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其中还混杂着一丝微不可闻的醇香酒气,许是来的太过匆忙,他如墨的黑发肆意倾泄在身后, 被殿外的寒风吹动,鬓间的发丝略显凌乱。
林瑟瑟唇瓣轻颤两下,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哥哥”
司徒声听到她的声音,只是眸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而后当着太上皇的面,从容不迫的松开了掌中的青花瓷碗。
只听见哐当一声, 那青花瓷碗一下摔到了地面上, 破碎的瓷片混着姜汤向外迸溅而出, 却是溅了太上皇一脚的泥点子。
垂首不语的燕王, 缓缓抬起眼眸, 他的眉骨微动, 眸底是令人看不懂的复杂之色。
司徒声挑了挑眉, 望着太上皇布着皱纹的脸庞,轻描淡写道“手滑了。”
虽然他表现的云淡风轻, 但他的呼吸却不怎么平稳,隐约中还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太上皇不怒反笑, 他的眸光定格在司徒声身后的林瑟瑟身上, 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司卿怎么来了”
是了,他并未命人去给司徒声送信, 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林瑟瑟前脚刚到了这慈宁宫, 司徒声便紧跟着过来了。
啧, 知道的以为他们是义兄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别离后的小夫妻。
他们两人的兄妹之情, 可真是好到令人羡慕呢。
见太上皇投来灼灼的目光,司徒声薄唇微抿,缓缓垂下漆黑的眼眸。
他方才刚回到斋宫里,还未消停半个时辰,岁山便突然跑了过来,道是林瑟瑟被太上皇请去了慈宁宫。
太上皇向来不爱管皇帝的闲事,因此他必然不是为了她被皇帝宠幸之事,而叫她前去慈宁宫。
这样急着唤她去,怕是因为昨日温室之事。
许是太上皇察觉到了什么蹊跷之处,便叫她过去询问。
但太上皇的性子有别于常人,面上瞧着总是笑眯眯的,实际上性格极为扭曲残忍,但凡她稍微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按照太上皇的为人处事,约莫都会直接将她处置掉。
他顾不得与她置气,在收到岁山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动用轻功赶到了慈宁宫外。
幸好,幸好他赶到了。
林瑟瑟手中的那一碗红褐色的姜汤,其中掺了大剂量的鹤顶红,那碗底甚至还有未化开的药丸残渣。
这鹤顶红是毒中之王,若是她喝下去,哪怕只有一口,她都会必死无疑。
一想到他只要再来迟一步,她便会将那搀着鹤顶红的毒汤喝进去,他的胸口便隐隐有些发闷,像是被堵上了一块巨石,憋得喘不上气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受,即便他已经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身体还是本能的出现了不适的反应。
司徒声面色疲惫,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抬起眼眸看向了太上皇“自然是来请安,不然太上皇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他的语气略显敷衍,但太上皇并不在意“寡人听皇后道,你答应为皇后作一幅画”
司徒声微微侧首,瞥了一眼林瑟瑟,像是在向她求证太上皇所说的话。
早上刚发生过那样尴尬的事情,她不敢与他对视,只好别过头去,低声道“九千岁日理万机,怕是没有时间,届时儿臣去兰汀苑让画师来画便是了。”
这话是对着太上皇说的,也算是侧面回应了司徒声存疑的眸光。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太上皇笑眯眯道“说起来,皇帝前两日还跟寡人念叨,想要与皇后入一张画像。司卿画技超群,便由你来为他们入画好了。”
按照晋国历年的规矩,在皇帝立后之时,就要请画师为帝后二人入画,而后再将那画像挂入赢家祠堂。
但因为皇帝之前极为厌恶皇后,这入画之事便被寻了借口一拖再拖,直到今日都未曾落实下来。
太上皇也不管司徒声想不想答应,直接一锤定音“寡人看择日不如撞日,司卿今日就去坤宁宫为帝后两人入画。”
说罢,他便对着众人下了逐客令“寡人有些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这里是太后的慈宁宫,而太上皇从不与太后同寝,他都是自己独居在乾清宫里。
按理来说,他若是觉得体乏,便应该回他自己的乾清宫里去休息,但他却说让他们退下,显然他并没有丝毫要离开慈宁宫的意思。
太后听到这话,脸色蓦地一白,却是没忍住腿脚发软,一下瘫倒了过去。
嬴非非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有些狼狈的爬上前去,将太后护在了身后“父皇,明日便是儿臣的及笄礼,母后答应去清华殿给儿臣绣嫁衣”
太上皇神色不耐的打断了她“既明日才是及笄礼,那离你嫁人还远着,若不然你便一并留在慈宁宫,让她在这里给你绣嫁衣。”
嬴非非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被太后一把攥住了手臂“你父皇说的是,现在绣嫁衣还太早,你先退下吧。”
太后说这话时,身子颤抖的不成样子,她的嗓音无助又略显悲凉。
她已经看到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嬴非非自然听出了太后嗓音中的恐惧之色,她想起方才那扇在她母后脸上的响亮一掌,拧着脑袋的摇头“我不走”
在人前,太上皇都毫不留情,若是在人后,他指不定要如何对待她母后。
太后像是被嬴非非这句话给激怒了,她扬起手臂便要朝着嬴非非的脸上甩去,但当她看到嬴非非眸中的惊恐之时,这一掌却终究是没有落下去。
她将嬴非非捧在手里呵护,从小到大都没有大声训斥过嬴非非一句,又怎么能忍心对嬴非非动手
她赶在太上皇开口之前,对着嬴非非厉声斥道“哀家让你走便走,你若是再敢忤逆哀家,哀家便罚你去祠堂跪上三日。”
许是被太后面上的怒色吓到了,嬴非非不敢再多说一句,她眸中噙着泪水,动作迟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见嬴非非妥协,太后总算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了太上皇阴晴不定的性子,或许是因为他这两年不在京城,她自己在皇宫里待习惯了,一时之间却是忘记了他往日的忌讳。
总归逃也逃不过,那便只好逆来顺受,老老实实的承受他的怒气。
她认命的阖上双眸,正准备接受那狂风暴雨,耳边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母后的诞辰将至,儿臣特意求来了福禄平安石,听闻那平安石需要长者赐字才灵验。不知母后可愿移步坤宁宫,在平安石上赐字”
太后怔愣的侧过头去,只见林瑟瑟停步在不远处,唇畔带着浅浅的梨涡,面上的笑容看起来温和明媚。
她微微蹙起眉头,神色略显复杂。
皇后为什么要帮她
林瑟瑟见太后失神不语,面色平静的继续道“儿臣本想请父皇为平安石赐字,但父皇身体疲乏,儿臣不敢扰了父皇歇息,只好烦劳母后去一趟坤宁宫了。”
这样合情合理的理由,竟让太上皇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太后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在那之前,林瑟瑟便已经将她扶起,与嬴非非一同架起她离开了慈宁宫。
太上皇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眸色略显阴沉,他削瘦的指关节轻叩在椅子把上,面部肌肉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两下。
司徒声不动声色的挡住了太上皇的视线,他的眸光从太上皇身上扫过,而后又落在了燕王身上“燕王日日跟在太上皇身边,倒是替皇上尽孝了。”
他的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嘲弄,听着像是在夸赞燕王孝顺,实则是在讥讽燕王是太上皇身边乖顺的走狗。
燕王仿佛没有听出他的嘲讽,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既是义父,孝顺也是应当的。”
两人的视线相触,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司徒声不经意间从燕王的眼眸里,寻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他微微皱眉,正要再仔细看一看,燕王却已经别过了眼眸,错开了与他相交的视线。
许是察觉到司徒声探究的目光,太上皇嗓音淡淡道“既是要为帝后入画,自然是好好准备妥当,趁着时间尚早,快回去准备吧。”
这便是对司徒声下了逐客令。
司徒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临走之前,侧过身子又深深凝望了燕王一眼。
待殿内的人都走了干净,太上皇细细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用指腹沿着茶杯的边沿描绘摩挲。
空气寂静的犹如坟地,连对方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氛围十分古怪,若是一般人在此,定然是要忍不住先开口,去打破这平静又诡异的气氛。
但偏偏燕王不是一般人,他像是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常,自顾自捧着汤婆子,神情自若的坐在靠背交椅上。
不知沉默了多久,终是太上皇先开了口“她们是你放进去的”
燕王扬起唇畔“是。”
太上皇面色沉了沉“你便不怕寡人降罪于你”
燕王轻笑一声,眸中带着些嘲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太上皇又沉默了。
这一次,燕王却没有耐心继续陪太上皇沉默下去,他将颈间的狐裘向里掖了掖,捧着汤婆子朝太上皇微微颔首“若是没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蓦地停住了脚步“哦,对了。我对皇后很感兴趣,你暂时不要动她。”
太上皇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嗓音带着淡淡的关切“你的脸,还难受吗”
燕王的脚步一顿,挺得笔直的背影略显寂寥。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的凉意却丝毫渗不进皮肤里,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扯唇笑道“托您的福,已经不难受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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