抑制的向下淌落。
她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明明尾随他的这一路上,她已经说服了自己。
但不管如何,她的心中还是依旧充满了恐惧。
她的泪水滚烫,滴落在他的腕间,令他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
他的手臂在颤抖,不知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将掌心合拢,缓缓垂放了下去。
“离我远一点。”
他的嗓音嘶哑,像是行走在沙漠中,暴晒几日未沾过清水的濒死之人。
林瑟瑟拼命的摇着头,抓住他的手,又重新按了上去。
司徒声猩红着双眼,一掌拍在她的肩头,用力的将她推搡出老远“我让你滚”
她被推的猝不及防,身子蓦地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他手中的玉簪还是挥落了下去,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仿佛听进了血液迸溅出来的声音,火折子从他指尖悄然坠落,微弱的光芒映出他萧瑟孤寂的身影。
那一抹淡淡的光熄灭了,暗道又恢复了漆黑一片,他的背影与黑暗融为一体,直至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都已经干涸在了她的脸颊上,她才颤着发软的小腿,手臂用力的撑住墙面,缓缓的站了起来。
她的手心上沾满了污泥,便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将散落的衣襟重新系好,又理了理鬓间凌乱的青丝。
林瑟瑟弯腰拾起地上的火折子,熄灭的火折子被重新吹燃,淡淡的微光映出脚下的掐丝鎏金面具。
她愣了愣,将那面具拾起,用手帕细细擦干净后,小心翼翼的收入了袖中。
这条暗道很长,一眼望不到边际,她凑着火折子的微光往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一丝曙光。
许是怕她找不到出去的暗道机关,又或者是他离去的太过匆忙忘记关合暗门,总之暗道的大门是敞开的,她很轻松的便走了出去。
这条暗道通的是无人居住的景阳宫,景阳宫素有冷宫的称号,传说夜里三更便会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常有人说此地闹鬼,平日更是甚少有人来此。
林瑟瑟不怕鬼,她是天上的仙子,若真的有鬼,那也该怕她才是。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幻听了,从景阳宫离开时,她隐约听到宫殿深处传来女子哼曲子的声音。
听着那曲调,舒缓而轻柔,有些像是民间的摇篮曲。
那声音很快便消失了,林瑟瑟没有多作停留,快步离开了破败的院落。
景阳宫紧挨着御花园,皇帝方才没在偏殿里找到她,也不知纯妃如何解释的,想必现在所有人都正在寻她。
她整理好衣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沿着宫墙下的阴影,朝着御花园中走去。
皇帝已经从钟粹宫偏殿,回了御花园之中,气氛剑拔弩张。
臣子们早已离去,太后一时气血攻心晕倒了过去,被送至慈宁宫休憩,而妃嫔们跪坐在席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御花园中灯火通明,四处都是手执火把的侍卫,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不知是谁先看到了林瑟瑟,远远的喊了一嗓子找到皇后娘娘了,众人低埋的脑袋皆抬起,不约而同的朝她看来。
皇帝的脸色铁黑,手中攥着的香囊在指间扭曲变形“你去哪了”
林瑟瑟挺直了腰身,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面不改色道“有个不长眼的宫女,弄脏了臣妾的宫装,臣妾不想在皇上面前失仪,便去钟粹宫换了一套衣裙。”
皇帝见她理直气壮,毫无亏心之色,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更甚“你说你去钟粹宫更衣,那为何会从万春亭的方向归来”
有纯妃和两名宫婢、太监作证,道是在钟粹宫偏殿看到皇后与一侍卫幽会,他又在偏殿中发现绣有她小字的香囊。
他不由得想起那两次的侍寝,她次次以月事为由作为推脱,甚至当初在兰汀苑入画之时,她还刻意让画师将她的画像丑化。
这一桩桩事,他之前还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如今看来,分明就是她与侍卫私通,所以才故意避宠。
他越想越恼,眼珠微微泛红,却是快要喷出火来了。
林瑟瑟像是没瞧见他恼怒的神情,只是低埋下头,似是有些羞涩“臣,臣妾去如厕”
皇帝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出乎意料的答案。
因御花园是赏景的地方,若是矗立几间恭房总归是煞风景的,是以恭房建在略微偏远些的万春亭附近。
她给出这样的解释,听着倒也合乎情理,只是皇帝又不是傻子,自然不能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将手中的香囊扔到了她的脚下,敛住眸光的怒色“这是你的香囊”
林瑟瑟弯腰捡起地上的香囊,用手拍打了两下,映着火把的光亮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香囊。
半晌之后,她微微颔首“不错,这香囊是臣妾绣的。”
皇帝怒极反笑“你不要告诉朕,这是你更衣时不慎落在钟粹宫里的。”
林瑟瑟面上显出为难之色,像是有些局促不安“这”
纯妃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打断她的话,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皇后娘娘乃六宫表率,没想到竟会做出与侍卫私通之事,简直丢尽了国公府的脸面”
她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喝下那酒壶中的酒水,也不知为何皇后竟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不光没有丝毫的中药之症,连那偏殿里的侍卫也莫名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不管今日如何,哪怕皇后侥幸逃过那一劫,也绝对想不到,她还有留有一手。
纯妃从林瑟瑟手中夺过香囊,从香囊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去年太后患疾,皇后曾亲自抄写佛经以表孝心,太后一向不喜皇后,便将那些佛经都压进了库房的木头箱子里。
张仁身为内务府总管,每半年都会派人去各个宫殿清点打扫,想悄无声息的拿走些压箱底的佛经,便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她穿越前曾学过几年书法,又有前世那十多年的写作基础打底,临摹皇后的字迹,自然不在话下。
纯妃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脸上却带着大义灭亲的凛然,将纸条上的那行情诗念出来后,气愤的质问道“皇后还想如何狡辩”
皇帝听着那句人约黄昏后,双掌下意识的紧握成拳,他缓缓的阖上了眼,人证物证都在,皇后与人私通已是铁证如山。
皇后干出这种丑事,便是司徒声在此地,也没有理由阻碍他清理门户。
他蓦地张开了眼,低声喝道“来人”
林瑟瑟一动不动,面上没有一丝慌张,似乎没有准备要解释什么的意思。
杏芽却被吓得泪流满面,跪在她身侧朝着皇帝叩了两个响头“皇上,昨日坤宁宫遭了贼,娘娘这香囊是被人偷走的”
皇帝的话音一顿,皱起眉头,朝着林瑟瑟的方向看去。
只见她挺直了腰脊,面色无畏,也不见心虚之色,只是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眸中似乎含着盈盈泪水。
他的唇张了张,方才要说的话,却是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纯妃瞧见皇帝神色迟疑,一脸失神的望着林瑟瑟,心中妒火腾的燃起,咬着一口银牙道“皇后如何能证明那香囊是被人偷走的香囊中的纸条,皇后又作何解释”
林瑟瑟抬起削瘦的下颌,总算是缓缓开了口“本宫在赴宴之前,便察觉宫中失窃,为防止被有心人栽赃陷害,提前命杏芽去慎刑司做了报备”
她嗓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望着皇帝的眸光中满是失望之色“臣妾说的是否属实,皇上去慎刑司一问便知。”
皇帝被她那一眼看的十分心梗,他不由自主的想道,若她真是被人栽赃冤枉的,此刻定然是对他心灰意冷。
她如此相信他,事事为他着想,但他却从始至终没有给予过她一丝信任,甚至每次在她被人陷害栽赃时,他都被人蒙蔽了双眼,一次次的质问她、伤害她。
一想起她那饱含失望的眼神,他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呼吸都变得不怎么顺畅了。
皇帝沉默许久,终是开口吩咐身边的太监,去慎刑司求证一番。
不管怎么说,此事既然已经发生,若皇后真是清白,那也需要证据佐证,总不能空口白牙说什么便是什么。
更何况,他还要给太后一个交代,给后宫所有妃嫔一个交代。
御花园蓦地安静下来,犹如坟地一般死寂无声。
纯妃的脸色有些泛白,她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心中惴惴不安,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敢抬头去看皇后,更不敢去看皇上,她已经猜到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不管皇后是否和她一样都重生了,如今的皇后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明明她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却还是让皇后抓到了破绽。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洗白自己,毕竟今日的一切都是她一手引导,若是不能及时撇清,很容易就会惹火上身。
她轻吐出一口气,朝着皇帝跪了下去“皇上,臣妾有罪”
皇帝一怔,显然是没明白她的意思“此话怎讲”
纯妃泪声俱下“臣妾以为,皇后娘娘定然是清白的,怕是有人想要陷害娘娘,令人扮作娘娘的模样与侍卫搂抱,令臣妾误会其中。”
“臣妾该死,被恶人蒙蔽双眼,误会皇后娘娘不说,还毁了娘娘的清誉,请皇上责罚臣妾”
她的面色诚恳,哭声悲恸,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一边哭还一边对着林瑟瑟磕头,直将额头磕出了血迹。
林瑟瑟内心毫无波澜,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如同没有看见铆足劲对着她磕头的纯妃。
纯妃想用苦肉计,那她自然不会阻止纯妃。
如果不是被身份所桎梏,她甚至想薅住纯妃的头发,帮纯妃再加把劲儿。
也不知纯妃磕了多少下,直至额间血肉模糊,皇帝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行了若皇后真是被人栽赃,朕自会还她清白,届时再论赏罚也不迟。”
没过多久,那前去慎刑司的太监,便带着慎刑司总管大臣回来了。
大臣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如实禀告道“皇后娘娘午时左右,的确派人来慎刑司说过坤宁宫遭贼一事,因遭窃之物只有一枚香囊,恰巧今日宫中又有上元宴,娘娘便让微臣明日再去坤宁宫排查。”
此言一出,便算是还了林瑟瑟的清白。
什么小贼能放着宫中珠宝财务不窃,偏偏去偷一枚绣着皇后小字的香囊
再加上那香囊中的字条,便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皇后是被人栽赃陷害了。
皇帝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林瑟瑟道“若皇上还是不信,可以让嬷嬷来查验正身,看臣妾到底有没有与人私通。”
他知道她说的是气话,毕竟凭白被人泼了一盆脏水,又险些毁了清誉,这事放在谁身上,也不会多痛快了。
若真论起来,此事他也有错,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便已经带有主观意识的给她判了死刑。
但他乃九五之尊,自然不会向一个女子低头认错。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罪责推在旁人身上,先寻个出气筒给皇后消消气,事后再送些赏赐到坤宁宫以作为安抚。
不出意外,那出气筒便是纯妃了,就算是被人利用,纯妃也算是此事的罪魁祸首。
皇帝面露愧色“今日委屈皇后了,朕定会查清此事还你一个公道。至于纯妃,虽是遭人利用,这遭行径却也可恨,自然是要严惩不贷,便交由皇后处置。”
林瑟瑟来此,为的便是等这一句话。
纯妃在安神枕中放藏红花,利用刘广火烧景仁宫,甚至用香囊污蔑她和侍卫有染,她都可以不计较。
纯妃唯独不该在她的酒水里下药。
林瑟瑟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道“那便褫夺封号,降为嫔位,即日搬离长春宫正殿,以示惩戒。”
纯妃蓦地抬起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神色淡淡的女子,任是如何她也没想到,林瑟瑟会降了她的位份,将她从三品妃位贬至四品嫔位。
她本来以为自己磕了这么多头,就算是惩戒她,林瑟瑟也会碍于面子手下留情,至多罚她禁足或是罚跪。
谁料林瑟瑟竟毫不顾忌,连大度都懒得装一装,却是迫不及待的撕开伪善的面具,向她宣战了。
她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下便瘫倒在地上,但没有人去管她的死活,妃嫔们都在看她的笑话。
皇帝既然将处置权交于林瑟瑟之手,自然不会插手她的决议,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同意她对纯妃的处置。
他责令在场的妃嫔众人将此事烂在肚里,又给林瑟瑟送去些稀罕的珍宝作为安抚,这才安心的离去。
皇帝一走,众嫔妃也先后离场,元嫔挺着肚子,远远的望了一眼被降位的纯妃,神色略显复杂。
她觉得最近的纯嫔有些令人琢磨不透,而且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今日之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怀有身孕,自然不愿掺和此事,扶着腰身便率先离去。
一时间走的走,散的散,御花园中又恢复了寂静。
林瑟瑟就站在纯嫔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纯嫔,像是在欣赏纯嫔的狼狈和窘迫。
纯嫔低埋着头,眼角依稀挂着泪痕“今日都怪妹妹,都是妹妹的错”
林瑟瑟冷笑一声,打断了纯嫔的虚情假意“好自为之。”
说罢,她也不等纯嫔回应,坐上步辇便离开了御花园。
纯嫔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撑在泥土地上的手臂绷直,十指微微收拢,指甲深深刺进了泥土中。
她会让林瑟瑟为此付出代价
一定会
林瑟瑟并没有回坤宁宫就寝,她从步辇上下来后,便披上玄青色的狐裘,趁着月色赶去了斋宫。
她知道他一定是回了斋宫,如今他怕是早已神志不清,若是刺客如约而至,他此刻便是置身险境。
刘袤看见林瑟瑟时,略微有些惊讶“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她踮起脚,往斋宫里探了探头“哥哥回来了吗”
刘袤摇头“千岁爷回来过一趟,又去了”
他蓦地停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愣了愣。
玉姬是他的那个宠妾
是了,他将她酒壶里的酒水都喝完了,此刻定是急着要去纾解。
玉姬是太上皇的人,但太上皇和皇帝不同,许是太上皇私下里与司徒声做过什么约定,两人像是被什么互相牵制住,谁也不敢动谁就是了。
而且玉姬不住在斋宫里,与其他姬妾一同居在离斋宫不远的毓庆宫中,平日司徒声甚少去毓庆宫,那毓庆宫又是四进院,想必刺客也不会想到他在玉姬房中。
林瑟瑟紧紧提起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颗心却没有平稳归位,反而一直在往下落,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看不到一丝尽头。
她觉得有些窒息,喉间像是卡了根鱼刺,不上不下的,说不上来的难受。
林瑟瑟的唇瓣干涩,她抿了抿唇,听见自己低哑的嗓音“哥哥今晚还回来吗”
刘袤弓着身子,似乎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大好,小心翼翼的答道“怕是不回了,娘娘若是有急事,老奴可代为转达。”
听到这个意料之内的答案,她垂下了眼眸,长而微卷的睫毛轻颤两下,在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不知为何,刘袤却从这年轻美貌的女子身上,隐约看出来些落寞之色。
他有些不忍,其实九千岁并未去玉姬的房中,而是换装后出宫去了龙骧将军的府邸。
但是九千岁特意叮嘱,不管谁来问,都说他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沉默片刻,终是抬起头来道“公公切记,今夜不要独自在斋宫走动,命防守在此的侍卫都打起精神来,夜里许是会有不速之客。”
刘袤神色一怔,不速之客
他正想详细询问一番,回过神来才发觉她已经走的远了。
林瑟瑟没有回坤宁宫,春夜里的冷风打在脸上,飕飕的往脖领子里灌,她平日十分怕冷,今日倒像是没有知觉似的,眼神直愣愣的望着脚下的鹅卵石。
到这个时辰,除了偶尔巡逻的侍卫们,旁的宫婢和太监早已经歇下了。
黑漆漆的夜里,唯有一抹月光打在脚下,她褪下鞋袜,露出莹白的脚背,赤着脚走在鹅卵石上。
尖锐的石子扎进她的脚底,她感觉到一丝丝钝痛,本以为多走两步便会缓和,她却觉得越走越疼,疼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些什么,他因为自己喝下了掺药的酒水,找别人纾解乃是人之常情。
可只要她一想到,他会和玉姬有肌肤之亲,做和她在暗道里做过的那些事,她就觉得好像有一只手在攥她的心脏。
林瑟瑟在鹅卵石小路上走了很久,直到双脚已经麻木,她才穿上了罗袜和绣花鞋。
她准备回去了,一抬头却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毓庆宫外。
毓庆宫里静悄悄的,整个院落空荡无人,她也不知道玉姬住在哪里,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四进院的宫殿,生生被她走了一遍,几乎每间宫殿前,她都有刻意停留过一会儿,支棱着耳朵听里头有没有什么声音。
她见司命神君的话本子上写过,若是行房事之时,便要红被翻浪,屋子里也要传出奇怪的声音才是。
转了一圈她也没认出哪个是玉姬的房间,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只能半是庆幸半是失望的走了出去。
她躲着侍卫,徒步回到了坤宁宫,进寝殿之前,突然侧过身子,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屋檐道“你也是太监吗”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瑟瑟寒风吹过。
她依旧坚持的朝着那个方向继续问“你对过食吗”
屋檐上传来细微的声响,有一片灰瓦从边角坠落,哐当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林瑟瑟低垂下头,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我和哥哥,今日也算是对食过了吗”
这次屋檐上掉下来的灰瓦更多了,啪嗒啪嗒的,一连摔下来好几片。
她像是没听见似的,进了寝殿便将门关合上了。
屋檐上显出一个半蹲着的黑影,那人正是司徒声派来监视林瑟瑟的暗卫,只见他不断的抬手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他也不知道皇后是不是发现了他,他算是最早跟在千岁爷身边的旧人,最擅长隐匿藏身,每次出任务都是十拿九稳从未失过手。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她进屋前自言自语的那句话。
千岁爷和她对食,这怎么可能
他跟在千岁爷身边也有十年之久,虽说如今千岁爷已去了势,但为了权势和富贵往千岁爷身上送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即便扑上来的女子再多,千岁爷也是清心寡欲的,这么多年过去,他就没见过千岁爷亲近过哪个女子。
林瑟瑟只是众多女子中的其中一位,除了容貌出色一些,身上完全没有任何闪光点,更不可能得到千岁爷的青睐。
一定是她得了妄想症。
暗卫咬住黑炭,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皇后幻想与千岁爷对食,似乎得了很严重的癔症。
林瑟瑟一晚上没睡,她失眠了。
杏芽来伺候她洗漱时,紧张兮兮道“娘娘,斋宫昨夜进了刺客,那刺客砍伤了两名侍卫,最后被刘公公赶到制服了。”
林瑟瑟愣了愣。
没想到刘袤看着老实巴交的,竟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她面色平静“刺客死了吧”
杏芽点点头“不等刘公公严刑拷问,那刺客便服毒自尽了。”
这答案不出所料。
皇帝既然敢派人去,自然会考虑周全,这种刺客一般都是死士,任务不成功就会直接自裁,也免去了后顾之忧。
林瑟瑟盥洗过后,便派人去了斋宫询问,刘袤要处理刺客之事,因此不在斋宫里。
过了半日去问了旁的太监,司徒声还未回来,他似乎也不知情昨夜有人行刺之事。
她像是有了借口一般,又打发杏芽去了一趟毓庆宫,借着关怀安危的名义,让杏芽去寻了玉姬。
折腾了一整日,结果夜里杏芽回来告诉她,玉姬不在毓庆宫里,早在昨晚就已经出宫去了。
林瑟瑟又失眠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司徒声都没有回宫,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转眼便到了南山狩猎的日子。
南山围场占地十万公顷,集草原、森林和湿地为一体,乃是晋国最大的狩猎场。
皇帝每年春季与秋季都会来此狩猎,每次狩猎约莫半个月左右,期间便扎地为营,与臣子妃嫔们短住于此。
清晨一大早,林瑟瑟便梳妆完毕,待到午时左右,才在神武门坐上前去南山围场的马车。
今年的南山狩猎规模极大,约莫是因为皇帝要在南山围场为嬴非非比武招亲,官员大臣们都将自家嫡子嫡孙带了过去。
众人皆摩拳擦掌,有的臣子甚至准备亲自上阵,都预备好在南山擂台上大显身手。
晋国的驸马与旁的地方有所不同,驸马是可以手握实权的,若谁能娶得嬴非非这个公主回家,往后便是平步青云,仕途驰骋。
报名比武的才俊英年数不胜数,但嬴非非显然一点都不领情,她毫无规矩的挤进了林瑟瑟的马车里,嚎啕大哭了一路。
是的,嬴非非哭了一路,整整两个时辰,将林瑟瑟哭的神经衰弱,只想跳窗逃走,图个耳根清静。
在马车停稳的那一刻,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莫名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
抵达南山围场之时,天色已然隐隐黑了下来,今日自然是要先整顿休息,众人陆续到达之后,便由太监们引路,进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林瑟瑟一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停放着一辆四面缎绸装裹的马车,车厢的窗牖上镶着珍贵的玉玛瑙,光是瞧一眼便知马车的主人身份尊贵。
“皇嫂你在看什么”
嬴非非从马车上蹦了下来,她的双眼肿的像是核桃似的,见林瑟瑟对着一辆马车失神,抽噎着道“那是九千岁的马车。”
林瑟瑟黯淡了好几日的眸光,终于重新亮了起来“他也来参加狩猎了吗”
嬴非非疑惑的看着她“皇嫂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林瑟瑟有些失神,她敷衍了两句,在宫婢的引路下,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她想去找他,想跟他解释,想对他道歉,可她心里很清楚,经过这件事后,他根本就不想见她。
她的内心煎熬又纠结。
杏芽端着晚膳进营帐时,林瑟瑟正抱着司徒声的狐裘蜷在榻上,她这几日吃不好也睡不好,满脑子都是些胡思乱想。
杏芽轻声唤道“娘娘,该用膳了。”
她动也不动,闷声道“本宫不饿,你撤下去吧。”
杏芽面带忧色,主子这几日面容憔悴了不少,虽然她知道主子在烦闷什么,却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她端着原封不动的膳食,又走出了营帐,还未走出两步,一抬头便撞见了皇帝。
杏芽一脸惶恐的跪了下去,刚要叩拜,皇帝却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起身。
他望着她手里端着的膳食“皇后还是不愿用膳”
杏芽埋着头“娘娘身子不适,用不下膳食。”
皇帝望着营帐,叹了口气“朕去看看她,你先退下吧。”
林瑟瑟到底是在第一本书里练过些功夫的,即便皇帝已经刻意放轻了脚步,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脚步声。
她抬手攥住了鬓间的簪子,在意识到来人是皇帝后,她才松开簪子,直接掀起被褥将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
待皇帝掀开门帘进去时,便听见营帐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时不时还伴着些轻鼾声。
他悄无声息的坐在榻边,手掌轻轻落在她的额间,似乎是在测量她的体温。
皇帝推了推她的身子,轻唤了一声“皇后”
回应他的依旧是平缓的呼吸声。
他有些不甘,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本想着带她出去赏一赏月色,先将她的心结解开,再趁着月色美景在草原宠泽了她。
谁料她却早早的睡下了,连推都推不醒她。
皇帝又唤了两声,见她依旧没有反应,只好神色郁郁的离去了。
等皇帝走远了,林瑟瑟才从榻上爬了起来,她望着怀里的狐裘沉默许久,终是下定决心,让杏芽取来了一身宫婢的服饰。
哪怕是偷偷混进他的营帐,远远的看他一眼也好。
宫婢的衣裙也是有等级差别的,例如袖间的花纹样式,或是衣裙的布料面绸。
只不过夜里看不真切,跟来围场的宫女又多,也没人注意到她是哪个妃嫔的的宫婢。
围场的营帐一共分为三大片,皇上住在中间那一片,左边是臣子官员的营帐,右边则是嫔妃们的住处。
她和杏芽的个头差不多,便直接穿了杏芽的衣裙,一路混进臣子这一片的营帐,倒也还算畅通无阻。
司徒声的营帐很好认,营帐的旗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司字,她连问路都省了。
只是他的营帐外有重兵把守,她若是敢硬闯进去,怕是要被当做刺客给杀了。
她正犯愁时,耳边却响起一道不耐的女声“你是新来的吗让你来送龙井茶叶,茶呢”
林瑟瑟不敢抬头,她约莫听出来了,这女人似乎是将她误当做新来的宫女了。
倒也不怪这女人认错,这一片臣子的营帐中,唯有司徒声是宫里的,身边能有宫婢和太监侍候。
像她身上穿着宫女的衣裙,又正好在司徒声的营帐外晃悠,除了是来侍候他的,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她低埋着头,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女人见她怕的直哆嗦,呵斥了几句便也作罢“行了,你先进去侍候着,手脚放麻利些。”
林瑟瑟跟在女人身后,成功混进了营帐之中,她一进营帐,便听到女子轻柔的嗓音“取来茶饼了吗”
她用眼角轻瞥了一眼,那女子正是玉姬。
玉姬跪坐在狐皮地毯上,一头青丝散落在肩后,玉指芊芊拿着茶夹,正翻烤着炉子上的茶饼。
而她好几日都未见过的司徒声,则侧卧在美人榻上,手执一卷书册,慢吞吞的翻看着。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又将视线转移到了玉姬身上。
玉姬长得不如她好看,但比她丰腴,若是按照司徒声的审美,约莫也是更喜欢玉姬的。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气馁,她低埋着的脑袋又往下耷拉了些。
玉姬唤了两遍,也不见那垂头的宫婢过来,不由得轻蹙起眉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嬷嬷手下的”
林瑟瑟被女人推搡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我奴婢叫阿眠,是,是”
司徒声翻页的动作一顿,削瘦的手指叩在书卷上,懒懒抬起了眼眸。
他望着那低埋着脑袋的宫女,似是不屑的轻笑一声,又垂下了头。
正当玉姬不快的准备发火时,刘袤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千岁爷,皇上求见。”
不光是司徒声拽,连他身边的太监都拽,皇帝来了,却也只能落得一声求见。
司徒声正要说不见,话到了嘴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让皇帝进来吧。”
林瑟瑟的小脸煞白,恨不得遁地逃走。
她只是换了身衣服,也没有易容打扮。
皇帝刚从她营帐中离开不久,若是让皇帝发现,那熟睡不醒的皇后,突然穿上宫女的衣裙,闪现到了司徒声的营帐
她的脊背蓦地冒出一层冷汗,低埋的脑袋快要扎进地里,不动声色的朝着角落移去,只希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为零。
但司徒声就像是与她作对似的,在皇帝进来的那一刻,对着她吩咐道“阿眠,你过来给皇上斟茶。”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