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个皇后

    有一只墨绿色缎面的绣花鞋, 安静的躺在殷红鲜艳的血泊之中,那是林瑟瑟今日穿在脚上的绣花鞋。

    司徒声自然也看到了那只绣花鞋,他的脊背微微僵硬, 攥住缰绳的手臂无意识的绷紧。

    林瑟瑟死了

    “她应是放走了那匹矮马,为公主等人争取了逃跑的时间。”

    陆想缓缓走上前去,根据现场周围的环境, 略一判断便得出结论“看地上的脚印,皇后曾试图逃跑过, 不过跑到这附近时, 因地面泥泞不慎滑倒,而后便被那猛虎”

    司徒声面无表情的打断他“够了。”

    “她没有死。”

    他的嗓音沙哑,却又坚定。

    陆想一怔, 抬头望向了他。

    他低垂着眼眸,纤密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淡淡的阴影投在他的鼻翼两侧,令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陆想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他张了张嘴,也只是犹豫着唤了一声“阿声”

    司徒声微抬眼眸,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食指与中指并拢, 抵住舌下用力一吹。

    林子里响起悠长而响亮的哨声,听得陆想微微一愣。

    这哨声是司徒家主用来召集暗卫的,所有暗卫身上都种有连心蛊,只要听到哨声响起, 那蛊虫便会有所感应, 而暗卫们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家主身边。

    若非是生死攸关的紧要之事, 司徒家轻易不会动用此哨。

    上一次他听到这哨声, 还是司徒家满门覆灭的那一日。

    陆想正失神,便见司徒声走到血泊前,蹲下身子将那只沾满鲜血的绣花鞋拾了起来。

    他一向有洁癖,莫说是沾染上血迹的物什,便是平日衣角蹭上点灰尘,都要立刻打道回府去沐浴更衣。

    但此时他用手掌攥住绣花鞋,紧紧的握在掌心里,那黏稠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流淌,他却也像是没感觉到似的。

    司徒声用指尖捻了些黏腻的血液,放在鼻尖轻嗅两下,他皱起眉头“这不是人血。”

    他手上沾染过太多人命,人血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可若这不是林瑟瑟的血,又能是谁的血

    难道是那只猛虎的血

    他早就试过林瑟瑟的底子,她虽会一些舞剑的招式,又能精准的投掷出利器伤人,但她体内没有丝毫的内力,她会的那些也只够她勉强防身。

    别说是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便是他这样从小习武的练武之人,也做不到与猛虎近身搏斗,还能全身而退,将猛虎打到大出血的。

    就在他沉思之时,暗卫们已经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一道道黑影掠进林中,整齐划一的跪在他的身前。

    他们面上大多带着肃立,全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仿佛随时准备为家主赴死。

    司徒声微微抬首,沉默着将眸光落在众多暗卫身上,除却奉命守在宫里的那几人,其他跟来南山的暗卫都已经全部到场。

    唯一少了一个暗卫,就是那奉他之命监视林瑟瑟的岁山。

    岁山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最长,最擅长跟踪、隐匿之技,不论是何任务,次次都能出色的完成。

    他让岁山跟在林瑟瑟身边,只吩咐岁山监视她,并未叮嘱岁山在她危险之时保护她。

    岁山随他的性子,不爱多管闲事,若他没有吩咐的事,他多半也不会去管。

    但从这血泊的血迹不是人血来看,也只有岁山出手救了林瑟瑟,带着她从猛虎口下逃了出去这种可能。

    可他既已吹响暗哨,岁山便该立即放下手头的任务,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

    岁山没有赶回来,只有两种可能性。

    岁山被什么麻烦事缠住了手脚,又或者他已经死了。

    就目前看来,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司徒声刚因为那血泊里的血不是她的血,而沉稳下来的心态,再一次炸裂开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在微微发颤,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巨石,莫名的感觉到心慌意燥,有些呼吸不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难耐,她就算死了又能怎样,不过只是个贪图权势的势利女子罢了。

    当初他司徒家落难之时,她那般落井下石,连脸面都不要,迫不及待的与他解除了婚约。

    不过几年时间,她便又转投皇帝的怀抱,甚至为了皇后之位,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认他一个奸佞之臣为义兄。

    她做过的那一桩桩事,历历在目,令他此生难忘。

    这样无情无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死有余辜,不是吗

    细碎的金芒透过重叠的树叶,打在他月白色的面具,却泛着化不开的冰寒之色。

    司徒声眸中布着阴翳,他微启薄唇“众卫听令,半个时辰内务必寻到皇后。”

    暗卫们听到这命令,皆是一愣。

    他们大多数人是不知晓家主和皇后往年的瓜葛纠纷的,神色呆滞也不为别的,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想到,家主吹响十万火急的暗哨,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女人。

    不过他们好歹是心理素质过硬的暗卫,很快便调整过来心态,接受了这个听起来大材小用的任务。

    正当他们准备离去之时,却听司徒声的嗓音再次响起“活要见人。”

    他们顿住了脚步,纷纷等着下一句死要见尸,但众暗卫翘首以盼许久,也没等到下文。

    这相当于下了死令,若是完不成这任务,没有将皇后活着带回来,他们也就不用回来了。

    这下没有人敢不重视这个任务了,暗卫们领命离去,个个脚下像是踩了风火轮似的。

    陆想看着四处分散开的暗卫,不由得摇了摇头“阿声,为了她,值得吗”

    他回来这些日子,自然感受到了司徒声对待林瑟瑟的不同,但他以为那也只是司徒声一时兴起,对她随便玩玩罢了。

    毕竟林瑟瑟的身份特殊,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曾是司徒声的未婚妻,那个对司徒家落井下石,背信弃义的国公府大小姐。

    司徒声没有回答陆想。

    他也不知道为了她,值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他只知道,她欠了他太多账没有还,就算她该死,也要还完账,才能死在他的手上。

    陆想搬来的救兵姗姗来迟,嬴非非强撑着骑马赶了过来,一看到那摊血泊,两眼一翻却是直接晕了过去。

    司徒声自然不会去扶她,他现在的心情五味杂陈,甚至莫名有一种想要杀了嬴非非的冲动。

    若不是被她们拖累,他相信以她的聪慧,自然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说实在的,他根本搞不懂,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救公主就罢了,救那个叫杏芽的勉强也还说的过去。

    他就是不明白,她将个昏迷不醒的婢女也救了去做什么,她与那婢女素不相识,若是将那婢女拿去喂虎,她必定能顺利从虎口逃脱。

    往日他司徒家落难之时,她不是将冷漠自私演绎的淋漓尽致吗

    怎么今日却搞起大爱无私来了

    陆想瞧出他眼底泛出来的杀意,连忙挡在嬴非非身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扔在了马背之上。

    不管怎么说,嬴非非都是皇室公主,若是司徒声对她动手,便相当于单方面违反了和太上皇之间的约定,太上皇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陆想看着那头被咬死的矮马,若有所思道“阿声,这林子里向来有专人打理,怎么会有猛兽出没”

    这里当然不该有猛兽,南山狩猎场是皇亲贵族狩猎之地,能来此地围猎的,皆是身份尊贵之人。

    每年皇室花费重金打理南山狩猎场,为的便是保证为期半个月的围猎足够安全。

    必定是有人将猛虎放了进来。

    司徒声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他只手拽住缰绳,赤血马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响亮的啼鸣。

    呼啸的风从耳边掠过,不知是不是因为颈上系着墨色狐皮大氅,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抬起骨骼分明的手掌,用力扯断颈间的系带,将披在身上的大氅随手扔了出去。

    冷风呼呼的往脖领子里灌着,他本就穿着单薄,自打入宫后又十分畏寒,但他此刻却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只是埋头策马朝着林子外奔去。

    皇帝已经回了校场,因为猛兽的缘故,所有臣子官员及女眷们都退到了校场内等待。

    皇帝本想亲自去林子,但听闻司徒声早他一步前去林子查探,而嬴非非又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他为了安全起见,便没有以身涉险的前去森林,只在原地等候他们回来。

    见司徒声策马归来,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神色担忧的凑了上去“司卿,皇后可找到了”

    司徒声骑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皇帝,他的眸光冰冷刺骨,面上不带一丝情感。

    皇帝被他盯得后背发凉,神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去“朕这便加派侍卫去寻皇后,司卿放心,朕必定会寻到皇后的”

    司徒声蓦地开口“寻到皇后的什么”

    他轻笑一声,眸中似有嘲色“尸体吗”

    皇帝微微一怔。

    眼前的司徒声,明明看着那么熟悉,却又让人觉得,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他正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便见司徒声从马背上翻身跃下,对着刘袤吩咐道“把打理北侧树林的侍卫奴仆都带来。”

    刘袤的手脚很麻利,不到片刻就将打理森林的一众侍卫奴仆带了上来。

    皇帝没有制止司徒声,更丝毫没有被忽视的不悦。

    他这两日对司徒声又是言听计从,又是讨好巴结,并不只是担心自己会因为刺客之事而被报复。

    他只是想用殷勤的表象来麻痹司徒声,在司徒声放松大意之时,给予司徒声致命的重重一击。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可以忍受被一个阉人骑在头顶作威作福,他忍辱负重将近一年,事事对司徒声百依百顺,等的便是如今。

    现在他羽翼渐渐丰满,虽不足以光明正大的与司徒声抗衡,但若是想要暗中使些手段杀了司徒声,却是足够了的。

    这一趟南山狩猎,他提前半年便开始做预备工作,拉拢朝廷命官,培养自己的心腹,又在南山狩猎场布下重重埋伏陷阱。

    司徒声必定是要有去无回。

    如今这紧要关头,他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触霉头,若是将这些贱奴们打杀了,便可以平复司徒声的怒火,他自是巴不得如此才好。

    不过管理北侧森林的侍卫长,是他手下所属之人,此人对他来说,目前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暂时除害不得。

    若是被猛虎追击,皇后怕是生机渺茫,他感激她舍命救下嬴非非,如果她真的命丧虎口,他会以最风光的葬礼规格将她下葬。

    但他能为皇后做的,也仅限于此。

    斯人已逝,凡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哪怕侍卫长有所失职,他也要暂且保住那侍卫长的性命。

    侍卫长走在众多侍卫奴仆之前,他挺直了腰板,面上毫无惧色。

    他早就听闻过九千岁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讳,但他来之前信心满满,压根没把九千岁往眼里夹。

    林子里的那种猛虎,的确是他放出来的,他也不全是为了银子,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皇帝。

    围猎前一个月,皇帝曾给他写过一封密信,信的大概内容就是让他按照原计划,提前将南山狩猎场的陷阱和埋伏部署好,皇帝要在此次狩猎时清理门户,暗中绞杀九千岁。

    信的末尾不经意的抱怨了一句,道是皇后与那阉人一丘之貉,令人心生厌烦。

    便是那厌烦二字,入了侍卫长的心里,他细细揣摩半月之后,总觉得皇帝是在朝他暗示些什么。

    他上任不过半年,但一直没有立过什么功劳,在皇帝面前的表现也是平平无奇,唯有忠心二字入了皇帝的眼。

    他急于立功,正好又有人给他送银子上门,想让他利用职务之便,将一头猛虎暂存在森林之中,待到狩猎那日,听讯号行事,将猛虎放出铁笼。

    他多加打听才知,那人是想要皇后的性命。

    又能赚一笔快外,又能替圣上分忧,一石二鸟的好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知道他收贿放虎之事的,只有他两个心腹下属,他来之前便已经跟他们对好了口供,不管九千岁如何拷打质问,只要他们咬死不说出实情,皇帝总归不会袖手旁观的。

    皇帝和侍卫长的想法都很美好,可他们却怎么也没想到,待众侍卫奴婢到场后,司徒声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人,直接手起刀落,挥剑砍断了侍卫长的左臂。

    侍卫长神色呆滞的望着断臂处喷涌而出的鲜血,下一瞬便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面目扭曲的晕倒在血泊之中。

    皇帝面色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司徒声轻描淡写道“我数三个数,若有人道出林子里那只猛虎的出处,我便饶过你们。”

    他面上的笑容温吞,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若是没有人愿意说,那我便每隔三个数,杀一人。”

    说罢,他将锋利的剑刃,对准了侍卫长身后的一人“三。”

    那人好巧不巧,正是侍卫长的心腹之一,他记着侍卫长之前的叮嘱,也知道自己若是说出实情,必定要被砍杀。

    他咬紧牙关,想着再赌一把,大不了便是被这阉人砍掉一条手臂,这阉人再是嚣张,在圣上面前还能真的杀人不成

    “二”

    司徒声微启薄唇,清晰的吐出最后一个数字“一。”

    话音落下,只见寒光一闪,便有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咕噜噜的滚到了皇帝脚下。

    他却是用一把利剑,直接割掉了这人的脑袋。

    温热黏稠的血液溅了他一脸,他漆黑的瞳中映出血色,莹白的月光打在染了血的剑锋上,透着刺骨的冰寒。

    皇帝何时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他吓得连连后退,险些没当场晕倒过去。

    司徒声轻笑一声,走到另一人身边“三”

    这人连连叩头,脚下一滩黄色液体,却是活生生给吓尿了裤子“我说,我说”

    “是,是镇国公买通了侍卫长,让侍卫长将那猛虎放出”

    其实买凶之人,是匿名来信送贿,但侍卫长偏偏是个细腻多疑的性子,几次试探过后,便通过那猛虎的出处,顺藤摸瓜找到了国公府。

    此言一出,原本镇定自若混在人群中的镇国公,脸色蓦地一白,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早已经在侍卫长面前暴露了行踪。

    更没想到的是,这侍卫长还将他买凶杀女之事告诉了别人。

    纯嫔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哪里知道自己有个这么不靠谱的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给她留了一屁股的麻烦。

    她想要撇清自己,可转眼一想,镇国公要是倒下了,她往后在后宫也难生存,只好强忍着怒意,泪眼盈盈的跪倒在皇帝身边“皇上明鉴,嫔妾的父亲是冤枉的,这世上哪有人会买凶杀自己的女儿”

    纯嫔不出声便也罢了,她一出声,司徒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拖着长剑步步朝她逼近。

    他轻扯殷红的嘴角“是你干的”

    纯嫔吓得直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的摇头。

    镇国公爱女心切,虽心中胆怯,但仗着自己的身份与那些贱奴不同,还是大着胆子,疾步至纯嫔身前,挡住了纯嫔。

    “你莫要血口喷人,皇后虽不是臣的亲生血脉,但臣待她如亲女一般,何冤何仇要买凶杀女”

    陆想怕他杀红了眼,再对镇国公下手,连忙上前拉住了他“镇国公说的不无道理,不如查清真相后再做定夺。”

    司徒声阖上了双眸。

    快要半个时辰了。

    没有一个暗卫给他传信,林瑟瑟也没有回来。

    她还活着吗

    他不知道。

    听着从剑刃上缓缓滴落的血珠,他抬手挥开陆想的手臂,毫不犹豫的将剑刃对准了镇国公的心口。

    就凭这老东西,也敢动他的人

    他嘴角噙着一抹阴鸷的笑容,在众人的尖叫下,将剑刃朝着镇国公胸口送去。

    就在剑刃入肤的那一瞬间,不知是谁,在远处叫喊了一嗓子“皇后娘娘回来了”

    当啷一声,银剑应声落下。

    司徒声抬眸向远处望去,只见林瑟瑟身披染血的雪色狐裘,小脸苍白无色,她的手臂架在燕王的脖颈上,一瘸一拐的朝着他的方向走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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