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个皇后

    林瑟瑟微微一怔, 来不及接受这跳崖式的心理落差,便连忙低埋下了脑袋,伸手揉了揉眼角。

    揉完眼睛,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葱白的指尖,但手指上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黄色眼屎,她揉过眼角的指尖干干净净的。

    她有些疑惑的低声喃喃道“什么都没有呀”

    待她抬起头, 想让他再看一下时, 他却已经侧过了身子, 将头转了过去“许是我看错了。”

    原本两人睡在一处, 共用狐裘遮身的旖旎气氛,被他方才那句煞风景的话破坏了干净。

    她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后背“你昨日说想法子带我出去,如何出去”

    皇帝只是耐不住对司徒声动了手,那篝火宴没有叫她去,便说明皇帝暂时还不想动她。

    昨日她一宿未归,虽然她临走前对杏芽嘱托过,只要她今天早上还没回去,便让杏芽前去嬴非非的帐中哭诉她被人劫走了。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若她一直不回营帐, 届时又与司徒声同回营中, 怕是会令皇帝生出疑心。

    司徒声听到她的声音, 也不说话,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就这么着急回去”

    若不是他背对着她,林瑟瑟真想对他翻个白眼, 不急着回去, 难道要在这野兽横生的地方住到天荒地老吗

    再说了, 他现在浑身都是伤,蛇毒也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若是不及时就医,万一出什么岔子怎么办

    她正要回答他,他却在她之前打断了她“你摘下我腰间的锦囊,里头有三支药瓶,取出一颗黑色药丸喂给我。”

    林瑟瑟依言从他腰间摘下锦囊,挨个打开白玉瓷瓶翻看药丸的颜色,找到黑色那瓶后,倒出一颗黑豆大小的药丸,塞进了他嘴里。

    有了昨日的教训,她也不敢乱碰他的东西了,取完药丸便准备将锦囊系回他的腰间。

    司徒声吞咽下药丸,眸光漫不经心的轻瞥了她一眼“你再找出装着红色药丸的那一瓶,将药丸碾碎后,均匀涂抹在皮肤上。”

    她愣了一下“我没受伤。”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那瓶药的气息可以趋避野兽。”

    林瑟瑟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复杂。

    他将这种药带在身上,是早就猜到皇帝会在狩猎时对他下手吗

    她的耳边,隐约又响起了他们昨晚的对话。

    她问他做梦的时候怎么笑了。

    他说他梦见他死了。

    人不能决定自己何时降生,却能决定自己何时放弃生命。

    可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似乎连死亡,都成了一种不敢奢求的美梦。

    或许只有在梦里,他才能逃避残酷的现实,不必小心翼翼的苟且偷生,只为自己肆无忌惮的活上一回。

    想到这里,像是有一只大掌用力的攥住了她的心脏,她的胸口闷疼,舌尖也隐隐泛出一抹苦涩之意。

    林瑟瑟低垂着眼眸,用石头碾碎了药丸,将那散状的红色粉末涂抹在了自己的脸部,颈部以及手掌和脚腕上。

    待她给自己涂好,便又捧着碾成粉的药丸,均匀的撒在他的手背上,动作轻柔的涂抹起来。

    在涂完手掌和脚踝处后,她抬起眼眸,望着他覆着半扇白玉面具的面容,微微有些迟疑。

    许是瞧出了她的顾忌,司徒声轻扯唇角“摘下来就是了。”

    他戴着面具,并不是害怕被谁认出来。

    毕竟他自小生养在姑苏之地,长大后便随父亲南征北战,只在少年时进宫赴过两三次宴,根本没人记得司徒家的嫡次子长什么模样。

    起初他刚入宫时,并未佩戴面具遮容,便是因为不论是妃嫔宫婢,又或者臣子太监,总有人对着他的脸发痴入迷,甚至夜半三更时,还有不要命的女子去爬他的床榻。

    往日他在军营之中也有这种情况,父亲为避免他引得军心涣散,便命人给他打了虎头黄铜面具覆在脸上。

    他不喜欢被人盯着看,索性便效仿往日父亲的做法,给自己打了些样式轻巧的面具,这一戴便是四年。

    他也不怕被她认出来,虽然他和她曾经有过婚约在身,但司徒将军府在姑苏,国公府在京城,他与她从未见过面,她也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林瑟瑟见他不避讳,点了点头,便伸手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司徒声本以为,她也会像是那些肤浅的女子似的,盯着他的脸失神个半晌。

    谁料她摘下面具后,连正眼瞧他都没瞧上一眼,只是神色认真的拿着红色粉末,将他的脸当做画布一般涂抹。

    待她涂匀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将面具重新覆回了他的脸上。

    他眉骨微动,眸光略显不满“我长得很吓人吗”

    林瑟瑟摇了摇头。

    他和文昌帝君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会长相吓人,只是就因为他们长得一样,她怕自己一直看他,便会忍不住在心底亵渎他。

    文昌帝君在她心底,是亦父亦师的存在,往日他戴上面具之时,她还能催眠自己他是司徒声,可如今摘下了面具,她便再难进行欺骗自己。

    她不能允许自己对他生出腌臜不敬的心思。

    司徒声眯起双眸,语气轻飘飘的“给我摘下来,捂得慌,不想戴了。”

    林瑟瑟却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将药瓶放入锦囊里,重新系回了他的腰间。

    许是见她不搭理自己,他就自己晃了晃脑袋,把那面具甩飞了出去。

    可即便如此,她也压根不往他脸上看,搞得他心中越发郁闷。

    他母亲宝乐公主曾被誉为晋国第一美人,他父亲也是仪表堂堂,品貌非凡的一方枭雄。

    还从未有人对他的相貌,表现出这样冷淡的反应,这令他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已经年老色衰。

    林瑟瑟哪里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她一门心思的试图将他从地上架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蛇毒的缘故,他的双腿麻痹僵硬,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她本想将他背起来,但没走两步,他的身子便从她背上滑了下去。

    “这样不行,我带着你根本就走不出去。”

    林瑟瑟擦了擦额间的汗水,沉思片刻道“你在此地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司徒声缓缓抬首,他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一瞬,她神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去,面容微有虚色。

    她实在不敢直视他的脸。

    这反应落在他眼中,却变了个意思。

    他双臂骨折,如今又因蛇毒而腿脚不便,对她来说,他就是个累赘。

    而且她方才自己也说了,带上他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那么如果她选择自己一人逃离此地,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他眸色淡了淡,没有一句挽留,只是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嗯。”

    林瑟瑟走了。

    他又躺回了干草上,望着黑压压的洞顶,对着布在角落的蜘蛛网微微失神。

    她说,让他等她一会儿,她很快就回来。

    她会回来吗

    不,她不会的。

    换作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愿意在逃生时带上一个毫无用处的累赘。

    是了,他现在对她来说,毫无用处。

    在这遍地野兽的狩猎禁地,权势没有用,金钱也没有用,唯一有用的便是那瓶可以令野兽退避的药丸。

    她让他等着她,许就是想试一试,看他所说的药丸有没有这么大的威力,给他和她之间再留下一点余地。

    若那药丸足以让她安全逃出此地,她便不会再回来了。

    正在失神之时,他听到了山洞外传来细微的声响,他的瞳孔蓦地一紧,慌张又狼狈的从干草上挣扎起来,下意识的朝着洞外看去。

    是她吗是她回来了吗

    山洞外缓缓踱步来一只雄性花豹,它呲着牙在洞门口打转,朝里走了没两步,许是鼻间嗅到了什么刺鼻的气味,它竟是直接掉头离去了。

    司徒声轻笑一声,眸中尽是嘲色。

    他是在期待什么

    若他死在此地,对她只有数不尽的好处。

    再也没有人能羁绊住她,她还可以用他的死来向皇帝邀功,皇帝会继续让她稳坐皇后之位,若她的运气好,在得宠之时怀上龙种,往后便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后宫之中母凭子贵,待她有了皇嗣之后,便会拥有无法撼动的地位,哪怕镇国公和纯嫔再想动她,也要三思而后行。

    难不成他还天真的以为,她昨日对他说的那句哥哥还有我是真心话不成

    虽是这般想着,可他的心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紧提着,但凡洞口外有一点细微的声响,他都会忍不住坐起身来,朝着外面探身望去。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许是一盏茶,又或是一炷香,可他却觉得时间缓慢的,像是过去了一整年。

    不知是第几次失望的躺了回去,他终于不再对她抱有任何一丝无谓的幻想。

    她走了,已经走远了。

    司徒声缓缓阖上了双眸,轻扯着苍白的唇瓣。

    可她真的以为,抛弃他这个累赘,她便能活着走出去吗

    看来,天真的也不止有他一个。

    她莫非忘了,他司徒声是活在见不得光之地的阴暗蛆虫,他若是活不下去,又怎会让她一人独活

    那药丸碾成的粉末,之所以能令野兽退避,是因为药里掺了黑腹毒尾蝎的毒液。

    这东西乃是剧毒,若是三个时辰内没有将那粉末从皮肤上擦拭掉,那毒物便会沿着她的肌肤,渗透入她的骨血中。

    她会浑身腐烂发臭,七窍渗脓流血,最终在折磨和煎熬之中痛苦死去,死状凄惨可怖。

    可惜了那张漂亮的脸蛋,怕是她心爱的皇帝看了,也会忍不住做噩梦呢。

    他嘴角在笑,面容却冰寒刺骨,冷色的皮肤透着毫无血色的苍白。

    “哥哥你怎么躺在地上”

    山洞外传来她低软的嗓音,他唇边的笑意凝住,瞳孔蓦地一紧。

    他的唇瓣颤了颤,僵直着身子,从冰冷的地面上缓缓坐了起来“你你去哪了”

    林瑟瑟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水,脸颊两侧蹭上脏污的黑泥,眼角下似乎是被什么利物划伤了,留下一道已经干涸的血痕。

    她用胳膊肘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拖着一把用碎布头,将树枝紧紧捆绕拼凑在一起的长木板。

    “我去捡了些树枝,正巧看到山腰上有枝花头,便爬上去摘了些。”

    枝花头又叫七叶一枝花,乃是解蛇毒的珍稀草药,大多生长在峭壁半崖之间,她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爬到半山腰摘下了一把枝花头。

    她走到他身边,先解开了他手腕处包扎的缎布,而后将枝花头放在嘴里嚼了嚼,取出覆在了他被毒蛇咬伤的伤口上。

    重新包扎好之后,她又拾起地上的狐裘,将狐裘铺在了那树枝捆成的长木板上“我用这个拖着你走,这样你就不会滑下来了。”

    说这话时,她眼眸弯了弯,脸颊两侧红扑扑的,唇畔的梨涡似酒沉醉。

    他怔怔的望着她,渐渐加速的心跳像是擂鼓一般,冰寒的眸光似乎也因为这一抹笑容,沾染上了些淡淡的温度。

    原来,她没有想过丢下他。

    林瑟瑟将他背到了垫着狐裘的木板上,从衣袖中掏出了两只红澄澄的果子“哥哥,你饿不饿我还摘了些果子。”

    他微微扬起唇畔“嗯。”

    她用帕子将果子仔细的擦拭干净,蹲在他身旁,把果子送到了他嘴边。

    他咬了一口,而后缓缓皱起了眉头。

    她愣了愣“是不是太酸了那哥哥吃这个。”

    说着,她将另一只果子递到了他嘴边,这次他却不张嘴了,只是抬了抬下颌,示意让她先吃一口尝尝味道。

    林瑟瑟也不矫情,拿起果子便咬了一口,果肉饱满适口,汁水清甜,味道甚是不错。

    她唇畔带笑,将果子递了上去“这个好吃。”

    他黑眸深沉,嗓音略显低哑“我尝尝。”

    说罢,他便俯下身去,眸色从容的贴覆上樱红的唇瓣,轻轻啜咬着温软,在舌尖辗转流连,汲取着果子清甜的汁水。

    她怔愣一瞬,微微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仿佛忘记了呼吸,面颊憋得泛起了红晕。

    文昌帝君,他他竟然亲她

    他意犹未尽的松开了她,望着她绯色的面颊,喉结上下滚了滚“甜的。”

    说罢,他薄唇微启,就着她轻颤的小手,又在那果子上咬了一口“这个没有你嘴里的甜。”

    林瑟瑟“”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他拖出南山禁地的,待她不再满脑子胡思乱想,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带着他出了南山,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

    这村子破破烂烂的,因为挨着南山的禁地,人烟稀少的可怜,整个村子的人口加起来,怕是都不超过二三十人的样子。

    天边隐隐泛起了橘黄色的夕阳,她在村子外犹豫了许久,才硬着头皮,带着他去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那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妇,两人见她面容狼狈,身后又拖着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神色了然的笑道“你们是不是私奔逃出来的”

    林瑟瑟眸色微窘,正要否定,却听身后传来淡淡的嗓音“是。”

    夫妇二人热情的将他们迎了进去,那熟稔的动作,仿佛已经接待过百八十对私奔的小夫妻似的。

    在他们聊了一会之后,林瑟瑟才知道,他们两位年轻时也曾是富贵人家的贵胄子弟,因不满家族安排的联姻,趁着南山狩猎之时,私奔逃窜到这处来的。

    他们给林瑟瑟和司徒声收拾出来一间干净的茅屋,又请来了村里唯一的郎中给司徒声看病。

    待那郎中手法娴熟的将他错位的骨头接好后,林瑟瑟神色感激的恭维道“想必您定是哪个神医高手隐居于此。”

    司徒声也难得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郎中黑黝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羞红“俺不是神医,俺就会给母猪接个生,老陆非让俺过来试试。”

    司徒声“”

    “老陆”他的眉骨微动,神色迟疑的喃喃道“你是陆南风陆府那个逃婚逃了二十多年的嫡次子”

    陆南风微微一怔“你认识我”

    司徒声抿住薄唇,神色略显复杂。

    他常听父亲提起陆南风,陆南风是陆想的二大爷,当年陆想还未出生时,陆南风已然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威虎大将军,和他父亲曾是至交好友。

    偏偏就是这位威名远扬的大将军,喜欢上青楼一个红尘女子,甚至为了那红尘女子,拒绝了和他母亲宝乐公主的联姻。

    因皇命难违,家族逼迫陆南风允诺这门婚事,结果陆南风嘴上应允后,转头便在南山狩猎时带着那红尘女子卷铺盖私奔了。

    陆南风这任性的一走,便是整整二十五年,期间了无音讯,也丝毫不顾及陆府的死活。

    不过也多亏陆南风的离开,他母亲宝乐公主才改嫁了他父亲。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司徒声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当初为什么逃婚宝乐公主哪里配不上你”

    是了,他母亲温柔善良,又容貌倾城绝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拈手即来。

    听父亲说,陆南风初见他母亲时,眼睛都看直了,还止不住的跟他父亲念叨,往后娶妻便要娶这样的。

    结果他母亲选定要嫁给陆南风,陆南风倒是以这种不入流的方式抗旨拒婚,让他母亲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他母亲到底哪里惹到了陆南风,何至于让陆南风这样避之如蛇蝎

    陆南风听他提起宝乐公主,脸色微微一变“我哪敢娶她,我若是不逃婚,必定要死在那老东西的手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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