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声总觉得今晚的林瑟瑟, 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她看起来满腹心事,似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他不想强人所难,既然她说天亮之后再跟他说, 那他便等到她想说之时就是了。
见她鼻尖冻得微红,司徒声将烟斗里的烟丝倒在了窗户外, 他放下指间叩住的金铜色烟杆,关上那敞开的窗户, 阻拦住肆意窜进来的冷风。
他又坐回了矮几旁,拿起方才看的那本兵书, 对着她道“去榻上睡一会,等天亮了我叫你。”
林瑟瑟攥住手中的金铃, 望着他略显寂寥的背影,轻咬唇瓣“我想陪着你。”
司徒声翻书的动作一顿,他的脊背微微有些僵硬,漆黑的眸色微暗“在床上”
林瑟瑟“”
她耳根泛起一抹浅红,走到矮几旁, 缓缓坐了下去“我是说, 我想陪着你看书。”
他漫不经心的掀起眼皮,望着她绯红的面颊,轻笑了一声“你看的懂兵书”
林瑟瑟当然看不懂,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从他手里抢过兵书,指着蓝书皮上的几个大字道“我知道孙子兵法,这是一个叫孙子的人写的。”
司徒声强忍着笑意,大掌覆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将她手里的兵书平摊开“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掌心微凉, 拢住她小手的指腹上, 带着些薄薄的茧子, 磨得她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小口,心里又痒又疼。
她的大脑不断放空,看着他指着的那行小字,磕磕巴巴道“这句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是说要躲避强大的敌人,在他愤怒的时候挠他,在他卑微战败的时候,表现出骄傲得意的模样”
她的话音未落,他却是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你若是将军,定然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许是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林瑟瑟红着脸将兵书朝他扔了过去,他动作从容的躲闪过那袭来的暗器,攥住她扬起的手腕,反手将她向后压去。
林瑟瑟还未反应过来,整个后背便已经贴上了雪白的狐毛地毯,望着那不断放大在眼前的容颜,她下意识的阖上了眼。
她樱红的唇瓣微微撅起,可等了半晌,那预想中的吻也没落下来。
她狐疑的睁开一只眼,却瞧见司徒声眯起细长的眼眸,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嘟起的嘴。
林瑟瑟“”
世间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她以为他想亲她,甚至连接吻的姿势都摆好了,但他却根本就没想亲她
他斜倚在狐皮毛毯上,手臂撑着脑袋,望着她呆滞的神色,低笑一声“要不,亲一口”
林瑟瑟像是一口闷了两斤白酒,脸色腾的一下就涨红了起来,她挣扎着翻过身去,将脸埋进了地毯里“走开谁要亲你”
司徒声松开那双纤细的手腕,他侧躺在她的身旁,将手臂搭在她盈盈细腰上“那就陪我睡一会。”
她怔愣片刻,小心翼翼侧过头去,垂眸朝着自己腰间望去。
他水墨般的长发,在雪白的狐皮上肆意流泻,纤密的睫毛微微轻颤着,在他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那只轻叩在她腰间的大掌微凉,体温透过薄衫缓缓渗入她的肌肤,像是一块沉入湖底的寒冰。
林瑟瑟“哥哥。”
司徒声“嗯”
林瑟瑟“你长得真好看。”
他闷笑一声,叩在她腰间的手掌微拢“我知道。”
她将脑袋埋进他的颈间“我喜欢你。”
司徒声唇边的笑意依旧“我知道。”
殿内的火盆里时而响起噼啪的声响,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琉光,将两人渐渐贴近的身影不断拉长,映在了墨绿色的床帏上。
林瑟瑟的呼吸逐渐平稳,甚至连窗外淅沥沥的雨声都没有听见,司徒声凝望着她恬静的小脸,低声呢喃道“你长得也好看。”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似是梦中呓语,很快便被雨声淹没在了空气中。
这一觉,她睡得很熟。
待她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到当空,细碎的金芒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刺的她蹙紧眉头,缓缓睁开了双眸。
林瑟瑟望着四周不太熟悉的摆设,放空的脑子半晌才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将盖在身上的锦褥掀开,一骨碌爬起身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哥哥,哥哥”
没有人回应她,司徒声不在寝殿里,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急匆匆的穿上鞋袜,正有些不知所措,却听见殿外传来刘袤的声音“娘娘可是醒了”
林瑟瑟将殿门打开“刘公公,九千岁去哪了”
刘袤笑了笑“千岁爷去城门送龙骧将军了,约莫再过半个多时辰才能回来。”
她微微松了口气“那本宫就在这里等着他。”
刘袤恭敬道“快要午时了,娘娘要传膳吗”
林瑟瑟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点了点头,空坐在殿内等着也是等着,倒不如补充一力。
许是司徒声早就提前让刘袤准备好了吃食,她刚应下刘袤的话,刘袤便命人松开了温热适口的午膳。
都是按照她口味烹饪的膳食,有五绺鸡丝,糖酥小排骨,樱桃肉山药,配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再来一道洒上香菜的菌菇炖鸡汤。
每道菜式的分量都不太多,凑在一起也就是刚好让她吃饱,她胃口还算不错,正准备让刘袤再盛一碗米饭,刘袤却笑眯眯的拒绝道“千岁爷说只让您吃一碗。”
林瑟瑟“”
她悻悻然的放下碗筷,喝完那一盅鸡汤,让刘袤撤了桌子上的餐盘。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司徒声却没有按照刘袤所说的时间回来,她询问过两次后,见刘袤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好又耐着性子坐了回去。
就在她快要等到睡着时,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迎了上去,但来人并不是司徒声,却是杏芽。
杏芽急的脸色都白了,林瑟瑟看见杏芽,才恍然想起她去景阳宫前,曾叮嘱过杏芽,若是她没有按时回去,就让杏芽来斋宫求助司徒声。
她眸中略带愧疚之色“本宫无碍,你慢些跑,别摔着。”
杏芽看到她,刚松出一口气,像是蓦地想起了什么,心脏又紧提到了嗓子眼“娘娘,太后请您去慈宁宫。”
林瑟瑟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她抿起唇瓣“什么时候来请的本宫”
杏芽如实道“约莫是一炷香前,奴婢先去了景阳宫,见宫殿内没人,便来了斋宫。”
她微微颔首“你在这里等着,若是九千岁回来了,便让他稍等本宫片刻。”
林瑟瑟缓步走了出去,守在殿外的锦衣卫,全都换成了司徒家的暗卫。
她认出了其中一人,是上次在南山混战时,与岁山交接,守在她身旁的一个瘦高青年。
从当时两人的对话来看,此人似乎和岁山的关系还不错。
林瑟瑟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许是担忧被太上皇的人注意到,不等他回应,她便已经急匆匆的离开了斋宫。
她先抄近路回了坤宁宫,又装作刚刚起榻的模样,唤宫人为她盥洗,待梳洗完毕,她才命人备了步辇前去慈宁宫。
待步辇停在慈宁宫,她还没进去,一抬眼便瞧到了停在院子外的两抬步辇。
步辇上都刻着个赢字,乃是帝王的专属步辇,看着那两抬步辇,她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在院子外犹豫了很久,直到有小太监走出来请她进去,她才不得不踱步走了进去。
不出意外,林瑟瑟在慈宁宫的正位上,又看到了太上皇那张伪善又可怖的面容。
不光是太上皇,皇帝也坐在一旁,两人一左一右,将太后夹在中间,活像是两尊瘟神一样。
太上皇见她进来,笑呵呵的放下茶杯“皇后可用过午膳了”
林瑟瑟从善如流的应答道“劳父皇惦念,儿臣还未用午膳。”
她自然不会说她已经吃了,不然他要是问起她在哪里吃的,那便一下全都露馅了。
太上皇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就一起用膳吧。”
说罢,他便抬了抬手,示意太监传膳进殿。
在等待传膳的过程中,殿内的氛围略显冷硬,皇帝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将脸耷拉的老长。
太后为了缓解气氛,扯着嘴角笑道“皇上怎么愁眉苦脸,莫非是在忧心瘟疫之事”
皇帝将茶杯重重叩在桌上,眸底隐隐燃着怒火“天下太平之时,那些大臣便整日叫嚷着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今朕让他们去瘟疫重灾区抚慰民心,却没有一个顶用的,全是饭桶”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那天花乃是绝症,谁若是应下这差事,必定是九死一生,没人愿意去也是人之常情。
但京城瘟疫泛滥,粮米铺都相继关了门,京城外手中有粮食的商贾,都不愿冒险进城送粮。
城中百姓与流民相继饿死,已经有流民结队称皇帝不仁,准备要造反起义了。
为挽回名声,他用五石散之事威胁高畅,让平阳侯开粮放仓,谁料高畅昨日还答应的好好的,今日就不见了踪影。
他命人去寻平阳侯,到了平阳侯府,才发现平阳侯早在两日之前,便已经逃回了封地。
他手中没有实权,也没办法威慑官员捐赠自己手里的粮食,他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让人清点皇城的粮库,用往年百姓上缴的粮食先应付一下。
直到他今日清点粮库,才发现皇城粮库如同虚设,粮库里的粮食发霉的发霉,泛潮的泛潮,能拨出去用的却是微乎其微。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没有粮食可赈灾,又控制不住瘟疫,那他积攒一年多的好名声,就全要毁于一旦了。
这些话,他自然不能当着太上皇的面抱怨,也只能说一说那前朝官员的不作为,算是发泄一下糟糕的情绪。
太后听不懂国政,也只能随着他的话劝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皇上保重圣体才是要紧事。”
而太上皇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一副视若罔闻的样子,丝毫没有想要指点皇帝的意思,就如同晋国和他没关系一样。
皇帝早已经习惯了太上皇如此,他心中忍不住谩骂起司徒声来,倘若不是司徒声拿走了他的实权,他又何至于陷入如此两难的困境。
若有大权在手,生杀予夺都是他说了算,那些臣子又怎敢一次次的忤逆他
他又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而太后也只能不断用车轱辘话安慰他。
说话间,太监已经将膳食传了上来。
见桌上摆着上百道午膳,皇帝越看越恼怒,却偏偏又无处泄愤。
太上皇在这里,他总不能拍着桌子跟太监说,粮库都快见底了,往后传膳只传两三道就行了。
皇帝心情不好,连带看林瑟瑟也不顺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朕布菜”
林瑟瑟倒也不生气,她刚才已经吃饱了,倘若皇帝不叫她布菜,她还真没想好,要怎么继续往嘴里塞饭。
她坐到了皇帝的身旁,低眉顺眼的拿起银箸为他布菜,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顿饭的气氛十分诡异,三人各吃各的,谁也不说一句话。
林瑟瑟和太后心有灵犀,谁也没有提昨晚去景阳宫的事情,而太后不提抄佛经的事情,这更让她心中笃定,太后肯定还知晓更多太上皇的秘密。
她只是忍不住疑惑,太上皇与太后平安无事相处这么多年,难道他从未怀疑过太后知道那些秘密吗
倘若太上皇真的是三皇子,那以太上皇这等缜密的心思,连偷天换日都做的如此天衣无缝,被太后戴了几十年的绿帽子,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一丝异常
正当她失神之时,却听见太上皇突然开口“听说你想带宫里的妃嫔们,去普陀寺上香”
这话是对着太后说的,太后愣了一下,顿了片刻才答道“原本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近来瘟疫越发严重”
太上皇打断太后的话,不容置喙道“那就更应该去普陀寺烧香求佛,保佑晋国顺利度过此次劫难。”
他面上的笑容淡了淡“你准备一下,明日便带着皇后她们,去普陀寺小住半月。”
说罢,太上皇便站起身来,似乎是准备离开。
他朝着殿外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皮笑肉不笑的转过头,瞥了一眼太后“昨晚皇宫进了刺客,寡人认为他还有同伙儿,你们夜里可不要到处乱走。”
听见太上皇口中提起刺客,林瑟瑟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并且伴随着他眸底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预感也越发的强烈。
待太上皇前脚一走,她等不及皇帝用完膳,便心急如焚的找借口告了辞。
林瑟瑟回到坤宁宫后,差遣宫婢和太监都退了出去,在院子里唤了一声岁山的名字。
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岁山的回答。
她又相继唤了好几声,但都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林瑟瑟小腿一软,差点跌倒在石阶上。
景阳宫偏殿并无任何家具陈设,突然多出一根蜡烛,若是不及时清理掉,定然会引起太上皇的疑心。
昨日她拜托岁山此事之前,特意朝院子外的前后道路都看了一眼,确定太上皇还没有让人来清理现场,她才请求岁山帮忙。
岁山轻功极好,又擅长隐匿踪迹,倘若以岁山的身手,他进去找一根蜡烛,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又怎么会被太上皇逮住
难道是在她离去之前,太上皇就已经发现了那根蜡烛,并派人守在那偏殿之中,就等着守株待兔了
若真是如此,那她为什么顺利从偏殿中走了出来,而岁山却被人抓住了
太上皇又是怎么知道岁山的存在,还猜到她会让岁山去取那根蜡烛
林瑟瑟胸口窒闷,手掌心冒出一层黏腻的汗水,却是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她眼前闪过岁山那张娃娃脸,又闪过被割喉的高畅,再也顾不得多想别的,跌跌撞撞的朝着斋宫跑去。
守在斋宫殿外的,依旧是司徒家的暗卫们,她脚步踉跄的冲进斋宫,还未喊出哥哥二字,却看到了从斋宫里走出来的阿蛮。
阿蛮手里挎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包袱,见林瑟瑟面色狼狈,她笑吟吟的问道“皇后娘娘是来找阿声哥哥的吧”
她拎着手中的包袱,在林瑟瑟眼前晃了晃“娘娘不必找了,阿声哥哥决定为国分忧,前去瘟疫重灾区与百姓共渡难关,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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