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七十三个皇后

    他叩在她后颈上的手掌微微用力,逼迫她抬起下颌,直视他漆黑幽深的眸子“你现在还敢说喜欢我么”

    寒风凛冽打在她脸上,她的脸色由红至白,被牵引着按在伤疤处的手掌抖如筛糠。

    见她似乎被惊吓到,他眸中布满嘲色,倏地松开了桎梏她的大掌,攥紧手中的兰草疾步向前走去。

    “司徒声”

    他背后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嗓音,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唤他哥哥,而直呼他的名字。

    乌兰河畔挂满花灯,月光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映出他笔直的身影,那荡在水纹中的一抹黑影,显得那样孤独又冷清。

    有一双手臂圈住他的后腰,她的脸颊紧贴在狐裘之上,带着些鼻音道“就算世间万人皆有这俗物,我却也不喜欢那世间万人。我所爱之人没有这俗物,但我偏偏就喜欢他。”

    “你问我还敢不敢再说喜欢你,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喜欢你。”

    “无论你的身份,我便是心悦于你。”

    “若是风大听不清楚,那我就多说几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她的嗓音戛然而止,一阵天旋地转后,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抗上了肩头。

    他步伐稳重的朝着漆黑的林中走去,林瑟瑟倒挂在他肩上,磕磕巴巴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回答她的,是他加快的脚步。

    待确定四周无人后,司徒声解下身后的狐裘,将狐裘扔在草地上,才放下了林瑟瑟。

    她被倒挂了许久,脸色微微有些充血,颊边布着淡淡的红晕,像是刚喝了两斤白酒。

    司徒声将一根兰草塞到她手中,她神色怔愣的望着掌心中的兰草“哥哥”

    他打断她欲言又止的声音“你听我说。”

    “我司徒声三岁习武,七岁骑射,十二岁随父出征,连夺敌国三城。十九岁家破人亡,去势入宫寻仇。”

    “我此生杀伐果决,每一个抉择皆是经过深思熟虑。所以进宫四年,我从未后悔过净身之事,更未曾想过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

    “可遇到你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思索,倘若当年我没有选择入宫,也不是双

    手沾满鲜血的奸佞宦官,是否就能牵住你的手,也光明磊落的道一句喜欢。”

    冷白的月光映在他寒玉似的面容上,他低垂的眼眸中泛着淡淡的红意“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一切,哪怕安稳的生活都是奢侈。倘若有一日你改变心意,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便将兰草”

    他的嗓音微微哽噎,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补全“便将兰草归还于我,我自会放你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表露心声。

    林瑟瑟从未想过,司徒声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在晋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也会藏着这样自卑又怯懦的心思。

    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不爱,才会对她那般冷淡。

    “哥哥,送出去的东西,便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她抬手一推,伴随着一声轻响,他的脊背便与铺在草地上的狐裘紧紧贴合。

    林瑟瑟葱白的指尖轻抵在他的手腕上,缓缓滑过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世人皆道礼尚往来,我也没有那俗物哥哥要看吗”

    司徒声喉结滚动,却别过泛红的眼眸“你会后悔的。”

    她叩紧他骨节修长的手指,一寸寸的探入温池“我不会。”

    司徒声压抑了多日的情感,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他像是挣脱铁笼的困兽,肆意掠夺着深林中的猎物。

    夜风吹过枝头绿叶,响起簌簌的声音,交缠的两道身影映在地面上,惊起一片飞鸟。

    当天色微微亮起时,已经浑身虚脱的林瑟瑟,还是后悔了。

    她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司徒声。

    司徒声将狐裘往她颈间拢了拢,望着她那副神色萎靡的模样,嗓音略显嘶哑“还让我看吗”

    林瑟瑟拼命的摆着手“不看了,不看了”

    他低低的轻笑一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能站起来吗”

    她抬了抬发软的腿脚,犹豫道“你扶我一把。”

    司徒声勾起唇角,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今日他们要上山烧香祈福,若你身子不适,便不要去了。”

    林瑟瑟怎么可能不去,太上皇让她当众杀了太后,最后的期限便是今日。

    司徒岚昨日特意叮嘱过她,不要

    将这救人的计划告诉司徒声。

    倘若这时候司徒声要掺和进来,引起了太上皇的警戒,依着太上皇的脾性,怕是要将岁山直接撕票。

    见她神色怔愣,司徒声便又将那话重复了一遍“我会跟皇帝打招呼,你回去好好休息。”

    林瑟瑟应了一声,双臂环住他的后颈,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来时他纵马狂奔,回去时他却刻意放慢了速度,一柱香就能走到的路程,愣是让他骑着日行千里的赤血马,足足颠了半个时辰。

    林瑟瑟依偎在他怀中小憩,待她醒来时,赤血马刚好停在寺庙门口。

    杏芽就守在普陀寺外,见到她的身影,连忙迈着碎步小跑上前“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昨日皇上大发雷霆,在厢房里等了您一夜”

    后面的话,杏芽并没有说出来,但林瑟瑟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皇帝现在的心情了。

    一国之母,死而复生,连个影子都没冒一下,转头便又失踪了一整夜,饶是皇帝再能隐忍,也难免会怒火滔天。

    司徒声翻身跃下,将她从马背上扶了下来“我去见他,你回去休息。”

    林瑟瑟的确没时间应付皇帝,她得去收拾一下,换一套皇后穿的吉服。

    再过上片刻,便该是上山为晋国百姓祈福的时辰了。

    所幸她带来的衣物,都放在了马车上,并未被昨日那场火烧毁。

    林瑟瑟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娇嗔道“我去公主的房间里补一觉,你不要离开寺庙,等我下午睡醒了,便过去找你。”

    她眉眼慵懒,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娇媚,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摇的他心神乱颤,令他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

    司徒声漆黑的眸色微沉,嗓音沾染上嘶哑之意“去吧。”

    林瑟瑟房间烧没了,总不能将就着在马车里梳妆更衣,她没有多做思考,让杏芽带着吉服,与她一同去了嬴非非的房中。

    嬴非非并不知晓她诈死的计划,昨日硬是哭晕了两次。

    此刻见到活生生的林瑟瑟,嬴非非却是又红了眼眶“你还知道来看我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女人”

    林瑟瑟递上绢帕,神色略显愧疚“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别生

    我气了”

    嬴非非不会撒谎,司徒声若是一问她什么,那保准就要露馅了,所以林瑟瑟没敢把诈死的计划告诉她。

    虽然事后的第一时间,林瑟瑟让杏芽把真相告诉了嬴非非,但当时她满脑子都是司徒声,也没顾得上去看一眼嬴非非,被嬴非非说成见色忘友倒也不亏。

    林瑟瑟哄了好一会儿,才将嬴非非给安抚下来。

    待她梳洗完毕,嬴非非正坐在一旁,神色呆滞的望着地面,连指甲深深陷进梳妆台的边沿里都毫不自知。

    林瑟瑟挑了挑眉“又在想龙骧将军”

    嬴非非被她的嗓音唤回神智,犹豫片刻后,缓缓叹了一口长气“已经好几日了,他还未给我来信。”

    这一次,她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慰嬴非非了。

    陆想是去打仗的,自然不会慢悠悠的在路上耽搁,若是快马加鞭从京城赶到边关,约莫也就是两日左右的时间。

    而陆想答应过嬴非非,一到边关就会写下报平安的信件,飞鸽传书到京城里来。

    从陆想离开,到今日已有天了,按理来说,这两日嬴非非也该收到他的信件了。

    “不要乱想,若是明日还未收到他来的信,本宫便帮你去问一问。”

    林瑟瑟帮过嬴非非数次,她说的话到底是有几分说服力,让嬴非非稍微心安了一些,不再愁眉苦脸的惦念陆想了。

    杏芽为她整理好吉服,便搀扶着她出了房间,到普陀寺门口与众人汇合。

    林瑟瑟刚走到门口,还没顿住脚步,就瞥见一脸铁黑的皇帝朝她走了过来。

    皇帝眼底冒着火星,若是眼神能将人杀死,他怕是早已经将她千刀万剐了“你莫不是用那狗贼,威胁朕上瘾了你告诉朕,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许是因为太过愤怒,他的嗓音拔高,连遮掩一下都忘记,在众嫔妃和僧人的面前,直接吼了出来。

    林瑟瑟像是没有听出他的怒意,她面色平静道“臣妾以为,晋国子民要比儿女情长重要,若是耽误了上山祈福的吉时,传出去怕是要让百姓心寒。”

    “你说呢,皇上”

    这话表面上听着是为皇帝着想,似乎是怕皇帝因为她而耽

    误上山祈福,但只有皇帝自己清楚,她话语间带着满满的胁迫之意。

    毕竟皇帝不说,旁人不说,就算真的耽误了吉时,百姓们也无从得知。

    他好不容易借着燕王之力,用几十车粮食挽回了些名声。

    要是在这紧要关头,传出什么因为皇帝耽误祈福吉时,所以上天降罪,令瘟疫加重的传闻,那他就等着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吧。

    皇帝的脸色一变再变,他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朝她挥出拳头。

    他拂袖而去,再不愿看她一眼。

    普陀寺在远郊的山脚下,原本是个破落的小寺庙,因太后这些年捐赠了不少的香火钱,寺庙翻新后,又在山顶上建了个祈福台。

    每当晋国风雨不调时,普陀寺住持便会率众僧人上山,为晋国子民诵经祈福。

    皇帝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但倘若在这时候做做样子,就能安抚下京城百姓,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为表赤诚之心,皇帝决定徒步登山,他平日习武健体倒也不怎么累,就是苦了那些养在深宫里的妃嫔们。

    不过她们为了得到皇帝的青睐,哪怕再累再苦,也要强忍着佯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来。

    皇帝可以不管妃嫔们,却不能将太后扔下,他搀扶着一直称病不出的太后,缓缓朝着山顶爬去。

    林瑟瑟这身子娇弱的很,再加上昨晚上折腾了一夜,走路时腿脚都打颤。

    她气喘吁吁的爬到半山腰上,一抬眼却发现还有半座山没爬,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憋晕过去。

    和她同病相怜的,还有那身体孱弱的司徒岚。

    他一步三咳嗽,听那咳嗽的动静,就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

    林瑟瑟劝道“要不你别去了,让别人将太后扶出来就是了。”

    他摇了摇头“我不在,他不会把岁山给你。”

    是了,司徒岚出面为其讨价还价,太上皇这才答应,在她当众杀了太后之后,就立刻将岁山交到他手中。

    也就是说,岁山被控制在了这随行的人群之中,又或者被藏到了这山上的某个角落里。

    林瑟瑟自然不会真的杀了太后,她让司徒岚

    帮忙将太后藏在了山顶的祈福台里,而后易容伪造出了一个假太后。

    如今皇帝搀扶上山的那一位,便是假太后了。

    待到他们登上山顶,林瑟瑟就一脚将假太后踹下山去,当太上皇的人把岁山交给司徒岚后,她再找出真太后来。

    这计划看似简单,实行起来却十分困难。

    光是找到一个忠心可靠,又能扮演假太后的合适人选,就废了司徒岚不少功夫。

    最后还是林瑟瑟在斋宫里,寻摸到了一个好人选。

    那人也是司徒家的暗卫,更是岁山的好兄弟,名叫岁水。

    岁水擅长易容和缩骨之术,临时假扮一下太后,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这一次欺骗过太上皇,太上皇必定会叫她付出代价,所以她救下岁山后,就得立刻逃离晋国。

    司徒声昨晚答应了她,待他处理好家事之后,便带她离开这里,找个地方一起隐居。

    一切就要结束了,等她救下岁山,他们就能无所顾忌的在一起了。

    林瑟瑟想到这里,便咬着牙继续往上爬去。

    直至快要午时,众人才登上山顶,到了祈福台上。

    饶是皇帝也累的不轻,倒是那假扮太后的岁水,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忍不住嘲笑皇帝像个娘们似的。

    皇帝生怕误了吉时,也不敢多做休整,连忙请普陀寺的住持送来檀香,而后掐着时辰,准备为晋国子民祈福上香。

    林瑟瑟便趁着这机会,对岁水使了个眼色,两人朝着山崖边缓缓走去。

    她望着站在断崖角的岁水,低声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在岁水准备好后,她深吸一口气,怒喝道“老妖婆,受死吧”

    她这一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在众人疑惑她要做什么时,林瑟瑟对着太后的腰间就是狠狠一脚。

    只听到一声哀嚎,太后便直直坠下了断崖。

    在经过片刻的死寂后,山顶上此起彼伏的响起女子的尖叫声,妃嫔们花容失色的向后退去,生怕林瑟瑟下一个踹的就是她们。

    皇帝神情呆滞的望着空荡荡的断崖角,久久不得回神,直到有人嚎了一句“皇后疯了”,他才怔怔的回过神来。

    他失控的冲到断崖旁,望

    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别说太后的身影了,那雾气茫茫的断崖下什么都看不真切。

    皇帝撕心裂肺的吼叫着,一双眼眸猩红“母后,母后”

    林瑟瑟自动屏蔽了皇帝的叫喊声,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朝着司徒岚的方向看去。

    他身边多了一个僧人模样的男人,那人趁着众人慌乱,将被剃了头发的岁山,一把推到了司徒岚身边。

    岁山脸上被脂粉涂抹的不成样子,若是不仔细看,根本辨认不出这人就是岁山。

    他面色僵硬,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看起来似乎是被点了穴道。

    在司徒岚感受到岁山身上的子蛊后,他朝着林瑟瑟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林瑟瑟松了一口气,她掀开祈福台下的黄色布帘“太后娘娘,您可以出来了”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眸光怔怔望着空荡荡的祈福台那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司徒岚不是一早就将太后,藏到山顶的祈福台下了吗

    林瑟瑟下意识的看向司徒岚,她本以为他会像她一样神色愕然,可司徒岚的面色平静,便仿佛早已经料到会如此。

    寒风呼啸从耳边吹过,她死死抿住唇瓣,紧盯着司徒岚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他眼中试探出什么。

    但他的眼底犹如一潭死水,泛不起一丝的波澜。

    就在她怔愣之时,皇帝却像是杀红眼的猛兽,拔剑朝她扑了过来“你这个疯女人,朕要你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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